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沈澍过来的时候,才会解开铁链,带他下楼用顿饭,偶尔还会在花园里逛一逛。 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样的福利,也因为上次他试图从花园里的侧门逃跑而宣告结束。 第二天,忘了将锁门的园丁便被沈澍当众辞退了。 姜裴那时靠在窗边,看着园丁垂头丧气地离开,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和他究竟谁更可怜一点。 算来自己上次下楼,大约还是半月以前的事儿了。 沈澍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些,拿手臂圈着他,在耳边胡乱地蹭,“那可说不准。” “哥哥讨好我一下,我就叫哥哥来选,好不好?” 姜裴懒得挣扎,由他圈着,随意问道,“怎么算是讨好?” 沈澍没料想他能应声,一双眼微微发亮,“那哥哥亲我一下!” “亲一下,哥哥想在哪里吃饭都行,我都依着哥哥。” 姜裴微微侧过头来,眼角上挑着,浅琥珀色的瞳孔里,盛了两个很小的沈澍的影。 他像是在很认真地考虑,付出这样的代价值不值当。 于是沈澍一时间话也不敢讲,眨巴着眼,很安静地等待着。 他好似看到了姜裴眼底的犹疑,那个人很慢地,一点一点地朝他靠近。 温热的吐息似乎要扑到脸上来。 下一刻,那个人紧抿的唇微微张开。 “我不愿意。”姜裴这样讲。 他的嗓音是好听的,落在人耳中,像是溪流裹挟着碎冰,泠泠而下。 可说出口的话,沈澍一点儿都不觉得好听。 不过没关系,像这样不喜欢的话,他都可以假装没有听到。 哥哥不肯给的,他自己来拿就好了。 这样想着,带一点急切和惩罚一样,他凑过去,堵住了那张不肯叫他开心的嘴。 许妈等了半晌,屋里也没什么动静,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敲两下,突然听见里头传来‘砰’地一声。 她一瞬间慌了手脚,只以为屋中的两位先生动起手来,也顾不得什么,急急地便往门上叩。 “沈先生,”她叫着,“沈先生,屋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人应答,她似乎听到有谁很低地叫了一声,声音不似平常,倒像是疼的。 这下免不得更着急起来,停了手,只隔着门朝里面讲话,“沈先生,您可千万别朝裴先生动了拳头嗳。” “他身子弱,吃不消的。您体谅体谅。” “哎呀,打人是要打出毛病的呀!” 许妈在屋外急得团团转,正要打算冲下楼去拿了备用钥匙来开锁,眼前那扇门才终于打开了。 沈澍身形很高,立在门口,几乎将屋内的情形遮住了大半。 许妈不放心,从缝隙里瞧见姜裴似乎在床边坐着,又踮着脚去看。 “甭看了,”沈澍带了点无奈道,“他没事儿,好好的。” “嗳,”许妈犹自不大放心,问道,“先生,方才屋里头什么动静噢?不是你们在打架?” “想什么呢,”沈澍哭笑不得道,“我像是舍得动他的样子?” 那倒是,这位裴先生自从来了这儿,几乎是被沈先生当眼珠子似的护着,一口气略重些都怕将人吹倒了。 “方才,”沈澍解释着,神情有些不大自在,“方才不留神,将台灯绊倒了。” 许妈回过神来,面上便有些讪讪的,“噢,那要是碎了,先生可别碰,留着我来收拾。” “没有,扶起来了。”沈澍含混过去,又道,“饭在下面用,这会儿便摆上吧。”
第9章 橙子 待到许妈下了楼,沈澍迅速地关了房门,拿背抵着,便朝床上的姜裴控诉,“哥哥怎么这样,害我丢人。” “怪谁?”姜裴侧过脸来,嘴角很小幅度地往上翘着,唇色泛着水润的红,艳极了。 沈澍瞧见,一时间便忘了讲话,只顾盯着不住地看,目光像是有了实质,从上面狠狠地刮过去。 姜裴没有察觉到,他伸出舌尖在唇上舔了下,随即很轻地‘嘶’了一声。 破皮了。 沈澍只来了半日,便折腾得他受了好几处伤。下巴此刻还隐隐约约疼着,姜裴记仇得很,声音冷冷地骂他,“狗崽子。” 骂出口又觉得不解气,小狗是很可爱的生物,毛茸茸地会摇尾巴,眼前的人却要可恨得多。 于是又改了口,“狗东西。” “哥哥好不讲理,”狗崽子委屈极了,连眼都要红起来,“刚刚哥哥都把我从床上踹下来了,这时还要骂我。” “自己没坐稳,还要赖我,”姜裴不吃他这一套,很轻地瞟了沈澍一眼,“这么大个儿的台灯,亏你想得出。” “我当然是为了全哥哥的面子。”沈澍坐去床边,继续盯着那张唇瞧,想着上头的颜色是自己的缘故才有的,越看越是喜欢,伸出拇指,跃跃欲试着想去蹭一蹭,“哥哥没有主动亲我,我都不计较,还遂了哥哥的心愿,替哥哥说了谎。” “结果还要挨哥哥的骂,哥哥自己想一想,是不是很没有道理。” 姜裴甫一张口,还未发出音节来,唇上便蹭到了一点温热。 是狗崽子的拇指肚。贴上来,还十分不客气地蹭了两下。 “哥哥的嘴唇好软。” 姜裴觉得头疼。 他面对沈澍时总会习惯性地束手无策,永远不知道这个人下一刻会做什么。 接近他的人都有所求,为着他所拥有的金钱,地位,或是旁的什么。 只有沈澍没有。 不,还是有的。 他似乎是想要姜裴的一颗心。 姜裴很困惑,甚至是生出了不解。 怎么会有人执着于这样廉价而又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猜不透沈澍,也无意去多费心思猜想。 只是这个人的出现太猝不及防,像是台球桌上突然自己生了脚的母球,呼啸着一路横冲直撞,将他原本轨迹既定的人生撞得七零八落。 而在此之前,姜裴习惯了按部就班,从未尝试过任何的改变,每一个球都很老实地在原本的路线上,预备着总有一日滚进袋口中。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月前,他见到沈澍的那一天。 五月十九日。 他很少会对某个日期记得很清楚,似乎对数字天生不敏感。 但那天很巧,因为第二天就是5.20,据说是恋人们很喜欢的节日。 也是他原本要和秦衾举行婚礼的日子。 秦衾是很看重仪式感的人,对婚礼日期的挑选很认真,甚至特意地花了一笔钱,请了人来算过,才定下了5.20这天。 出于好意,姜裴也问过她,5.20这个日子有些特殊,需不需要再考虑考虑。 在前男友的祭日结婚,不怕他飘过来观礼吗?姜裴带着真情实感的忧虑问她。 秦衾当时直接一脚踩上了桌子:他最好有胆子来!来了就把老娘带着肚子里的崽子一块儿带走!不来就他妈不是男人。 姜裴不知道人死之后,游魂分不分男人女人,但他还是胆战心惊地将秦衾从桌子上拉了下来。 不然他怕徐铭没带走秦衾,倒先把她肚子里的那个带走。 他知道秦衾在说气话,因为下一刻,这个号称自己有洁癖的女人就趴在刚刚被自己踩过的那张桌子上,嚎啕大哭。 他知道她在思念某个人,并且因为再也见不到而哭泣。 他看在眼里,好像又看不分明。 十九号那天,他并没有联系秦衾。 他知道秦衾会去哪儿。 南山公墓。 这样的日子,她一定会去陪着那个人。 毕竟她第二天,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虽然是假的婚礼,但是姜裴代入一下,觉得如果自己是徐铭,死了之后飘在天上,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和自己的发小手牵着手往教堂走,面对面地念结婚誓词,最后说不定还要迫于流程亲上一口,大约是会气活过来的。 那天有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打电话来,说要给他办一场派对,好好庆祝最后一个单身夜,被他婉拒了。 最后他独自驱车去了海边。 很突发奇想的一次行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坐在沙滩上,看着橘红色的落日挣扎着,不甘愿地坠入海底。 像是一颗饱满多汁的橙子被鲸鱼吃掉。 沈澍就在这时出现在他面前。 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胸前印了颗切开一半的橙子。 落进海里的橙子又跳了出来,很活泼地咧嘴笑着站在他面前,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对他说‘嗨’。
第10章 沙滩 姜裴很少愿意和陌生人交流。 人类迸发出的异样热情往往会让他感到不适应,像是正方体不小心滚进了圆球堆里,平白地生出一种不合群的无措。 事实上无论出席什么场合,他更喜欢的还是一个人呆在角落里。 最好再离餐台近一些。 那些精心摆放拼盘,带着榛子杏仁碎和巧克力内馅的点心远比交际更让他愉快。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一整晚都只和摆放甜点的水晶高脚碟交谈。 但很可惜,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几乎没有。 有家世和容貌在,他很难不成为人群瞩目的焦点。 一群群的人簇拥上来,涨潮一般,浪头推着他,离散发着香气的甜品塔越来越远。 久而久之,姜裴琢磨出了一种应对办法。 他决定给自己选择一种表情,然后保持沉默。 能够长久地固定住表情不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他一般会将面前站着的人想象成一只袋鼠。 一种在他看来形状怪异的直立动物,不亲人,且带有一定的威胁性。 按照徐铭的话来讲,当他被姜裴用这种表情看着时,会觉得自己像一袋没有眼色的,被丢进可回收垃圾桶的有害垃圾,下一刻就要自惭形秽地往隔壁垃圾桶里跳。 这一招被证明真的很管用。 最起码在宴会上,他的身边终于不会围着浪潮般的人头了。 人们只集中起来窃窃私语,说他高高在上,冷漠又难以接近,不会有人知道这位不近人情的姜先生刚刚偷溜去露台上塞了一嘴的奶油泡芙。 于是姜裴对于它所呈现出来的效果表示十分满意。 但是这一招对眼前站着的人似乎不太好使。 因为姜裴此刻正在沙滩上坐着,手撑在身后,两条长腿交叠着前伸,是一个很舒服惬意的姿势。 同时也意味着不是很体面。 而来人站得笔直,一只手斜插在上衣口袋里,腰背绷成了一条弓弦。 这样的角度使得姜裴不得不微微仰起下巴才能勉强将人看得完整。 首先在气势上就输了一截。 无论什么样的表情,被人居高临下地看在眼里,想要传达出的意义都免不了被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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