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露出几颗白牙,竟然带了几分稚气。 阿一的年纪并不比他大,还是个年轻人啊。 他眼眸柔和下来,那双幽深的黑灰色眼睛也多了几分亮眼的温色。 手指触过阿一的肩头,又划过他的脸,他轻声说:“再躺会儿吧。” 阿一抓住他的手腕压在了身下,他眉眼一动,看向他,手心被带着到了他的心口,触到了他的心跳。 他也笑了。 …… 下大雪的那天,李家二叔死在了他独居的那栋小楼里。 是佣人进去打扫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当时满头白发的李家二叔就这样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眼都没闭,目视着前方的门,其实人已经僵了,脸都变成了青白色。 当时推门进去的佣人差点没吓得昏过去。 李一漾知道之后倒是很平和,没什么表示,只说李家二叔也是他的长辈,这葬礼自然也是要体面的办好。 只不过也有人觉得初雪象征着祥瑞,又是临过年关,人却在这个时候死的这么吓人,似乎带来了不怎么吉利的预兆。 但不管怎么样,葬礼还是如期举行。 那天的雪下的比初雪那天还要大,一天过去,雪已经埋到了脚踝,白茫茫的一片连天地都只剩下这抹单调却纯洁的颜色。 来吊唁的人也都算给面子,小家小户的都亲自来了,那些不太方便的则是由小辈代为出面。 比较罕见的是那天的葬礼见到了赵家的赵宿。 一个剑眉星目,生的凌厉又英俊的男人,只不过因为他眼中的戾气,人硬生生的多了几分森冷的阴郁。 众人大概是明白,这赵宿是彻底和赵弩闹翻了,要亲自出来走动走动了。 果不其然,对方一来就找上了李一漾,谁也不知道两人在书房里谈了什么,总之赵宿走的时候,表情还是没变,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让人猜不透。 而李一漾则更是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堂哥。” 李家三叔的孩子怯怯地叫了他一声。 对方看到他还是有些怕,恐怕根本都不想再踏进这个房子。 他浅浅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并没有和对方多言。 而对方也是在他走之后立马松了口气。 “我看他现在真是了不得了,都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李家三叔嗤了一声,语气多少有些不满。 要说他就这么甘心的认输了,那肯定不可能。 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他又开始按耐不住的蠢蠢欲动起来。 “爸,别说了,你想找死吗。”原本面对李一漾还有几分怯懦的小少年,转向李家三叔的时候,立马变得凌厉不少。 李家三叔咽了下口水,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原本安静乖巧的儿子一下变了样,连他都不太能压得住了。 “不说就不说。” 现在可不是他能做主了,也就只能在嘴皮子上过把瘾,但在这里,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 想到这里,他看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四婶,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虽然离了李家,可他们却也不是真的什么就不管了,根据他的人查到的消息,似乎在老二死前,他们还通过信。 唯一宠爱的女儿死了之后,四婶似乎就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人也枯瘦下来,眼睛里灰蒙蒙的一片死寂。 看她这幅样子,李家三叔倒是想劝她几句,可临到头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去休息了。 2 李家二叔的灵堂就设在他住的这栋宅子里,与主宅隔着一段距离,却也是同属在李家的庄园。 到了傍晚的时候,吊唁的人就差不多都离开了。 李一漾没有留在这里的打算,也准备离开。 四婶却在后面叫住了他。 “李一漾。”嘶哑粗粝的嗓子在这样的寒冬腊日中阴郁的吓人。 回过头,四婶的脸在摇曳的光晕中惨白的没有颜色,那双眼睛沉沉地看着他,往常保养得当的脸也枯瘦暗沉许多。 挂着白绸的灵堂还有正中央那张黑白相片,让氛围多了几分阴森的暗色。 “四婶有什么事吗。” 他面色不改,平静而冷漠地看着对方。 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的话,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雪,阿一正拿着伞在门外等他。 “我有话想对你说。” 对方看向他的眼神太过空洞,好像黑幽幽的悬崖那样望不到头。 他蹙了下眉,又很快松开。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他转身往外走,却突然被四婶攥住了手臂。 “四婶,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回头看向对方,却见对方那双眼睛幽幽地看着他不说话,手上的力道却堪比铁钳。 他挣动了一下,竟然没有挣脱,对方的力道大的能攥碎他的腕骨,用力的连指节都在泛白。 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听着四婶喃喃地说:“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起先他没有听清对方在想什么,可在听清之后,他心里一凉,电光火石的瞬间想到了什么。 “阿一!” 他冲着门外大喊出声,一时撕破了嗓子,鲜血从口中溢了出来,而四婶却在这个时候笑了,且更用力地攥碎了他的骨头,呢喃着说:“一起下地狱吧。” “轰”的一声巨响,由灵堂中央摆放李家二叔尸体的地方炸开了一大串火光。 扑面而来的热浪带着能将人灼化的温度。 李一漾目光阴鸷地看着癫狂的四婶,借着力道将她扯了过来,垫在自己的身后。 而这场爆炸将房顶的吊灯都炸了下来,原本在楼上休息的三叔一家还有佣人吓得失声尖叫,慌张的往下跑。 爆炸过后就是冲天的火光,大堂几乎已经无处下脚,李家二叔炸开的尸体四分五裂,残肢断臂甚至挂在了苍白的花圈上。 下不去,那么只能往楼上跑。 一时走投无路,甚至有人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来。 爆炸过后,外面的其他人就被惊动了,一些没来得及离开的人也被吓了一跳,怔愣过后则是紧急地联系人来展开救援。 而阿一在听到李一漾那声叫喊之后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同时里面传来了爆炸声,小郑及时拉了他一把,焦急中,指甲几乎陷进了他的肉里,才扯着阿一避开了轰然炸开的火光。 黑伞在雪地里咕噜噜地转了个圈,阿一跌坐在地上,看着已经将大门震碎的爆炸,熊熊大火中,已经没有能往里进的路。 飘落的雪花冷冰冰地贴在他的脸上,瞬间让他从怔愣中回过神。 他二话不说地站起来,小郑以为他又要不要命地冲进去,却见他踩着一楼的窗台,用力一跃就攀住了二楼的窗户。 上面尽是碎裂的玻璃渣,阿一却眉头都没皱,手臂上青筋暴起,悬空的身体就这样毫无借力地攀了上去。 “阿一!” 看着他毫不犹豫跳进窗户的背影,小郑大喊一声,回过头,他立马冷冷地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大少还在里面!” 众人立马反应过来匆匆救火,连救护车也赶了过来。 而那些没来得及离开的人则是神色不明地看着烧起来的房子,心里不知道是盼着李一漾死还是盼着他活。 阿一的心很乱,大脑也很乱,他觉得自己明明踩在地上,却好像身在火海中,皮都烧化了。 一双眼睛凌乱浑浊,完全没有焦距。 他只是凭着本能要找到李一漾,要找到他的主人。 从还没被烧上来的二楼走下去,冰冷的大雪天,地板却热的烫脚,他匆匆忙忙的往下跑,根本顾不上燎到他裤腿的火光。 他要找到他。 至于找不到李一漾这个可能,他完全没想过。 只要李一漾在这里,他就会在这里,直到找到他为止。 “主人,主人……” 他跑到一楼大堂,原本冷肃庄严的灵堂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花和白绸全都烧了起来,干燥的烟灰中还能闻到一点烧焦的肉味,地板上铺着火,还有李家二叔尸体的碎块。 阿一的鞋子和裤腿已经全被烧掉了,皮肤被灼伤,赤.裸的脚上是烧裂的血肉。 他踩在火里,却完全不管不顾,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 “主人,主人……” “你在哪……” “主人……” “李一漾。” “李一漾!” 他推倒那些花圈,掀翻了桌子,将李家二叔燃烧起来的黑白相片砸在了地上。 烟雾缭绕与跳跃的火光中,唯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在里面跌跌撞撞的翻找。 翻开的血肉连鲜血都烤干了,额角的梅花烙印烧裂开了皮肤,像凋零的花将要腐败。 他双眼无神的在火中翻找,竟然要徒手去挖开李家二叔炸成废墟的棺材。 燃着火星子的木块当然是灼手的,烧伤薄薄的皮肤,烧裂柔软的血肉,把血液蒸干,将肉焦透。 滴答滴答,阿一睁大的双眼落下了泪,在他绷紧的脸上,大颗大颗的像透明的珍珠。 就在他的双手继续要往火里伸的时候,一阵咳嗽声撕心裂肺的响起来,他迅速抬头,呆傻的脸上挂着泪水,不敢置信的回头。 一个烧的看不清形状的火人被推开,露出下面那个形销骨立的身体。 李一漾侧头看向他,哑着嗓子说:“阿一。” 在这样炙热的火光里却不如阿一的怀抱来的那样温暖。 阿一用力地抱着他,死死地咬着牙根,喉咙哽的发不出声音,他脸上并不紧张,并不慌乱,但那双睁大的眼睛却不停地往下掉着眼泪,里面动摇的惊恐真的是怕极了。 “别怕。” 李一漾全身都好像被碾过一样,每次一张嘴就是往外涌的血腥味,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但他还是奋力地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大少!” 外面传来小郑的声音,水被泼进来,火势变小,李一漾一动就忍不住咳出声,这里面的烟雾对于他来说堪比毒.品的伤害还要来得重。 不一会儿控制不住的鲜血就将阿一的衣服浸透了。 阿一迅速醒过神,他连忙抱起李一漾,看着那个只余一个人通过的缝隙,毫不犹豫的护着李一漾冲了出去。 李一漾用力地抓着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松过手。 他说过,如果他要死了,他一定会让阿一陪他一起死。 “快!快!” “大少!大少!” “阿一!” 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中只能听到小郑焦急的大喊,李一漾最后从嘴里呕出一口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而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阿一没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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