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沈澍忙接口道,“什么都有,哥哥想吃什么都可以!” 虾滑压成扁平的小方块,煎成红色,荷包蛋带一点焦黄的边,番茄,生菜,奶黄的芝士片,一层层摞起来,在面包胚下叠成彩色的切面。 姜裴坐在餐桌旁,用手捧着,很矜持地咬了一小口边角,慢慢地嚼,脸颊鼓起又落下,鼻尖微微地动了动,又紧接着咬了比先前要大许多的一口。 “哥哥,好吃吗?”沈澍坐在对面,手肘撑在桌上,垫着下巴,眼睛亮闪闪地问。 “唔。”姜裴回了很含混的一个音节。 沈澍自动认为是喜欢加夸奖的意思。 “那我以后天天来给哥哥做饭,好不好?”他这时候不像是小狗了,眼睫微微翘着,打着坏主意,变成狡猾的坏狐狸。 “不用。”姜裴仔细地吃掉三明治的最后一口,而后坚决地拒绝了沈狐狸的请求。 “只是今天比较特殊,”他捏着橙汁杯子,吸管咬在唇齿之间,“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时候。” “哥哥以后都不赖床了吗?” 这个说法有点绝对了。 姜裴咬着吸管,顿了顿,“我不喜欢外人随便进我家。” 外人沈某:“……” “那我送哥哥上班,可以吗?”隔着餐桌,沈澍小心翼翼地问。 不等姜裴回答,他又道,“不是打扰,哥哥,我来做助理,这是工作,应该的。” “这样哥哥可以在车里多睡一会儿。” 他像是划地盘的小动物,伸出爪子,试探着画一个圈,被否决掉也不气馁,挪一挪位置,再画出一个来,一直试到自己被允许在姜裴身边待下来的最近安全为止。 姜裴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说了许多句“随便你了”,但实际上他并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不肯随便的姜裴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橙汁喝光,空了的吸管发出很响的“吱吱”声,他将杯子推到一旁,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手,开口道,“我要睡午觉了。” 模棱两可的态度,不肯说好,也不肯说不好。 比起忽视,更像是无声的纵容。 小狗是绝顶聪明的生物,对这一点最能意会。 于是第二天,沈澍提着便当盒来敲门叫姜裴起床时,简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理直气壮。 姜裴不许他进门,他就乖乖地站在门口,脚尖挪了挪,精准地抵在门槛外,一步都不多迈。 姜裴坐在副驾上,捧着浅蓝色的碎花便当盒,欲言又止地朝看了沈澍好几眼。 “今天是金枪鱼三明治,”沈澍分出注意力来,对他介绍,“哥哥慢点吃,盒子里还有热牛奶。” 不对劲。 姜裴觉得非常不对劲。 他是为了躲这个人才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他明明还在生气,气沈澍的冥顽不灵,固执己见,气他那样不妥当的爱意。 可怎么突然间,他们倒好像在这里过起了日子呢? 接送人上下班,送早餐,动不动还要抱,哪里是对待上司的样子,分明是…… 具体是什么,姜裴才不要去联想。 他在生气呢。
第78章 真实 公司楼下一公里远的地方新开了一家糖水铺子。 沈澍偶然间买过一次,当作给姜裴的下午茶点。因为姜裴喜欢,渐渐地就成了常客。 从前到现在,他都极爱看姜裴吃东西的样子,一直盯着,怎样都不腻。 姜小公主嘴硬又心软,面子大过天,非要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起来,半点都不肯露给外人看。 只有吃东西时,才能将掩不住的一两分透出来,落到人眼里,便显出格外的可爱来。 最近当季的是草莓雪山,细腻的冰沙铺底,浇上草莓汁,成了剔透的浅粉,上面是厚厚的一层草莓果肉,顶端抹了一小点果酱当点缀。 他拎着盒子上电梯时,特意小心地用手在旁边护着,怕使力不匀不小心歪了,草莓掉下来,没有先前好看。 某种程度上来说,姜裴对东西很挑剔。 一定要长得好看的,漂亮的,才肯入口。 明明进了肚子都是一般模样,却就是绕不开这个弯子。 沈澍每每花心思选点心时,也忍不住低头打量打量自己,接着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姜裴在点心方面的口味他如今是能拿捏住了,可这对人的口味,他还半点都琢磨不透。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好看到让姜裴肯赏脸主动尝一口,吃进肚里去呢? 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沈澍心里想着事情,也没在意,直接同往常一样推门而入。 下一刻,他的脚步就顿在了门口。 有人正在办公室里,斜斜地靠在桌前同姜裴讲话,笑声清脆,态度熟稔。 听到门边的动静,那人回过头来看,侧过身,小腹处带一点柔软的弧度,海藻般的长发微微动着,露出一张薄施粉黛的脸来。 是沈澍无论如何都不会忘掉的一张脸。 是秦衾。 秦家的小姐,姜裴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沈澍从未见过秦衾本人,他只是派人,在杂志、采访,各种各样能够见到秦衾的地方收集了无数的信息,统一打包好,装进文件袋里。 从得知姜裴婚讯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这样做。 在不知道多少个深夜里,他坐在办公桌前,一张张地翻看着文件袋里的A4纸张,透过那些方块一样的文字,窥探着这人的生平。 他总是忍不住地生出荒唐的想法,幻想着如果自己改变了性别,是不是就有能力和这位秦小姐争一争?是不是那个未婚妻的角色,就有可能落到他身上? 可是幻想过后,他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念头的不切实际。 相当的家世,青梅竹马的情谊,同样被娇宠着长大的人生。 秦衾和姜裴的一切都契合得不能再多,他们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般配到会让人觉得,任何企图破坏这段婚姻的人都是书中所提及的反派,最终只会落得叫人唏嘘的凄惨下场。 沈澍意识到这点,于是他的胸膛里充斥起鲜明的悲哀,叫他看清,又叫他不肯看清。 他挣扎着,像是愚蠢的西西弗斯,罔顾所有的正确念头,推着石头,一意孤行地要去对抗既定的结局。 他以为他改变得了结局。 他以为他已经改变了结局。 却又在见到秦衾的那一刻,被荒谬和惶恐追逃得无处遁形。 他从来都在下意识隐瞒,隐瞒住大脑中那一小块的记忆,有关于秦衾的所有部分。 这样他就能一厢情愿地以为,挡在他和姜裴中间的,只有姜裴不肯爱他这一条沟壑。 爱是那样简单的事情。 人会有很长的一辈子,足以来得及去付出很多的爱。 他窥见过姜裴的心软,理所当然地了解了自己所占的分量。 大约总是比旁人特殊那么一点的。 姜裴对着他关上了门,却又总是犹犹豫豫地,留下了一条缝隙给他。 于是他便可以借着这道缝隙开疆拓土,像是白蚁蚕食堤坝,一点点地攻陷,最终住进姜裴的心里去。 他一直觉得会有这么一天,于是当作信仰一样地奉行,殷切地,一步步往前走,盼望离那一天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是秦衾的出现打破了一切。 他像是从幻梦中醒来,后知后觉地发现,信仰成了拴在眼前的胡萝卜。 由他自己亲手穿起来,挂去面前,然后自顾自地蒙住了眼,自欺欺人地朝前跑。 他以为前面会有什么等着他。 但其实没有,永远都没有。 他在追逐着虚无。 现在真实落在了他眼前。 等待着履行婚约的妻子,还未出世的孩子,即将到来的盛大的婚礼仪式。 这才是真实。 足以杀死他的真实。 他在门口停留的时间太长了,秦衾带着疑惑的目光投向他,开口问,“你是哪位?” 沈澍徒劳地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 他没有成功。 喉咙中像是被塞进夏日烧灼的日光,皮肉被烫到焦黑,萎缩的声带颤动着,挣扎不出任何声响。 “你出去吧。”一旁的姜裴突然开口,是对着他的,“去那边的休息室。” “一会儿再来。” 身体里的神经中枢像是被截断,各自串并联,将身体的主人切割成意识分散的几块。 姜裴的声音透过耳蜗与鼓膜传进,像是自动生成的指令一般,在沈澍还未反应过来时,就传导给了四肢。 沈澍的脚步僵硬,一下下地落着,在他没有意识时,已经把他送到了休息室的椅子上。 这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自助咖啡机在旁边,发出一些很轻的轰鸣声响。 自从他成为姜裴的助理后,这层楼的常驻人口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茶水间的冰箱里还放着带浅蓝色碎花的便当盒,里面装着芒果和樱桃。 他今晚要送姜裴回家,做糖醋鱼和绿豆百合。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朝前走,沿着虚无的,摇摇欲坠的轨道。 草莓雪山化掉了,顶端的果酱粘成一坨,粘在盒子侧壁,触目惊心的红。 沁凉的冰水顺着缝隙流下,落在手掌纹路间,滑着,濡湿了袖口。 里面躺着草莓甜腻的尸体,谋杀始于刚才。 沈澍想,我晚了一步。 我应该早一点到的。 把它放进冰箱,很好地呵护起来,它就会一直漂亮,新鲜又好看,每个见到的人都会喜欢。 姜裴也会喜欢。 可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没有任何办法,挽救不了。 糖水顺着桌沿,“嘀嗒”“嘀嗒”地往下落,在浅驼的地毯上晕出圆圆的深褐色的坑。 沈澍就那样愣愣地坐着,目光落在那一小片湿润的圆上。 不知道在看什么。 办公室内。 秦衾看着没来得及关上的门,走上前去,随手掩住,又忍不住问姜裴,“那人是谁?” “怎么看见我就吓成这样,跟我要把他吃了似的?” “因为你吓人吧。”姜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你这人……”秦衾气笑出来,拎了根笔丢他,“我挺着肚子千里迢迢过来看你,你对我什么态度?” “枉我还想着要不要和姜伯伯求个情,让他早点松口,放你回去,我看现在是不必了。” “你就在这儿继续关禁闭吧。” “用不着你开口,”姜裴捏过笔,将笔帽取下来,又合上,垂着眼道,“我不承你的情。” “你自己想溜出来玩儿,别借着我的名头。” 秦衾被直接拆穿,啧了一声,开口道,“姜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有多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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