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邱闻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了护手霜,递给女生,说:“给,涂一涂。” 吴茜是四川姑娘,十八岁就出来北漂,下个月满二十岁,她的个子不高,有点瘦,为人和善热络,在工作中,她是第一个和丁邱闻熟络起来、愿意和他主动做朋友的人。 “栀子花香……”吴茜读着护手霜外壳上的字,对丁邱闻微笑了一下,问,“这个牌子……很贵吧?” “是吗?我不知道,我朋友送给我的,他是护士,说是病人送给他的,送了好几支,他就给了我一支。” “你有女朋友了?女朋友是护士?” “没有没有。”丁邱闻连忙摆手,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至于这样慌乱,不至于这样不稳重,他三十多岁了,应该在吴茜这个孩子面前有一点哥哥的样子。 “是嘉乐。” 丁邱闻温柔地说出徐嘉乐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地微笑,看着吴茜的眼睛。 吴茜把汉堡上的纸打开,讶异地半张着嘴,说:“嘉乐……居然是护士!” “对啊。” 很可能,连徐嘉乐自己都没有炫耀过自己的职业,可是,此时此刻的丁邱闻正在为他骄傲,他必须在几分钟之内吃完饭,再回去继续上班,等徐嘉乐晚上十点多来接他。 吴茜喝了一口可乐,她扶着额头,说:“天啊,他好高又好帅,我还以为是男模什么的呢。” “你真会开玩笑。” “那他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他离婚了。” “想不通,跟他结婚了还会离婚?” 这小姑娘的世界只有那么大,她很单纯直爽,所以招人喜欢,她也很能吃苦,所以哪怕赚得不多也能攒一些钱,并且,在攒钱的同时不压榨自己的生活。 丁邱闻用玩笑的语气说:“你可不要喜欢他,他很无聊的。” “真的?” “对啊。” “好吧,”吴茜又拿起护手霜看了一眼,说,“等我洗完手再涂,好好地感受一下。” 她的普通话里带着一些乡音,笑起来,脸颊上肌肉微微抬起,丁邱闻的普通话更好,但没她那么爱笑;她穿着XS码的工作服,而丁邱闻穿的是L或XL;她最喜欢吃麻辣牛油火锅,丁邱闻却对吃没有显著的喜好……他们实际上很不一样,却因为同样的工作认识了,然后坐在北京的午后着急地吃一顿饭,聊一些天马行空的、几乎没意义的事。 丁邱闻其实很喜欢吴茜,他看着她,回忆起自己的十九岁,那时候的他活在丧母之后的一片灰暗里,读专科,做行尸走肉,残忍地抛弃梦想。 “以前没什么概念,”吴茜说,“但自从认识你之后,觉得北方男孩子真的很好,我以后要找个北方老公,我也不要他买房子,我攒够了钱回老家,在老家县城买房子,再开一间服装店,到时候我老公送孩子上学,我做生意。” “挺好的。” 丁邱闻很羡慕眼前的女生,他十分想像她一样,对一切都有盼头。 “你要留在北京吗?”吴茜问丁邱闻。 他答:“可能也不是,还没考虑得那么长远。” “在北京有朋友真好,我很羡慕你有嘉乐这个朋友,你不像我,我十八岁的时候带着几百块钱来北京,一个人都不认识。” “别羡慕我。” 丁邱闻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是值得羡慕的,他不曾拥有徐嘉乐,极大可能今后也不将拥有,徐嘉乐是他在北京短暂的依靠没错,但谁又能保证徐嘉乐最终不是他心脏上的伤痕呢? 涂开的栀子花香护手霜,清新好闻,吴茜说了谢谢,丁邱闻重新把护手霜放进了衣服口袋里,他走出了快餐店,打算和吴茜从直梯上楼,吴茜还在轻轻按摩手上的皮肤,香气飘散一路。 / 徐嘉乐来了,他站在夜色中等待,然后转身,朝着丁邱闻走了过来。他用带着烟草气的手指摸了摸鼻尖,丁邱闻问他是不是很冷。 “走吧,不冷,去吃海底捞。” “好。” “下次再吃好的,今天实在是没计划好,都是我的错。” 徐嘉乐有些自责,丁邱闻却在笑,他挽上他的手臂,郑重其事地靠近了他,说:“嘉乐,没关系,我说了,只要我们一起,吃什么我都开心。你知道嘛……今天和同事一起吃饭,我说你是护士,小姑娘说‘嘉乐又高又帅的,我还以为是男模呢’,你说,是不是小姑娘看见你都会喜欢?” 丁邱闻的这一顿夸赞让徐嘉乐有些脸热,他连忙说:“哥,那时候在学校受欢迎的不是你?” “但现在受欢迎的是你。” 这样冷的冬季的夜晚,行人不多不少的街上,是情侣约会很好的时机,丁邱闻在想,如果他和徐嘉乐是真正的情侣就好了,要是那样,他们就能在这里接吻了。 丁邱闻很想接吻的。 TBC.
第41章 深长遐想-02 在街边,丁邱闻忽然抱住了徐嘉乐。 那些过路的行人可能在猜想——这两个年轻的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行人也可能在腹诽——一对同性情侣在闹市区做出亲密的举动,还是超出了一部分人接受的范围……丁邱闻把下巴搁在了徐嘉乐的肩上,这样子,他就能闻到他身上带着温度的气味了,那或许是润肤乳的香,或许是洗涤剂的香。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徐嘉乐摸着丁邱闻后脑勺上滑溜溜的头发,问道。 “想……接吻。” 丁邱闻轻声地说着话,后来,几乎笑出了声。 “在这儿吗?” “不可以?” 徐嘉乐有一些顾虑,丁邱闻也不是完全没有顾虑,他们三十多年来都活得低调收敛,并没有以同性恋者的身份做过太多放肆的事情。 徐嘉乐还是没有能够下定决心,他说:“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在想,我们是不是真的有必要这样。” “怎样?” 丁邱闻终止了这个拥抱,他的一只手还搭在徐嘉乐的肩膀上,他眨动着眼睛看向了他。 “当下太美好了,我不敢想以后。” 徐嘉乐打算向前走去,他有些强硬地抓住了丁邱闻的一只手,将两个人的手都塞进了自己的羽绒服衣袋里,往前走,硬硬的鞋底磨蹭着脚下的砖块,要是再往前二十几米,就是这一条人行道的尽头了。 北京的夜色被霓虹彻底映亮,天空尽头泛着冷冷的月白色。 丁邱闻佯装得十分善解人意,实际上,他的内心只剩下酸痛和不甘,他说:“我知道,我理解你,咱们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了,但你还有父母和孩子,有你的交际圈,我不会向你要什么,你放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哥。” 徐嘉乐睁圆了眼睛向他解释,瞳孔中写满了新鲜的诧异。 丁邱闻在慢慢地控制忽然急促了不少的呼吸,丁邱闻觉得胸腔在痛,连锁骨也在痛,他摇着头,说:“算了,我们不应该聊这个,根本就聊不清楚。” 他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自信又张扬的那个少年了,他三十多岁,没了青春年岁的加持,更别提权力亦或是财富,他自认为除却廉价的美貌和能说会道,就不再剩下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优势了。 所以,丁邱闻是自卑的,哪怕在徐嘉乐这个平庸的男人面前,他仍旧是自卑的。 “哥,不着急,咱们可以慢慢地聊,想说什么都可以。” 徐嘉乐能够感觉到丁邱闻正在挣脱他的手,他走出几步,停下、转身,看见丁邱闻正站在他身后大口地喘气,白雾从他嘴里出来,他的一只手放在心口上,再向上挪动,按着他自己的锁骨。 丁邱闻在心底里自嘲——看,丁邱闻,你的幸福就是这么不堪一击的。 “哥,”徐嘉乐试图抱他,却被一把推开了,徐嘉乐说,“你如果不想去吃饭,咱们就不去了,改天再去,先回家吧,回去了我陪你聊,想聊到几点都行。” 丁邱闻轻蹙着眉毛,摇头。 他说:“你走吧,我待会儿就回去,我——”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半夜把你一个人丢在街上,”徐嘉乐猜测丁邱闻心理不适,生理也不适,于是,他更加笃定丁邱闻的精神出现了一些病症,譬如焦虑或者抑郁,他揽住了他的腰,说,“走吧,没事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我陪着你呢。” 丁邱闻向前挪动着脚步,他深深吁出一口气,说:“嘉乐,你不要误会,我没有逼你,也不是在要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很幸福,要是你给我太多,我还怕承受不住呢。” “嗯,回去聊,哥,我晚上抱着你睡。” 路灯很亮,一切都看得清楚,然而,此时此刻的徐嘉乐却觉得——天像是在下雾了。 / 徐嘉乐不得不谨慎地处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因为他清醒地知道,他的每一个决定对于他的生活来说,都是翻天覆地的改变的开端。 丁邱闻因为在街上的对话,暂时地将自己封锁,暂时地远离着徐嘉乐。 他换上了洗好的睡衣,站在镜子前边看着自己空洞的表情,徐嘉乐敲着洗手间虚掩的门,说:“哥,洗漱好了吗?快点儿出来睡觉了。” “这就来。” 丁邱闻回答得迅速而冷静。 晚上吃饭的计划泡汤,徐嘉乐独自在厨房解决了一桶泡面,他问丁邱闻要不要吃,丁邱闻默默地从冰箱里拿出了几天之前吃剩下的面包,站在洗碗池前啃掉,现在的他刷完了牙,但腮上还沾着一粒面包屑。 徐嘉乐也穿着睡衣,他和丁邱闻面对面站着,牵住了丁邱闻的双手,打算将他在街上很想要的那个吻给他。 丁邱闻木然,深刻地注视徐嘉乐的眼睛,在吻来临时肃穆得像一具死尸,他连嘴唇都没有动,等徐嘉乐吻完了,他红着眼睛快要哭出来。 “抱歉,哥。”才发现徐嘉乐今天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什么都不要,你别怕,”丁邱闻还是在说这个,他抬起胳膊,用手背蹭了蹭脸颊,他并没有流下眼泪,他继续说,“我过年之前就搬走了,很可能……回克拉玛依吧,谢谢你在北京照顾我,让我做了这么美的一场梦。” “搬走……”徐嘉乐的呼吸都变得急了,他感受到什么叫做当头一棒了,他说,“别搬走,住得好好的,你要是回了克拉玛依,也不一定能找到这样的工作,你不用谢谢我,你留下来就行了,别搬走。” 徐嘉乐捧上了丁邱闻的脸,丁邱闻不看他的眼睛,而是看向别处,丁邱闻抬起手,略显暴躁地胡乱推开了他。 “你不要弄我,我心里很烦,”丁邱闻转过身,却不知道应该走向哪里,他的背影在发抖,说话时候的呼吸也在发抖,他说,“我和你说不清,有些话和谁都能聊,就是不能跟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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