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空气涌入他尘封的胸腔,彻骨的寒凉钻入他的大脑。 眼前,那张褪去少年肉感的脸变得棱角分明,而此时,因颊边垂落的长发削减了些许凌厉,显得温润无害,他薄而浅的唇微微弯起,举在半空中的手冲他幅度很小地摆了摆。 清扬的少年音也跟记忆里不一样了,变得温和有磁性,传入悬川此时的耳里,似是猛兽从尖牙后探出的低吼,令悬川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可就算他退到海里边去,那声音如港口商船的汽笛,按时在悬川耳边响起,他整个人陷入了高度紧张,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表情,却看见他笑着说: “悬川哥哥,咱们又见面啦。” “我说我会找到你的,你还记得吗。”
第4章 入林 417年。 大陆东南部海域上的某处海岛,白色尖塔建筑内部一楼的大演讲厅内,此时,正在举办新生入学典礼。 这是初次着上白色军装的一年级新生们的第一堂课,他们正襟危坐,他们无不专注于眼前的讲话。 他们是联邦的未来,他们肩负最伟大、最重要的责任。 他们…… “孩子们,我知道,你们现在一定热血沸腾,但让我们暂时地、把那些你们注定背负的责任、使命,放在一边,咱们得先记住一个声音——” 他们…… “嗡——”尖锐刺耳的音波在礼堂突现,比他们听过的任何噪音都要刺耳,所有人的双耳都被警报声猝不及防地彻底贯穿,规矩和礼仪都被短暂地忘在脑后,一石激起千层浪,第一天入学的家伙们,因在礼堂庄严宣誓,全身心震颤不停的新生们,他们胸口的热血翻涌,而此刻,所有人,都无可忍受地捂住耳朵,忘记了自己将来会是谁,只一心地为自己饱受折磨的耳膜痛苦地哀嚎。 看着台下端正坐姿的孩子们难以忍受地乱了姿态,场内人仰马翻的画面极具喜感,讲话的老头终于笑眯眯地按下暂停键,他不给人耳朵喘息的功夫,压在警笛声后说道:“看来大家都认识这个声音了。” 老头叫鲍德温,他的开场白跟别的教授都不一样,作为罪魁祸首,他笑得最是开心,劫后余生的新生们感觉自己被耍了,他们怒气冲冲地抬眼看他,却只见到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比流星的尾巴还要短,这令他们来不及理解,就见鲍德温脸上的表情再次翻页,重新变回之前面无表情模式,在新生们懵然的视线里,他沉声道:“你们必须记住,只要一听见这个声音,就意味着——” “入侵、危险。”来自身边的气音和话筒里的声音一道响起,唯一不同的,是声源方向——来自悬川的左侧,他用余光一瞥,是理查·费曼。 他的同桌——理查·费曼。 “你们必须采取以下行动,如果你在模拟教室内,无论你是否躺在生态舱,只要你醒着,就必须立马离开,并辅助他人离开,在模拟教室以外,我相信,这不需要我三令五申地告诫各位联邦未来的英雄将领们了。” “接下来,就是我们入校的第二节课——洞穴。” * 联邦第一军校事事追求效率,找一个喜欢恶作剧的老头正经地说完“游戏规则”,让大伙莫名其妙地受了耳膜刑后,就赶鸭子上架似的把大伙刚穿好的军装扯下来,说:“去洞穴。” 悬川今年十七岁,正是被正被赶着往前走的鸭群的一员。 而今年的新生共有三千人,悬川他们班有三十个人,按照顺序,排在了每月的三号——进入洞穴。 洞穴是可以进行仿真实战训练的虚拟环境,因为他们生活在虫子变异,还想要吃人的世界,针对此,联邦军校独立开发了这个系统。 每个人都要进入到这个系统参加训练。 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期待,只是不幸的一点——入学这一天,正好是三号。 不知是幸运在加成还是霉运在作祟,他们,竟成了17届首吃螃蟹的幸运儿。 洞穴训练的大楼就在演讲厅隔壁——白楼,楼如其名,通体雪白的高层楼,算作海岛的著名景观标志之一。 白楼有七层,每层有着数不清的房间,而每个房间都安置一台圆形生态舱,悬川和同桌理查·费曼被分配在相邻的房间,他们列队按照学号站到门前,分开之际,他看见理查·费曼握紧拳头,冲他说了句加油。 “你们有足足六十个小时的时间,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你们只需要完成洞穴世界分配给你们的任务。”鲍德温在中央操控室里说着要求,语速不紧不慢,但放在初入茅庐的背景下,制造了无数焦急与紧张。 他那苍老的声音掉落在三十个皆是一头雾水的孩子们的头顶,比起嘱咐和安慰,更像是一团掺杂着迷药的雾,然后,雾又形成名为不知所云的云,沉甸甸的迷茫压着他们,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来气。 可就在这份沉重紧迫的迷茫之下,悬川再度听见自己同桌的声音。 “后天见。”理查天赋异禀地拥有极具穿透力的声线,他的语气涌动异常的兴奋,悬川只来得及在耳边留下他的一句话,就见他,像是收到礼物迫不及待要拆开——头也不回地推门进入。 * 睁眼,是一个圆形的房间,大约有十个平方,摆放了一张床、一个衣柜,衣柜上贴着的铭牌写的是: 中转站1715号。 这是新生进入洞穴的出生点,悬川昨晚从学长那里听说过,所以,他没有迷茫没有逗留,径直下床走向柜子,推开柜门,作战装备整齐摆放在隔板下层,上层是专用服装,悬川捏起衣服上的硬纸片,阅读道—— 限时六十个小时(注:于阅读开始计算时间): 内城军的军校生悬川,你好,这是你的第一次外出训练,为了人类的未来,你将与拥有相同编号的外城雇佣兵搭档一起,前往找到雨林内部的研究所,取出样本库三层的任意一件样本,由你本人交付至内城(注:外城人禁止进入),至此,即可完成任务。 读到括号内的内容,悬川条件反射性地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但紧接着,他又看见底下的一行小字,来自鲍德温的友情提示: 新生们,为毕业时肩膀上的荣誉而战斗吧。 昨夜,悬川被父亲的故交之子理查·费曼拉去了学长寝室,当时他还不知道费曼会成为自己的同桌,他不太会拒绝人,便跟着他参加了联邦第一军校每年一度的经验传授大会: “划重点了小萝卜头们,你们记好了,”学长站在凳子上,挥舞着手大声道,“洞穴内的成绩,或许,会成为毕业成绩的参考对象。” 更具体的,他们就说不出口了,没错,不是简单的不能说、不想说,而是,说不出口。 “联邦的禁术”学长们这么形容自己有口难言的状态。 这场表面写着“传道解惑”内底是“跳蚤市场”的迎新活动,算是联邦买羊头挂狗肉的经典传承了。 悬川对理查的形容不置可否。 但他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 从进入洞穴的这一刻开始,所有人都将平等地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平等地,迎接未来。 * 倒计时已经开始了,他换好衣柜里的作战服,看见倒计时正在腕表上行走,上面显示: 59:55:03。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悬川加快动作,他推开门,走过空旷的大厅,看见大门外伫立着根根石柱搭建的长廊,环形长廊中央,坐着个男孩。 他低着头,手里捏着根草茎,另一头的毛茸茸果实在眼底晃来晃去,像是悬川从书里才能看到的,在讨好乞食时,某种动物摇晃着的尾巴。 悬川注意到,男孩的衣服并不合身,同款作战服像是麻袋套在他的身上,松松垮垮的,连坐着,都能在裤脚位置多出一些长度,它们被男孩折叠整齐,堆在脚踝和手腕的位置上,也看得出对方是个整齐的家伙。 搭档……悬川的脑子第一时间想到这个词。 “你好。”悬川站在离他三步距离的位置。 男孩闻声抬起头,悬川看见了一双蓝绿色的眼眸,长廊的阳光盛浓,悬川俯视看着,就像乘坐直升机时俯瞰到的一片碧蓝海湾,水波粼粼,因为揉了几分明媚的光亮,比一切宝石都要动人。 悬川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住,他忘了自己是下一步该干些什么,把自己当成游客,还试图用眼睛记住所有的景色。 “出发吗?”男孩嗓音清亮,在阳光下,叫悬川想到了振翅而飞的青鸟,他轻轻歪了歪脑袋,又令悬川联想到童年在枝头瞥见的白色山雀。 “怎么了吗?”男孩疑惑地问道。 “没事,”悬川终于回过神,他挠了挠鼻尖,促声回应道,“我们走吧。” 长廊中心,就是广场,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正停在那打瞌睡,览星快步跑到车窗前,屈指敲了敲玻璃,没醒,悬川也走上前,学着他的动作重重敲了几下,这才把驾驶员叫醒。 然后,悬川收到一个略微歉意的笑,来自玻璃外——他的身边。 “我叫览星。”男孩看着他,语速有些快,等驾驶员醒盹的功夫,他赶着时间飞快地说,“你可以叫我览星,或者阿星。” “就是别叫……” “星星。” “星星。” 出自不同语气、嘴唇的两句话同时响起,在空中轻轻一碰,撞在晴日明朗的光线里,没有飞溅出火星子,彼此错愕的瞧着对方,更像是汽水开瓶的刺啦声,让两人忍不住地愣了一下。 “相亲呢二位,要起飞了啊。”飞行驾驶员揉了揉脸,对自己刚才打瞌睡的行为毫无心理负担,甚至有闲心戏谑的催促,这一句话说者无意,却让两个大男孩莫名其妙红了耳朵。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这样的戏谑足够令彼此感到尴尬。 他们坐到机舱内,轰鸣的噪音中,彼此没有再交流。 直到看见地面升起一大块浓绿,它招摇而肆无忌惮地在地面匍匐,像是试图跨过他们身后广阔的草原,贪婪地叫嚣着战旗,试图往人类的区域逼近。 ……快到了。 雨林的树高大不见天日,巨大的叶片分割开天空,手臂粗的藤蔓在树干上不知死活地攀爬,结成一件件密密麻麻的深绿色毛衣,粗壮的树根裸露在地面,隆起成一个个小坡度,天然的绊脚石。 直升机停在雨林和草原的交界处,那里有一块天然凸出的平坦高地,览星和悬川下机后,驾驶员冲他们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买一赠一般做了个滑稽的加油手势,看着熟络,却没丢下半句再会的宽慰话,螺旋桨就加大马力旋转,带着机身往天上飞去。 直升机没去向来路,悬川注意到这一点,而直升机也很快就在雨林高耸密集的树冠里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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