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星期可以,我暂时不走,下个星期咱们吃饭,”停顿之后,程俊安又说,“你对象也来吧,没有其他人,就咱们仨。” “好吧,我问问他。” “问什么问,一定要来听见了没?不来我拿你是问,”程俊安开了一个简短的玩笑,随意,他换了一种真诚而平静的语气,说,“真的,来吧,下次见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好。” 徐嘉乐终于将牙刷塞进了嘴里。 “那拜拜了。” “好,拜拜。” 丁邱闻坐在沙发上,徐嘉乐贴着他坐下,抓住了他无聊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电话打完了?”丁邱闻的脸隐藏在面膜下边,几乎做不出生动的表情,他看了徐嘉乐一眼,问道。 “嗯,他说他要去美国上学了,他是学广告的,被佛罗里达大学录取了,所以他说……下周一起吃顿饭,强调了你也去,还问咱俩是不是在一起了,我说是。” “好羡慕。” 丁邱闻的话令徐嘉乐一怔,他思考之后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不用羡慕,他是因为年纪小——” “要是我也有好好念书的环境,有机会去国外学艺术,要是我妈没走……算了,哪儿有那么多‘要是’。” 丁邱闻将头靠在了徐嘉乐的肩膀上,两个人的手默默紧握,轻轻摩挲,徐嘉乐安慰他,说:“哥,我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我会努力,我会想办法,让你有机会——” “你别说了,我不是要难为你,你这么说我更难受,”丁邱闻低声地笑了笑,说,“我也就是有感而发,随口说说,理想有理想的好,现实有现实的好,我现在过得也还算不错。” 徐嘉乐下意识去摸他的脸颊,结果沾染了面膜上的黏湿,徐嘉乐问:“下周吃饭去吗?” “去呗。” “你实在不想去的话,我跟他说一声。” “去,感觉他挺好的。” 丁邱闻因为徐嘉乐而介意程俊安,然而,这不妨碍他给予程俊安最大的善意,他是个能安静地思考的人了,程俊安要离开很久,那么,那些因为他而存在的担忧也能消散。 / 星期六,韦舒霞还是穿昨天那件灰紫色T恤、黑色阔腿裤,她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盘好头发,用黑色的鱼嘴夹固定,到了客厅看时间,是上午六点二十分。 “我走了。” 徐鹏的模样和体态都不再年轻了,他仍旧少有声色,是一个站在人潮中会被淹没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洗过后发硬的短袖衬衫,将便利店的工牌放进了随手的公文包里,他站在入户门处整理完着装,就静悄悄地离开了这间房子。 韦舒霞拿起桌上的馅饼咬了一口,她需要抵抗中年期衰老的一切并发症,包括记忆迟缓,她又咬了一口馅饼,然后,用纸巾把手指擦干净。 她给出门不久的徐鹏打了个电话。 “喂,”韦舒霞说,“我没什么事儿干,去趟嘉乐那儿,你把他的钥匙放哪儿了?我给他捎过去。” 徐鹏说:“在电视柜的抽屉里。” “嗯,知道了。” 韦舒霞放下手机,坐在了餐桌前边,她喝了两口热牛奶,然后,继续吃着刚才咬过的馅饼,思虑着给徐嘉乐打个电话;她拿起了手机,又将手机放下了。 她不知道徐嘉乐今天是工作还是休息,白班还是夜班。 季风影响半个大陆,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很凶,韦舒霞出门的时候,天顶已经暗乌了,这种云的颜色很深,厚重地堆叠着,几乎要猛然地落下来。 韦舒霞去小区门外的路边搭公交车。 在这之前,她在水果摊上买了新鲜的桃子,她向摊主询问:“甜不甜啊?” “当然甜,你尝嘛?你天天在我这儿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摊主一口南方普通话,拿起切开的半个桃子,用小刀划下来一小片,递到了韦舒霞手上。 韦舒霞矜持地把桃子放进嘴里。 “我买一些吧。” “你挑嘛,你要出去啊?” “对,去我儿子那儿看看,他工作忙,没时间打扫,我去帮忙打扫一下,给他做点儿饭。” “我记得你儿子是……是护士对吧?那是忙哟,闲不下来。” “是。” 几十年如一日,酷寒或燥热的北方气候,养出了韦舒霞温柔如水乡的性子,她对着摊主微笑,会因为聊起徐嘉乐而心生愉快,后来,她又去附近的店里,外带了两份徐嘉乐很爱吃的凉皮。 骤雨还在酝酿着,公交车进站、停靠、行驶上路了。 / 密集的雨珠包裹了空中悬浮的灰土,在一刹那开始滴落,雨声和天光都在半旧窗帘的缝隙以外。 窗帘的缝隙以内,是重叠的人的喘气声。 还有呻吟声,以及尖叫声,暂且不能断定这是哪一种风格的缠绵,只能断定他们共有赤子之情感、欲爱、勇猛,也有创世初不收敛丝毫的冲动,加之力量,加之柔软。 暴雨中的天顶,有千军万马踏起的尘烟,有巨人之手,有剧毒的玫瑰。 他们的床事,丝毫不具有爱情电影里生硬的唯美、刻板的漂亮,这是一种生长于众人类的、怯于启齿的景色,像是在母体内翻滚的婴孩,不遮蔽一处;美的应该是——乌黑的带汗的头发,上臂和肩膀的肌腱的曲线,背部中线上凸起来的脊骨的影子…… 除去了雨声,还听得见雷声——一种类似远古兽类的吼叫的巨响。 / 蹚水从公交站走到电梯前,韦舒霞并没有对这场雨生出抱怨的情绪,她的手上提着被雨水打湿的塑料袋,单肩包挂在身上,透湿的雨伞在另一只手里。她进楼之后还是忍不住蹙眉,然后开始叹息徐嘉乐现在居住的环境。 这幢楼人来人往,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没有彻底清洁环境卫生的服务,不幸运的情况下要等很久的电梯。 终于听不见嘈杂的雨声,听见的是旧电梯装置运行时候干涩的摩擦声,韦舒霞将伞和水果拎在同一只手上了,她摸出了放在包里的、徐嘉乐家的房门钥匙。 这只钥匙原本的主人是宋昕榕。 除去了快乐,还有疼痛,而疼痛又变成另一种快乐,此刻,丁邱闻在卧室的床上紧紧攀着徐嘉乐的肩膀,接受落在颌骨之下的他的吮吻。 韦舒霞走出了电梯,她和要进电梯的人擦肩,感觉到雨伞上的水沾在了裤子上,很凉。 “乖,”徐嘉乐暂时地离开,他告诉丁邱闻,“翻个身。” 推开门、关上门,接着,韦舒霞把钥匙握在了手心里,她放下湿伞,打算把吃的拿去厨房。 她听到了那些声音,是没关的窗户外传来的雨声,又是别的,她将东西放在了客厅的地毯上,然后,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坦然敞开的卧室的门里。 / 对韦舒霞来说,眼睛所见的、耳朵所听的,在零点一秒钟之内全都冲撞进她的大脑。 她看见灯光下肉色的躯体,看见床单边缘不规则的褶皱,看见猛然从丁邱闻身上起来的徐嘉乐先给丁邱闻盖上被子,看见丁邱闻望向她的一瞬间惊恐而绝望的表情。 她听见徐嘉乐发出诧异的叹息,以及脱口而出的粗话。 “不好意思……”韦舒霞说。 人类难抵抗意外的发生,更难抵抗大脑的下意识,这样的场景,韦舒霞下意识的反应是尴尬和抱歉,她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从卧室里走出去了。 “操,他妈的什么事儿啊……”徐嘉乐打开衣柜,随便地找了衣服穿上,他一时间说不出理性的话,只能无助地感叹,“我去,我真的疯了,死了算了。” 被吓到发呆的丁邱闻只敢踹他的背,示意他出去,只敢用口型说:“出去关上门。” 徐嘉乐将一套衣服扔给他,连叹了几口气,说:“你穿吧,我先去看看。” TBC. ---- 特别谢谢一直以来的猫薄荷、鱼粮、评论、海星、收藏,表白笔芯~
第86章 今昔荒唐-02 徐嘉乐想,这不是选哪一种茶叶的问题,也不是选哪只杯子的问题。 他在厨房里烧水泡茶,实际上是在拖延时间,让自己充分准备好接下去的说辞。几分钟后,他把茶端给坐在沙发上的韦舒霞,韦舒霞慌张地看向他,展开了手心,说:“给,钥匙,是我忘了,昕榕确实把它留在家里了。” 徐嘉乐没来得及接住,“叮咚”的脆响以后,韦舒霞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 “喝点儿茶吧。” “你们……我都不知道。”韦舒霞的声音很轻,她缓慢地侧过头,向卧室那里张望着,她又将头低下了。 她难安的双手紧握,放在阔腿裤下边瘦削的膝盖上。 她抬起了微红的眼睛,说:“要是知道,今天我是不会来的。” “妈。”徐嘉乐在韦舒霞的眼前蹲了下去,他知道她不是一位强势的母亲,也不曾是强势的妻子,她的半生忍气吞声地过,将能挨的、不能挨的都挨过去了。 “妈,你不要激动,咱们慢慢地说。” “我还以为你不在家,”韦舒霞还是在沙发的中心点端坐着,她很是矜持,说,“我给你买了桃子带过来,还有那一家的凉皮,买了两份。” “谢谢妈,我晚上吃。” “那……我先走了。” 韦舒霞站了起来,她这时候才感受到自己双腿的战栗,室外的疾风骤雨还在继续着,徐嘉乐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搭上她的肩膀,说:“你先坐会儿,雨停了再走吧。” “我,”韦舒霞的双手无处安放,她笑得刻意而酸苦,说,“我在你们不方便。” “方便的,方便。” 徐嘉乐注视向韦舒霞的双眼,正在此刻,韦舒霞也在看向他,韦舒霞猜不透徐嘉乐的心,然而,她在想着什么,徐嘉乐全都知道。 徐嘉乐拥抱住瘦弱的母亲,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另类的投降;韦舒霞将脸捂住了,她靠在徐嘉乐的身上,终于哭了出来。 十几分钟前目击的那一切,都是十几年前灰暗一幕的重现,最令韦舒霞心惊的是丁邱闻的那双眸子,它们实在是漂亮,妖冶、纯真,拥有令任何人沦陷的魅力。 正像是——那一朵玉门的玫瑰重来见她。 她温柔地责问徐嘉乐:“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要哭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她举起手,落下了轻飘飘的拳头,砸在徐嘉乐的手臂上,她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这件事的轻重,到了这一刻,还是有些恍惚。 “我快要三十一岁了,”徐嘉乐说,“我不是小孩儿了,有些事情不说要比说了好。”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离婚以后。” “你为什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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