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难道纪检人员会客客气气地问,某某,某年某月你是不是接受了某某多少贿赂吗?他们只会问:你有什么问题,自己交代一下。惊喜就出来了。故而,留置期间,思想反复觉悟,自行供述了多起参与的、未被发现的案件,多如牛毛。 并且何意羡还没说完,他富有心计地阴森笑道,你可千万别直肠子捅上去,这个硬盘,直接给你们院的宣传部嘛,网上舆情稍微引导一下,搞点大新闻出来——人民自己的利益,就让人民自己去争取咯。 总之,在他得心应手的构想下,美美隐身幕后,战火连天怎么也烧不到他身上,进退都很得度。 另外一边的邹汝林,由于快退休了,估计闹不出花头。动他的人,他大概率弃车保卒,对李建兴的法子,在他身上不好使。 何意羡便问,有没有可能“活动活动”让他升个官?邹汝林根太大,直接抓怕太吃力,直接升一级到某某副职,相当于架空了,这样以后抓起来更方便,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嘛!白轩逸保守只说两个字,可行。 另外,他还屡次提醒白轩逸,虽然北京说着反腐动了真格,但我看,公检法放了几年的洪水,这次不排除又是“只闻雷声响,不见雨下来”的可能性。所以,你别一脚趟进来就想着让政坛地震,横冲直撞打天下的人早淘汰了,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你是我哥,我多心疼。 以上种种方案,都全票通过。唯独异见的是,何意羡说你们检方目光狭隘,跟着你们不成气候,我会当双面间谍。 而且他过于旗帜不鲜明,他还说不可能完全杜绝与何峙的接触,何峙是阿基米德的那个支点。没有这个最重要的支点,一切牛顿定律都会瞬间塌方。 一路上吵得难解难分,何意羡这才不愿与他同行,改道高尔夫休闲。 白轩逸问题尖锐:“下午结束晚上一定还有饭局,你打算几点回家,这次又要喝多少酒?” 何意羡傍观冷眼:“哦,我在你眼里就只能干坏事,那你倒是快把我送进去改造啊?” 白轩逸声调有所和缓,说的话却严重:“久入鱼肆,不闻其臭。” “对对,白检说得对。”何意羡为他鼓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既然湿了鞋,干脆洗个澡!” 结局是谁也不想哄谁,何意羡拽开车门,绝尘而去。
第56章 北窗昼静琴无弦 高尔夫球场在佘山,市区过去得两个小时。 与白轩逸的争执,何意羡没往心里去。情绪面孔只是交际中武器的一种,独处时干嘛不撤下。 他猜到球场肯定不止一个李建兴,必定是纠集了一帮高官兴师问罪呢。所以上了公路,何意羡就开始提前打点。 先是拨了通电话给杨柏,让他安插几个姑娘陪同。这也是技巧,只看照片和视频不行,现实中的绝色佳丽坐在面前,会给人以一种眩晕感,对手眼通天的高官也不外,只是他们对美色的阈值分外地高。总之带几个美女,什么业务都好谈,对方只会想什么时候再见到她。美女好用,每年全球有超过百亿美金的交易发生在球场上,所以高尔夫球场上的美女最好用。 何意羡感到今天会被前所未有地刁难,故而嘱咐杨柏,务必质量为上。杨柏业务娴熟,问以与会人员名单,依据所好,献环奉燕。他拍胸脯保证,等会送几个小明星让大家伙斯哈斯哈。 其实从前这活归彭静,她没学过一天法,但是环球小姐季军。后来彭静英年早婚,何意羡就默默终止了她这项写在合同里的劳动义务。 说好了不被情绪搅扰,还是脑袋里连连闪过白轩逸的脸,甩不掉他。联系彭静的事一想,何意羡盖章认定,这些年良心长得有点太多,不利于行。 说到良心,何意羡不免提到:“束仇也来。” “啊?你说市长家三公子啊?”杨柏先是耿直一问,后来越说越放肆道,“这个需求解决不了,人家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啊,老板嘿,鸭这你不比我懂行,您是高玩中的高玩呐。束公子多难伺候,伺候不好要连坐掉脑袋!实在不行劳烦您以身相许哈哈哈……” 何意羡骂了他一句,接着便到地方了。 这座每年举办世锦赛的球场以其特有的地形设计闻名,是有着最多茂密森林覆盖的高球场。其中包括了一个很深的岩石矿洞,起伏的地形绝对值得张嘴赞叹,有些球洞的高程变化超过十二米。 何意羡的某一处房产,坐落在对面的高尔夫郡别墅,意大利托斯卡纳风格。岛与岛之间由欧式彩色钢桥相连,他家临水配有私家码头,落足之处全石材铺路。 哪年买的不记得了,没住过一两回。当年幻想赚够了养老本,就依山傍水林荫间,可是钱赚不完,他也愈发觉自己像颗钉死的轴承,早已不能由个人选择而轮转。这条船就不是那么好下的。 球场空空如也,看起来那帮人还没开局,李建兴本人迟到。何意羡踏着卵石小径走向会所的小楼,他脚步刚在地板迈响,就听里头,演习好般开唱了。 林启明在说:“江老,这么多年了,您还是不减英风壮怀激烈啊?” 江老铺展宣纸,操练起了书法,自嘲道:“啥壮怀激烈?启明啊,老头子现在是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喽!” 何意羡不用看,就晓得他在写“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这是他最爱操练的诗文之一。江老壮思逸飞,经常为在任国家主席高歌一曲,拾慧郭沫若。 林启明笑道:“看您说的,您老德高望重啊,在全国政法系统里都备受尊崇!哎,传我们来有什么指示?” 江老沙沙地边写边说道:“我哪来那么多指示?就是请你来通通气!” 外人听来气氛挺宽松,二人语气也很随便,然而,通的气却比较深奥。 何意羡不紧不慢掀开水晶帘子。这才几天不见,刘院长怎么比上次更秃了,如同一颗悲苦的卤蛋,畸零在角落磨着墨。 林启明精神面貌比他饱满得多,紧接着道:“您老领导、老教授还是多多指示,否则我们这心都得吊在嗓子眼,咽不回去,吃不下睡不着。” 江老无不讥讽:“再指示也有如东风射马耳啊……” 何意羡走进去,襟怀坦荡地笑道:“谁说的,您的批示谁敢不重视起来,犯下这么一个可怕的历史性错误?天理良心……” 何意羡陪着小心,先送佳人,率先堵住了刘院长的口舌,三张嘴,减一张。 江老眼都不抬,悠悠地道:“意羡啊,哪阵香风送你过来?” 林启明敬茶笑道:“您这话说得忒不通透,怕是不知道,人家何律师的哥哥闯劲十足,现在是党内公认的有气魄的开拓型干部。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何律师今天也是来督导我们自纠自查,说得过去。白轩逸同志时常开会‘指示’,反腐扫黑嘛,啊,随时反一下,彻底扫一下!” 何意羡听着辣耳朵,既往林启明说话就刻薄,毕竟他也是从公诉处检察官干起来的,能嘚啵正常,但都是点到为止。哪有这种画风,简直一脚驴蹄子踹人腮帮子上了。 何意羡有一万种话术能化解,他走这一趟也是为这个的。但长久以来,一根长钉子包在心里,只是他克制了它不戳出来伤人,不代表它就真不会。 遂暂且无语。倒是刘院长满意货色,何律长何律短了一阵。林启明瞪他一眼,刘院长紧急闭嘴。林启明回转态度稍显热络,招呼人为何律重新沏茶。江老像棵老橡树般,只顾研磨作品。厅内一时静得如同暮色降临,沉甸甸静。 这时候,一种脚步由远及近。江老举目相望,林启明站起相迎,刘院长忙把身上柔嫩小手推回去,正衣冠:“别闹,别闹太子爷来了……” 何意羡感觉听到“呲”的一声,钉子把他心肉刺穿了。
第57章 槐阴午梦谁惊破 来人高大魁梧,着的军靴走这几步好像地在摇,背阔肌一展申城的天都黑了。帅是帅得让人两腿发软,但不知怎么,太像刚刚刑满释放人员,尤其是横贯右脸的一道刀疤。他也确实是。 刘院长极力扮着笑脸:“哟,束公子!这是微服私访来啦……” 何意羡心道狗屁,路边各式红旗轿车停了一大排。束仇是下放的红三代,前呼后拥的架势从首都一脉相承而来。 这种背景,在白家看来那是小儿科,但白轩逸从来不摆这架子,他朴实无华不争意气,像从基层一路拼杀,凄酸着上来的。 林启明拊掌道:“老刘啊,‘微服私访’这个词用得好,你看我们就跟着束爷去微服私访怎么样?扮束爷的书童!仗剑行天下,尽扫人间不平事,岂不快哉?” 江老一改持重姿态,走出书桌前来相迎。束仇压根不理睬,一丝虚虚客套都没有,径直在何意羡左手边醒目的高背椅坐下,直勾勾盯着他,就这么众目睽睽下看进去了。 林启明瞬间堕入沉思。刘院长还在喋喋不休。官场里人讲话都这个样,看似言不及义的餐叙,其中玄机人人都心领神会。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局,一个又套一个,环环相扣,就看你是局中人,局外人还是破局人。 刘院长在赞叹本市政法委书记今晨的工作报告。他这种发言,倒没太多画外音。仅仅因为政法委书记也姓束。 但束仇一桶冷水浇透:“会说人话?” 众人瞠目而视,几个金雀花似得女明星手足无措,环抱着手臂搓搓生热。林启明看到苗头不对,把一肚子煽风点火的话咽了回去,京剧变脸:“看我们何律,进门还一口热茶没喝,这又凉了,是不是不合口啊,我从新给你换一杯?我记得何律最喜欢蓝天玉叶,凤凰单丛宋种……” 束仇强横打断:“明明知道他不喜欢,你刚才干什么吃的?” 训的又不是自己,但刘院长光听到就睖睁惊恐万状,只品出显然不太对头,然后就被林启明半架着走了。林启明忙不迭说:“束爷诚哉斯言,振聋发聩啊,咱几个这就亲自去给何律烧一炉新火,沏一壶新茶……” 江老一个单衣单裤的老头,为了避忌,也和他们一起抱团出走在寒冷郊外。 屋内阒然,除了一张唱片唱完了还在磨下去。束仇安静得近乎冥想,但他鹰瞵虎视的目光从没挪开过,再不出声,什么东西就会把胸口憋破,他才道:“……何律师,真的好久不见了。何律师您……您还记得我吗?” 何意羡不单单是膈应这个人,和他关联的事——想起春风得意的何峙,以及临行前白轩逸那副嘴脸,便颇感疲累无力,不想营业,有点摆烂了笑道:“林检不都介绍过了,真龙天子么,政法系统的小阁老,得多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此时,白轩逸弹语音来了,何意羡轻轻笑出声倒扣在桌上,呵呵,呵呵,他接他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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