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扬朝他笑笑,一秒入戏:“萍哥,我们再练一遍吧。” “……嗯。”邱珩摸摸后颈,面很隐晦地变热。 天渐渐地暗了,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射在脱落了墙皮的墙面上。 脑中的白雾迅速地闭合,橘阳绿叶青涩的邱珩黎扬全化作粒子飘散不见。那处走廊的台阶早用水泥填平,黎扬额头贴在冰凉的海报上,又不自觉轻敲额头。 有一男一女两个学生从黑暗的旧楼鬼祟走出,腿跨铁链碰撞出细小的咯咯声,瞧见黎扬守在门口吓得“嘿”了一声,小声嘀咕:“神经病。” 黎扬呆呆地目送他们远离,脑中纷扰再起,疼得他无法直立,他贴着墙面缓缓坐下,手指抠下水泥,簌簌落在手心。 很脏,唯一一片干净的颜色夹在大片的黑灰里,被吞噬,融合。黑灰变成滔天的海浪,呼啸着卷出海底的污秽。 月色柔晖如水,无人的天台,遍地是被吹入的干枯老叶,踏上去发出沙脆的响声。 黎扬踩了几片过瘾后,伸一只腿在地上画圈,灰尘被脚尖擦出一个完整的圆形,“为什么回J城?” “鼻涕。”被问话的邱珩指指他鼻子,脱了校服外套丢他身上。 黎扬把衣服摊开,本来只是披在肩头,仍觉不够暖,干脆伸手穿上,还用袖口擦了擦鼻间的半条清亮。 “我的衣服!”邱珩在他抬手擦拭时勾他手肘。黎扬坚持,袖口晕湿了小块,他甚而自得地给他看了一眼。 他捏起他脸颊细白的皮肤,“你还真自觉。” “你又不会介意,”他另一只手放在他暖热的颈间,“这里更舒服。” “拿开。”邱珩侧了侧头,佯装严肃地竖眉板脸。 “就不。”黎扬有恃无恐,心情很好地翻转手心手背,正反都来一遍,把他脖子当做暖炉。 邱珩拉下他的手,裹在自己掌心里搓揉,力道算不上温柔。黎扬等手心和腮部都发烫了,双手才悻悻然揣回口袋。 邱珩手搭在露了钢筋的栏杆轻轻敲了十几下,回他第一个问题,声音淡淡:“有人在信里说没人给他抄作业,每晚都很苦恼。” “切,我成绩好得很,不写作业照样考前十。我说你就信?” “一半,其实我也可以去屏城。” “那为什么不去?” “你猜。” 邱珩侧头看了黎扬良久,才淡声道:“你在想什么?” “……”黎扬摇头,“没想什么……” 他叹一口气,“不管你记得什么,回忆不是人生命中一个可靠的度量尺度,回忆不代表未来,决定回忆正确或者谬误呈现事件的,并不是现在,而是自身的利益。” “我印象里的黎扬,不是会为这些苦恼的人。”他笑笑,“趋利避害,才是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黎扬听不懂他那句“趋利避害”是褒或是贬,坚持要问:“邱珩,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邱珩认真看他一会,笑容倏忽在寒风里化开,声音温柔得像一个梦:“帅气,能干,做什么都很好,大家都喜欢你。” “……大家都喜欢?”黎扬微睁大眼,对他的说辞持怀疑态度。 同学聚会他进门时那些人的神色有意外更有讥嘲,甚至有女生脱口而出:“谁通知的黎扬?”明显的恐惧,总之与欢迎无关,他能分辨。 他四两拨千斤,笑容如面对各类客户时友好得体,打趣道:“怎么?都是同学,不欢迎我?” “我通知的黎扬,当然欢迎,那么久不见了啊!”班长忙出面调节,又闲扯了一些工作话题,气氛才恢复热络。 他回忆邱珩当时在做什么,他没有看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喝酒,也无半点寒暄招呼的意思。 念及此,黎扬牵唇,盯着他问:“大家,包括你吗?” 邱珩乜他一眼,笑得意味不明,似是而非地反问:“你觉得呢?” “……当我没问。”黎扬心道自己头脑发热,怎么就忽略了他有个深藏于心的白月光。 “咳,”他掩去尴尬,像是不经意谈天,只当好奇过剩,表现得很是漠然,“他是我们班的?我认识吗?” 邱珩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将歪悬的危楼提示牌支正,还是那句:“你觉得呢?” “……”保护得真好!黎扬腹诽,鼻间败兴地轻出一口气,止了自讨没趣。 漆黑寂静的旧楼还在眼前,一砖一瓦都足以使糟糕的情绪体验翻滚。黎扬退离一步,飘忽地看向别处,对邱珩道:“我想……再去别的地方走走。” 邱珩眉间的褶皱在夜色里加深,他敲敲旧教学楼的外墙,侧首道:“你脸色很差。” 黎扬不说话,脚步再往后动了动。 邱珩松然笑笑,仰头把视线投向楼顶,淡道:“旧教学楼自我们入学前就有各种各样不切实际的传说,最普遍的传言就是尽头洗手间有上吊的女鬼,你应该知道每个学校都不乏这样的说法,这些只不过是学生为一栋废弃的建筑增添神秘感而已。” “有好事的学生玩笔仙,偶尔还有校外的流浪汉翻墙进入过夜,也有男女学生在这里偷尝禁果,打架斗殴更是不少……教务主任抓过很多这样的典型。” 邱珩留给他一个精致完美的侧脸,眼神深邃,薄唇再启:“神经科学里面有一个经典的实验:当一个大猩猩伸手去拿香蕉,和一个大猩猩想象自己或他人伸手去拿香蕉的时候,使用的大脑区域是一样的,这叫‘镜像神经元’作用。” 他看向黎扬,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叙述:“所以如果你刚才想起了什么,不必和自己联系到一起,或许只是你听过的一个故事,而不是你本身的经历。” 邱珩第一次与他说这样多的话,语调很平和,黎扬再看一次幽深不见光的窗门洞口,怯怵缓散。 他站回墙边,抬手折断一条枯黄的藤茎,轻轻地鞭打教学楼墙沿,像要打散刚才的窘然失容。 邱珩见状轻笑,等他脸色渐好,才伸出大掌包着他的手,道:“行了,一会被发现要算你破坏公物。” 黎扬撇撇嘴,手心握住藤条,“不想待在这。” 邱珩目光向周围扫一圈,拉着他往校园正门去,“跟我来。” “邱珩。”黎扬叫他。 “嗯?” “……没什么。”他把藤条换了只手拿,腾空和邱珩相触的手,手腕一转和他手心相对,他指节一弯,牵紧。 邱珩低头看看,嘴角微抬,掌间力道再收束,骨节浅浅泛白。第58章 做梦 做梦 因为一夜没睡,黎扬中午趴在桌子上做了个梦。 梦里是自己十二岁的样子,他像往常一样,逃课奔跑在去邱珩家的路上。 黎扬每次去找邱珩,很少走正门。邱珩的窗户对着街道,又在一楼,所以黎扬经常是爬窗户直接跳到邱珩的床上。 这样一来,黎扬的爸妈再来寻人,连邱珩的父母都能帮忙作证他没有来。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邱珩得时刻给他留个窗户,以备这个小猴子随时“蹬窗造访”。 一开始邱珩是拒绝的,但自从有一次下雨,黎扬打不开窗户,宁生生在他家窗户口淋了一下午雨。本就瘦小的样子在雨中宁是蜷缩成了一只小猫……邱珩打哪儿起再没锁过窗户,贼偷他也认了。 黎扬轻车熟路的爬窗户来到邱珩家里,邱珩应该还在上课没回来,屋里也没人。他先是在书架随便翻腾想找本漫画书看,结果翻来翻去全是练习题。 百无聊赖的他只能选择爬在桌子上玩电脑,玩着玩着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房门口传来了动静。 除了一个男生低沉沙哑的轻喘声外,还有一个女人的…… 出于好奇,黎扬悄悄把房门打开一个缝,随后就看到了他至今都后悔看到的画面:邱珩的父亲正和一个女人翻/云/覆/雨在沙发上,而那个女人并不是邱珩的母亲。 “谁?” 随着梦中邱珩父亲一声质问,黎扬猛得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 下意识伸手去擦额头,却看到早就控制不住的手在一直颤抖。 恍惚间,十三年前的碎言碎语像突破了层层屏障,再次环绕耳旁—— “听说了吗?老邱和他老婆离婚了,老邱被人亲眼撞见出轨!” “你说邱珩啊,当然是被他妈带到国外去了……可怜的孩子,从此就要和后爸生活,这日子能好过吗?” 黎扬脑海里浮现出邱珩这几天阴森森的表情,不由打了个冷战。 这样不行,哪怕丢工作也不能留在这里了。 他婉拒了顾潇留他在公司吃晚饭的邀请,当天下午直接给组长乔羽书打了个电话。 “乔组长,《如梦令》的项目可不可以暂时换个建模师,我想申请休一个月的假,之前的年假我都没请,现在一次性叠加兑现吧。” 乔羽书不同意:“这个项目我们和投资方签了合同,建模师的负责人填的就是你,中途换人属于违约,要赔偿高额违约金。” 黎扬不声不响地闭眼揪发,他正盘算自己是否还得清对邱珩一家造成的伤害。 乔羽书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强硬,关心道:“黎扬啊,是不是工作不顺利?周末和顾潇、赵璐,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把邱总也叫上,大家联络联络感情。” “没有不顺利,”黎扬使劲扯下一撮头发,“饭不用吃了,我先去工作了。” 挂了电话,黎扬一把推开办公室的窗,瞧见被阴暗低压的灰色填满的天空。 不知道这场的秋雨什么时候才来,天在等,他也在等,等雨水倾盆后的碧玉晴空。 黎扬吐一口气,翻开联系人列表,给湘姨发了个抖动窗口。 湘姨很快回应:【扬子,咋啦?】 黎扬:【就是想找你说说话。】 湘姨:【你的发小……啊不,新来的总监对你还好吧?】 黎扬大力敲击键盘:【什么还好,一点也不好,他简直就是个装逼贩子,比小时候还能装!】刚想发出去,又一字一句删掉,换成了:【还好】 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黎扬默念。 湘姨:【你的语气不像是还好的样子。得是没把我的礼送过去?我给你说啊,你别小瞧这个脑白金,我专门买的针对青少年,小珩当总监的,肯定经常用脑,特别合适……】 黎扬怕她说个没完没了,赶忙打断:【送了送了,他贼喜欢】 完了立马发了个再见的表情,留言:【我先工作了(爱你)】 本来想询问湘姨邱珩这趟回来的目的,但琢磨了会儿觉得问了也没用。 如果湘姨知道邱珩是回来找他寻仇的,那她还能上杆子让他去送礼? 别的不说,这个湘姨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就算平日里做事再不靠谱,也不会故意害他。
82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