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之侠道:“愁余,你都病成这样了,就不要再逞强罢。” 一旁的范仁杰也劝说道:“你看天都快黑了,咱们赶紧出发赶紧到下个宿营地不好么?” 江愁余摇头,仍是不依:“我心里有数,还是可以的。” 众人还欲劝说,就听一声冷笑,只听孙衡讽刺道:“大少爷,我们知道您气节过人、孤高傲世,但大家都在这儿等着,您老能不能稍微有点良心,太阳落山了,我们一行人全被山里的野兽吃了您才满意?” 他这话说的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却也在理,江愁余的脸上很是难看,一时间气氛很有些尴尬。 邱觉非突然走过去,也不问江愁余的意见,背起他就往前走。 江愁余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只无措地发愣。 邱觉非却回头对董之侠笑道:“之侠兄,我的包裹就拜托你了?” 走了没几步路,邱觉非就觉得有些不对,顿下脚步。江愁余趴在他背上,轻声慢语里带了些恳求的意味:“不要告诉别人,我可以分你一些。” 邱觉非失笑,江愁余塞在胸口的法币银元将自己的背咯的生疼,想来这就是他一意推托不肯让人背他的缘故了。 “唔,我这个人最喜欢狮子大开口,光是一些恐怕还是不够的,要封住我的嘴巴,怎么都要对半分吧?”邱觉非喘着气道。 江愁余原本还有些忐忑,听他这么一说,一颗心反而放了下来,玩笑道:“那便全都给你,你我兄弟,还分什么彼此么?” 邱觉非嗤笑出声:“亏你还是北平人,怎么和南方人似的小家子气,就算大家知道了,也不会去偷你抢你……” 江愁余打断他:“就当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如何?”山路曲折,看着心慌,他索性阖上眼睛,“邱兄也是一路颠沛过来的,国难当头,未来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乱世求生谈何容易,因而我才不得不仔细打算。” 邱觉非宽慰道:“你放心,我是绝不会说出去的,你先好好养病,把精神养好了才能到昆明科学救国啊。” 他气力极大,江愁余与他差不多身形,他背起来虽有些吃力,但脚步尚还稳健,江愁余已是倦极,在他肩膀上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 再度醒来的时候,江愁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颇为简陋的床上,邱觉非坐在床畔,用小刀削着一根木棍。 “邱兄……”他的嗓音哑得可怕。 邱觉非把一旁的瓷缸递给他,里面竟是不冷不热的温水。 猛地灌了好几口,江愁余方才问道:“这里是?” 邱觉非不知从哪里找出块砂纸,细细打磨着木棍,一边也没忘了说话:“咱们在玉屏,这里有好多苗寨。”2 江愁余愣了愣:“似乎钱玄义就是贵州人?” 邱觉非笑眯眯地点头:“老师们决定将在玉屏短暂停留,让同学们做些考察实践,钱玄义若是在,估计他就是向导了。如今之侠、孙衡他们几个正四处乱转悠,体验生活呢。” “体验生活?”大概病了许久江愁余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呆。 邱觉非耸肩:“他们今天跟着苗女去研究草药去了。” 江愁余蹙眉:“他们有学理的、学文的,我怎么不记得咱们还有人是学医的?” “你记得不记得我们出发前,校长说什么了?他说这次的步行团不仅仅是为了节省金钱,其实还肩负着很重要的任务,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读万卷书,可是像今天这般走万里路的机会倒是不多。从湘西黔东一路去云南,沿途异族的群居地颇多,学社会科学的同学权当课外实践,学文科的同学陶冶情操,学医药的同学可以多接触些民族偏方和中草药,而我们这些工科的大老粗嘛,也正好偷几天懒,休息休息,何乐而不为呢。” 江愁余深以为是:“校长高瞻远瞩。” 邱觉非打量他:“我发现你这人挺好骗,说什么你都信。” 江愁余挑眉:“你骗我?他们没和苗女去采药?” 邱觉非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湘女多娇嗔,苗女多窈窕啊。”见江愁余面有不豫,他赶紧把手里的木杖递给他,“诺,刚刚去砍的,临时为你做了个,也不知好不好使。” 用的是最普通的木头,不过每一寸都被打磨得光亮,丝毫没有扎手的木刺,木杖尾端还刻了几个字,江愁余仔细分辨下发现竟是纂体的“心怀光明”。 “想不到你竟学过篆刻。”不习惯欠人人情,江愁余不知如何道谢,便极不自在地转移话题。 邱觉非点头:“之前在长春的时候,和我爷爷学过。” “心怀光明……”江愁余似是叹息,“说的容易,可自古以来,能做到的人又有几个?” 邱觉非却不理他的伤春悲秋,径自走出房去,半晌端了个碗进来。 “来,酒糟蛋,趁热吃了对你有好处。”3 江愁余瞥他一眼,拿勺子尝了口,只觉蛋味清爽、酒香醇厚,不由称奇:“想不到邱兄竟还有这般手艺。” 邱觉非摇头:“哪里是我的手艺好,是材料好。鸡是苗家养的跑山鸡,这酒是他们自家酿的土酒,你要知道,贵州可是与巴蜀齐名的酒乡啊。” 江愁余径自低头吃蛋,就听到邱觉非突然道:“我倒是觉得不妨一试。”4 他抬眼,只见邱觉非笑意和煦,宛如朝阳。 作者有话要说: 1.于贵州玉屏县 2.其实这里是侗族的群居地 也有少部分苗族 苗族和侗族的服饰极像 邱觉非这里混淆了 3.其实酒糟蛋可能东北不吃 但是不妨碍邱觉非他老人家会做.... 4.邱觉非最后那句话是在回应江“心怀光明”的感慨 第五章
不知那酒糟蛋是否真能治病,当夜江愁余身子就好了许多,第二天便急不可耐地想下床出去转转。 董之侠嬉皮笑脸:“想不到江愁余你看着那么死板,原来竟也是个风雅之人。” 江愁余听得一头雾水:“我不过想下地走走,怎么就突然风雅了?” 范仁杰斜靠着门框,摆出个自以为倜傥的姿势:“这你就不知了吧?目前我们停留之地叫做玉屏,准确的说,是个苗寨。” “那不是很好,正好考察下当地的……” “诶诶诶,那种话留给老师们听去,这儿就咱们弟兄几个,你也就别惺惺作态了。”孙衡没好气,“谁不知道啊,来苗寨就是来品美食、饮美酒、看美人的,别说酒色财气你一样不沾啊。” 江愁余冷笑一声:“不巧,我还真的一样都不沾。” 说罢,披上外衫就摇摇晃晃地出门了。 “我说这人,真以为自己是哪个帅府的公子啊,一身的臭脾气。” 邱觉非犹豫片刻,也追了出去。 江愁余一个人慢悠悠地在泥石路上走着,很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村寨。 “他们说是苗寨,其实这个族群叫侗族。”邱觉非悠悠解释道。 “侗族?”江愁余打量着眼前的小青瓦、吊脚楼,“建筑风格倒是和苗家差不多。” 邱觉非弯腰随手拔了根野草把玩着:“和北边是不太一样,你看那屋檐都翘得老高。” “那叫飞檐。”江愁余忍不住纠正他,又暗自唾弃自己,到哪都改不了爱和人顶真的毛病。 邱觉非大大咧咧倒也不在意,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咱们去考察。” “你……”刚刚才被奚落过,江愁余还在想他是否在暗讽,就听邱觉非又道,“之前你静躺时,我跟着曾先生一道去拜会了当地的一位乡绅,老人家九十了,身子骨却还硬朗。他说啊,但凡读过些书的人来了玉屏,有一物件不可不买,有一景致不可不观。” “哦?” 邱觉非带路,两人沿着狭窄蜿蜒的小道向村寨深处行去。 “愁余你一看便是风雅人,横吹牧笛月下弄箫应当都是小菜一碟,老人家说了,玉屏的工匠们在万国博览会都是得过奖的,买一支?”1. 江愁余挑起嘴角,难得露出点自负的笑意:“承蒙邱兄高看,算是略通罢。”他到底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平时再如何冷言冷语不善交际,听闻褒赞还是忍不住眉眼飞扬,连因旅途劳顿颇显病态的脸孔上也氲染上几分生气。 邱觉非瞥了他一眼,笑道:“正好此处山水形胜,不知小生今晚是否有幸充当一次邱子期呢?” “江伯牙”却未应他,注意力尽被街边的一家家店铺吸引了。 邱觉非指向一户门面:“据说这家竹笛最为上乘。” 江愁余顺着打量过去,发现这家店实在不大,但陈设古旧,大门上还挂着一块匾,上书大楷钧天,笔势古朴苍劲,极有气象。 有位老工匠端坐在一张方桌后,正细细打磨手中细竹。 “老人家?”江愁余招呼道。 那工匠抬眼看他一眼,继续低头做活。 他不理不睬,江愁余有些迟疑:“老丈若是方便,在下想……” 邱觉非打断他,直截了当道:“他想买笛子。” 工匠这才正眼打量他们,随即兀然起身,转身便进了里间。 “这人举止怪异,想来也是个奇人。”江愁余喃喃道。 老人蹒跚着抱着数个盒子回来,江愁余这才发觉他竟是个跛子。 他把盒子一个个摆到案上,一言不发地站着。 邱觉非笑眯眯地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递给江愁余。 江愁余只瞥了眼便在心中叫了声好,选笛最重竹质,而手里的笛子想来是用水竹做成,色泽青翠、管壁厚实、粗细适中,正是笛竹的上上之选。再看工艺,每柄竹笛都被磨制得光滑透亮,未缠丝上漆,上面只精巧地雕刻着山水诗画。2 “诶!”邱觉非持着柄竹笛低叫一声。 江愁余一看,只见那笛子上面只寥寥几笔山水,一旁用枯瘦的草书题着。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这倒巧了,”江愁余不假思索地看那工匠,“这笛子我要了。” 工匠拿着锉刀,随手在几案上划了几笔。 “看着给。” 江愁余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元,放在桌上。 那工匠又写道:“找不开。” 江愁余转身出门:“那便别找了。” 他掂量着手中竹笛,念及身世,不由悲从中来,怅然低吟道:“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3 他心思沉郁,连邱觉非靠近也未发觉。猛然一阵刺耳的噪音袭来,转头就见邱觉非满脸顽劣,嘴巴刚刚离开竹笛。 “你也买了?” 邱觉非摇头:“你钱给多了,方才那老头不依,便送了一对龙凤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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