“不行,影响伤口愈合。”闻寒夹好菜,把他手上的筷子抽走,让他左手拿勺子吃。 “谢谢哥哥。”季昭低头看看碗里尖尖的小山,又抬头看看闻寒,心里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开心,说不出的幸福。 说不出,但都化成了光,从他眼睛里流淌出来,烫人了。 “傻笑什么,快吃。”闻寒错开他赤忱的目光,催促。 “嗯。”季昭点点头,却没立刻动口,左手腕微颤着把鱼盘抬起来,换到闻寒面前,“哥哥吃鱼。” 闻寒屏了屏呼吸:吃腻了。 季昭似乎看出他不想吃,苦口婆心劝告:“哥哥,你摄入的蛋白太少了,营养都被小宝宝吸收了,你自己会不够的。” 闻寒又屏了屏呼吸:“我不用。” 他不需要营养,吃气就吃饱了。 “怎么不用?”季昭不满,“孕期还有好几个月呢,哥哥没营养怎么撑得住。” “撑得住。”只要别气死…… 哥哥又任性了……季昭不得不拿榜样出来给他示范:“哥哥你还记得陈大爷那只狸花猫吗?人家一直在努力地吃,现在崽崽都健健康□□下来了,你再看看你自己,你的腰围都——” “咦——”季昭看着闻寒的小腹愣了愣,“哥哥你肚子终于有一点儿起伏了。” 闻寒僵了僵,垂头看了眼自己松弛状态下微微凸起来一点点的小腹:手术后不能运动,他竟没留意自己何时……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下,倏地攥紧筷子:很好,别说鱼,这饭他都不能吃了!
第72章 第72章 来机场之前, 季昭有过许多宏大的想象。 真到了机场,却感觉也不过如此。 也不过是钢铁、水泥和玻璃的排列组合。 值得一看的还是窗外的飞机——它们张着翅膀候在外面,居高临下望去, 像是特大号的、等着被捏起来的玩具——能飞很高很高的玩具。 一想到这点,季昭忽然僵硬地收回视线,双腿微微发软。 “怎么了, 不舒服吗?”闻寒坐在对面,担心地看着他。 从进机场季昭就没怎么张口,闻寒以为是外面吵闹他听不见的原因,但此刻在贵宾室, 环境很安静,他却依然出奇的沉默。 “没有。”季昭回过神来,矢口否认,“我只是第一次坐飞机,有点儿紧张。” 他双手放在膝上,抓了把自己的腿。 什么“第一次”, 每年他们至少都会出国旅行一次…… 闻寒没辩驳,人微微出神, 想起蜜月时,他们第一次一起坐飞机出游…… 见闻寒没再多问, 季昭微微松了口气, 手指在腿上不安地敲了一会儿, 看见小何探究的眼神, 又攥起来,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 又匆忙扭回来。 怎么办?想逃跑。 可登机时间已经到了。 “等会儿可能会吵,听不到别怕, 跟紧我们就好。”走出贵宾室前,想到他是“第一次”坐飞机,闻寒特意叮嘱季昭。 季昭木然点点头:吵算什么,他怕的不是这个。 虽然屡次想逃,可他被哥哥和小何哥前后夹击,到底没有机会——也拉不下那个面子。 稀里糊涂,就穿过了廊桥。 梦游一样,就被空乘引到了座位上。 小何体贴周到,特意给他和闻寒订的头等舱中部并排的两个位置,座位可拼双人床,两侧也可以关门围合成独立空间。 闻寒很满意,季昭也……相对满意,至少不靠窗,只要他不扭头,就不会看到外面。 嗯,只要他不扭头就好了。 他僵硬地坐着,何止不扭头,眼圈都不转,呼吸都快不成呼吸了。 “昭昭?” “昭昭?” 闻寒叫了两声,不见他回应,以为舱内有噪声他听不清,也没多想,侧身帮他摘下戴在脖子里的围巾,又解开大衣的扣子——难得,他乖乖的,没叫着要“自己来”。 直到他要帮他脱掉大衣的袖子,才注意到他手紧紧攥成拳头,骨节都发白了。 闻寒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握住他的手,把他的脸扳向自己,让他看着自己的嘴唇:“怎么了?” 季昭被迫扭头,余光扫到舷窗,紧张地又挣脱开闻寒,目不斜视看向前面:“没事。” 他这样子……似曾相识啊。 “你是不是……怕高?”闻寒忽然想起上次吊桥的教训。 ——从前季昭也没少坐飞机,他一时竟没把他的恐高和坐飞机联系起来。 “没有,不怕!”季昭坚定答。 不怕发什么抖…… 闻寒有些后悔,也有些疑惑:从前他坐飞机时并没有什么异常——唔,也不是,他似乎一坐飞机就“犯困”,几乎全程都闭着眼睛在“睡”。 闻寒明白了什么,又气又心疼。 他没再说话,迅速翻了眼罩出来,给他戴上,抓住他发颤的手指:“好了,不看就好了。” 季昭果真好受些,大口呼吸了两下,手指反客为主紧紧勾住闻寒的手,小声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尊严:“我没怕,哥哥,只是生理反应。” “知道了。”闻寒揉了下他的头,挣开他的手,帮他拉好安全带。 眼睛看不见,耳蜗里又充斥着广播和噪音,什么都听不明白……季昭松了口气之余,心里又有些不安。 “哥哥?”他低叫了声,手跨过座椅扶手,摸向闻寒。 刚摸到,飞机起飞,颠簸了下,季昭紧紧抓住闻寒,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我在,没事。飞机在起飞,正常颠簸。”闻寒把他手扒拉下来,安安稳稳握着,温润手指摩挲着他掌心。 季昭听不清他说什么,但分辨出他特有的,雪一样的清冷音质,渐渐镇定下来。 渐渐,红了脸。 哥哥手指在他掌心转圈圈,好,好痒。 他刚刚平静的心脏也跟着痒了起来,痒意细细的,一丝,捉摸不定,脉冲一样,来不及细细品味就“唰”地过去了,因为太快,太短,太可遇不可求,让人抓心挠肝了…… * “昭昭?睡着了?”飞机升空,平稳飞行后,闻寒轻轻碰了碰季昭,掀开他的眼罩。 灯光刺了下眼睛,季昭迷迷糊糊清醒过来,下意识扭头,看见闻寒的同时,也看见两侧舷窗。 好在夜间飞行,两侧舷窗的遮光板都已经放下来,如果不是轻微气流扰动,人几乎感受不到自己正飞在天上。 季昭松了口气,他对飞在天上没什么感觉——只要看不到下面。 “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闻寒仔细观察着他神色。 季昭摇摇头:“没有——”他说着,忽然“嘶”了一声,手按上大腿。 “怎么了?”闻寒紧张。 “腿,腿麻了。” 闻寒松了口气,伸手帮他揉捏放松:“先吃点东西,等会儿把座椅放平了再睡。” 他说着,请空乘把刚才点好的餐食送上来。 腿被揉舒服了些,季昭有了闲情,眼里带着新奇打量起客舱里的设施和装饰,直到空乘送来餐食,闻寒把他的手捞起来擦拭消毒,他才回过神来。 “哥哥不吃吗?” 餐食.精致漂亮,但只有一份。 “吃。”闻寒的餐食很快也被端上来。 “你就吃这点儿?”季昭看了眼他碟子里的蔬菜沙拉,微微惊讶。 “我还不饿。”闻寒答。不饿是其一,避免腹部的“起伏”增长是其二。 季昭略担心:哥哥怕不是厌食症又犯了?今天白天吃的就不多…… “好了,吃吧。”闻寒帮他擦好手,把叉子塞到他手里,看着他托盘里的鱼子酱吞了下口水,移开视线。 快点儿吃完,别让他看着受罪。 季昭吃得不慢。 因为眯过一觉,虽然是夜里,吃完饭他依旧挺精神。 担心他下飞机后要倒时差不舒服,闻寒有意让他少睡会儿,拉着他看了一部半电影,又吃了点东西——他吃着他看着,看他吃完上下眼皮直打架,才放手让他躺下睡。 围挡全部升起来,两人的座舱合拢成了一个封闭性很好的隐私空间,季昭安安心心躺下来,跟闻寒聊了两句,眼皮撑不住,很快睡着了。 飞机落地前一个小时他才醒,起来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脸色不大对劲儿。 “怎么了?” “没,没怎么。”就是不小心透过一块打开的遮光板看到了窗外。 窗外还是夜晚,他们从一个夜空飞进了另一个夜空,夜色一样的幽静,高远,空濛——想到自己悬空在这样幽静、高远、空濛的夜空里,季昭满脑子都是摇摇欲坠。 “哥哥,眼罩……”他腿一软,几乎是跌坐回座位,紧闭着眼睛向闻寒求助。 闻寒忙把眼罩翻出来给他戴上,顺势摸了下他额头,摸到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帮他擦了汗,和他说了两句什么,季昭听见了他声音,每个字都听见了,每个词都没遗漏,只是理解不了。 声音像扑棱棱飞过的鸟,一只又一只,无意义地来了,又无意义地走了。 季昭胡乱回应了两句,身体一暖——他被揽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嘴唇被碰了碰,他下意识张口,一小口温水灌进他嘴巴。 顺着口腔,喉管,食道,一路浸润肺腑。 他镇定了些,重新“听见”了。 听见了闻寒的声音:“放松,傻瓜。” 放松不了。不傻。生理反应。呜呜。 遇到乱流,飞机下降过程颠簸得有些厉害。 闻寒一直提着心,生怕季昭受不住。 好在他除了人呆了些,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直到下机时,空乘邀他们先下,他还是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昭昭?” “……再坐坐。”季昭红着耳根答。 救命,他控制不了他的腿,站不起来…… 尴尬中,他听见闻寒叽里呱啦跟那位空乘说了句法文,对方点点头,随即……推来了一辆轮椅。 ……季昭想死。 “我不要!”他急了,抬头望向闻寒,努力要站起来,腿却依然不听使唤。 “没事的,乖。”闻寒揉了揉他发顶,帮他把外套拉好,在一位空乘小哥协助下把他扶到轮椅上。 一直到出机场,季昭都没能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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