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如此彻底地否认爱以后,反倒真正迎来了人生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觉察到……爱是存在的。 认知颠倒的转换速度竟如此之快,实在教人措手不及。 ——他爱傅之衡,也爱傅昭昭。 他当然会舍不得他们。 傅之衡是今生对秦筝最好的人,他们相识了整整十七年,他知道傅之衡所有的痛苦,喜悦,成就,错误,他们一起走过低谷,登过峰顶,他们共享荣耀,亦分担诋毁,他们的命运早就交织在了一处。 他的女儿漂亮又聪明,自私又可爱,她从他的身体里诞生,延续了他和爱人的血脉,他比她还要了解她在想些什么,他窥视着她的成长,觊觎着她的命运,他万分克制,才能强迫自己不去主宰她。 他当然爱他们,尽管不是其他人所歌颂的那种爱,不是心理咨询师所说的那种完美无瑕的爱的范本。 他的爱,一如他的人,偏执,扭曲,暴戾,恣睢,存在。 多么可笑啊。 他今天才明白。
第55章 下五十五流 === 秦筝去了傅氏集团。 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未踏足过这里,因为傅之衡从未允许。 可当他独自一人,轻而易举地置身于傅氏大厦中,秦筝不由思考,到底是谁禁了他的足。 甚至无须他提出具体的要求,便已经有人认出了他,殷勤上前与他寒暄。对方周到体贴地为他刷开电梯,将他引入傅总的办公室,让他稍作等待。 那人离开了。 偌大无人的办公室里,秦筝走到足以睥睨整座城市的落地窗前,他想象傅之衡站在这里时,俯瞰领土,绸缪天下。 这份静谧的沉思,很快就被打破了。 若有似无的女子笑声,一些成年人调情似的暧昧动静,影影绰绰地从办公桌后方紧闭的那间休息室里传来。 秦筝笑了。 他想,傅之衡在让他失望这件事上,倒是,从来不让他失望。 “唰”地一声,房门被拉开了。 秦筝望入,先与坐在傅之衡腿上的白领女性对视上了,她的瞳孔因为措不及防的惊慌而放大了。秦筝觉得那些虹膜上的纹路十分漂亮,他特意欣赏了一会儿,然后,他的视线才转到他的丈夫脸上。 傅之衡皱起了眉,他时常如此,但凡有不合他心意的事发生。 “你怎么在这里?”Alpha质问。 秦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算作回应,他的唇边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应该解释的人,不是我吧。” 闻言,傅之衡冷笑了一下。 气氛逼仄的空间里,第三者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她看了秦筝好几眼,又看向傅之衡。在后者没有指令面前,她似乎不敢擅自动作。 但,秦筝向来是个很有耐性的人。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床上衣衫尚整的两人。那些额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凌乱成一绺绺地落了下来,微微晕开的黑色眼尾,残留一半的唇妆依然亮晶晶,和狼狈的女人相比,傅之衡显得格外气定神闲,那双漆黑幽邃的瞳眸里写着深深的厌。 无端地,秦筝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酒吧卡座里,远远隔着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和所有人一样,他看见了这个Alpha。 男人的怀中还揽着金灵,正扬着漫不经心的笑,冷冷淡淡地抬眸看向秦筝。 那一眼,秦筝想,他要嫖他。 他不想要他,一方面,他知道,这个男人是他要不起的东西;另一方面,他更清楚,他不过是想要这个男人的肉体。 林文泽带着秦筝离场时,他不由得回头看了傅之衡一眼。 秦筝还记得,那时自己想的是。 嫖他,我都没有资格。 ♣ 最终是傅之衡选择了退让。 他让秘书离开办公室,没有旁人打扰,衣冠楚楚的男人询问秦筝的古怪:“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秦筝想,他只是来看看他皮毛鲜亮的宠物。 秦筝走到傅之衡身前,微微伏下一点腰,纤长的眼睫似乎能扇到Alpha的下颔。他拎起傅之衡颈间的衬衫,指尖撷去那一点口红颜色,实际上是无用功,毕竟这更多,是为了做出一种姿态。 “脏。”秦筝评价道。 他一边嫌憎地丢开手中的衣领,一边目不错睛地盯着傅之衡。 傅之衡似是无语,唇边有一些引人发笑的踪迹,墨色眸心灼灼,又冷又狠,Alpha的眼神定定地勾着秦筝,那是一个“你就干净?”的无声反诘。 秦筝被勾到了。 傅之衡不是那种适合藏拙的男人,大少爷轻慢地侮蔑人,那副目下无尘天地风月皆轻的模样,素来最是值得玩味。 顺势,秦筝的手抚上傅之衡的颈间,情人缠绵悱恻的流连般。 傅之衡亦搂住了秦筝的腰,秦筝将Alpha推倒在床,他骑在傅之衡身上,双手覆上对方的颈项,一点一点地慢慢掐紧。那不是情色的笑闹,而是欲望的发泄。 被掐住喉咙的男人没有挣扎,就像之前秦筝也没有挣扎那样。 傅之衡了解秦筝,他的Omega脾气很坏,报复心极强,就像一只矜贵的孟加拉豹猫,天性难驯得很,他宽容他的猫咪总是想要踩在主人头上,毕竟那是对方的本能。 享受着Alpha的顺从,秦筝冷酷地说。 “我没有答应。” 几近于致命的窒息感让人头昏脑涨,傅之衡没有听懂秦筝没有头尾的话。直到秦筝放开他,漂亮的美人终于温驯又柔情地躺在他身边,指尖玩弄着他的头发,神色笑吟吟地,语气认真地,对他重新说了一遍。 “开放式关系,我不同意。” 秦筝没有太在乎傅之衡听到他这句话的反应,他的心神几乎被Alpha颈间新鲜诞生的淤痕给攥住了,真好看,项圈一样,属于他。 傅之衡却坐起身,结束了这种温情,充满憎恶地说:“那你想怎样?” 尽管形式上,他的丈夫使用了一个疑问句,但事实上,他的丈夫认为秦筝根本给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直以来,秦筝都将傅之衡的这种反问当成是对自己的挑衅。 然而,此刻,秦筝倏地发觉,他说不清他是如何发觉的,但,秦筝发觉了——是傅之衡自己给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觉得,秦筝也不行。 是因为傅之衡想知道,秦筝究竟还能给他一个什么像样的回答。 被困在这场婚姻中的人,不是只有秦筝一个。 原来。 傅之衡也一样。 ♣ 他不应该嘲笑他的。 不应该嘲笑一个为情所困的男人,不应该嘲笑一个被自己逼到绝境中的人。 明明解决这个问题,对傅之衡来说,是那么简单,实在再简单不过了——只要傅之衡不在乎秦筝就好了。 真可惜,这个男人爱他。 所以,傅之衡才会因为秦筝的谎言和背叛感到痛苦。他很痛苦,所以才只能逃离到无尽的肉欲之中,就像年少时他的父亲教过他的那样。借用心理咨询师的那套陈词滥调,在金钱和权力之外,傅之衡不懂得他还能如何维持自己和秦筝之间的关系。 他擅长的那些引诱赌徒的筹码,秦筝不再感兴趣了,于是他,无能为力。 这一刻,秦筝充满灵性,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傅之衡的痛苦、挣扎、愚蠢和作茧自缚,他真想诚恳地对男人说你好可怜,又觉得自己应当更仁慈一些。 毕竟对方爱他。 他不应该嘲笑一个爱他的人。但他又确实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恶意、愉悦、嘲弄、甜蜜、戏谑、美妙,这感觉简直令人着迷,秦筝兴奋不已。 他听见了,万事万物彻底龟裂的声音,秦筝想,他长大了。 秦筝又想,傅之衡没有。 真可惜。 对方还是他十七年前遇见的那个Alpha。 秦筝却不是十七年前的秦筝了。 他从未如此完整地看清傅之衡,看清对方所有的傲慢,脆弱,贪欲,愤怒,困蹇,无力,焦躁,憎恨,厌恶,犹疑……看清傅之衡所有的处境,位置,交互,关系,限制,条件,经历,种种…… 过去,秦筝只看见了自己。现在,他终于有能力看见其他人了。 这真是一种难以向其他人转述的奇妙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秦筝面前,它终于赤裸,哗然撕去了那层笼罩其上的黑色面纱,它乖乖地向秦筝袒露了最柔软的内里——那是一张出乎意料的,惹人怜爱的面目。 秦筝从未感到,被爱是一件如此甘美的事。
第56章 下五十六流 === 这一次,秦筝不再有任何犹豫地选择离婚。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无情。 成年人没有空和小孩子过家家。 傅之衡的质问,秦筝没有用言语回答。他含笑,万分柔情,指尖轻轻抚摩Alpha盛气凌人的面容,触碰他年少时的镜花水月。 然后,他垂下眼睫,一言不发,俐落地转身离开了傅氏大厦。 回到家中,秦筝从抽屉里取出律师先前留下的那份离婚协议书,在末尾行云流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本来秦筝也考虑过,分居不离婚这种拖泥带水的卑鄙手段,他若不好过,傅之衡也别想自由。 但,因为傅之衡爱他,所以秦筝现在愿意,放傅之衡一条生路。 当然,这也是给他们之间的感情,最后一条生路。 他爱傅之衡,但他的爱,可不是和傅之衡一起在这场无聊的婚姻里沉沦。十七年后的秦筝,想要傅之衡看到,真正的他,或者说,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 秦筝想要傅之衡尊重他。 至少现在,他想要傅之衡的尊重。 从古至今,人类共同编织的幻梦——爱能解决一切问题。年轻时秦筝也曾误以为,他差的是傅之衡的爱。 如今,秦筝不这样想了。哪怕傅之衡爱他,也不再重要了。 此刻,比起爱,他更想要的是尊重。 尊重这件事,其他人给不了。 一步步走到现在,秦筝也取得了许多世俗意义上的成就,说出去都能引得众人艳羡,可只有秦筝心里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因为,他从未尊重过他自己。 旁人为他簪花冠缨,与他又有何干?他只觉得世人愚蠢,望不穿他的本性,或者这些荣耀的本性,亦确实如他本人一般,不值一提。 秦筝拍了这么多年戏,读了这么多年剧本,看了这么多年书,他很清楚,自己和傅之衡、优格不同,他是个所学繁杂而不精的人。 在心理咨询以前,他很早就已经了解过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但秦筝一直不以为然。 他不觉得自己会是这种人为研究的共性里的一员,更觉得把人的需求按层次分类,就和把人按层次分类一样,很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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