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后,新闻里有了靳赫铭被捕的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那晚之后,靳赫铭并没有回缅州仍然固执地一个人留在S市。这无疑是给了裴礼机会。 天凤集团从柏老爹的手里到靳赫铭的手里,再到裴礼的手里。裴礼不像柏老爹与靳赫铭,他做原来的生意少,他更想当个正儿八经地企业家。 他在漂白。 既然要漂白,他就得有个替死鬼。 【打电话给裴礼!快!】白攸的电子板按得飞响,让阿苑赶紧打电话联系裴礼。 他从没想过靳赫铭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捕,到底真的是因为有人举报他涉黑,还是因为保护伞挑选了新的枪呢? 一粒突兀的废子。 阿苑看着白攸在电子板上打下的字,一句一句地转述给裴礼。 裴礼说他想的那两个原因,都有。 【我可以作为证人出庭吗?】白攸仰起脖子,衰弱的心脏似乎此时此刻跳得比平时更快了。 他的初心未改,他还是想亲手送靳赫铭进去,亲眼看着他被关进那扇门,好好想想,他们之间到底还剩下什么。 留给白攸的时间不多了。 大约一个半月后,靳赫铭的案子迎来了第一次庭审。 毛毛细雨自灰蒙蒙的天空落下,洗刷着洁净的街道。白攸在李粟、符贝贝、阿苑等人的搀扶下,从车里走出来,坐上了轮椅。 白攸伸出手,看着他手背上横生的那些皱纹,忽然在想—— 如果那天晚上,他转过头去给靳赫铭看,看到他这张渐渐老去的脸,靳赫铭会不会就不说爱他、喜欢他这样的话了。 他记得靳赫铭说过好多次喜欢他这张脸,喜欢捉起下巴,带着一股烦人的烟草味亲他,啃他的唇,喜欢环住他的腰,这里掐那里揉,喜欢骂他侮辱他,喜欢打…… 只是在说喜欢他,而不是喜欢他的什么东西什么地方的靳赫铭,对白攸而言,陌生得很。 轮椅被推进了法庭,推进了证人席。到场所有人的目光亦如那时他站在这里一样,齐刷刷地望着他,耐人寻味。 靳赫铭站在被告席上,颓唐、沧桑。见过太多次这个人风光无限,却唯独没有见过他这么地狼狈不堪。 下巴的胡须冒出青茬,过长的头发遮到了耳下,七月的天气,一件单薄的衬衫,领口撑起,扣子松了一串。 靳赫铭在看到老去的白攸时,眼里并未惊讶,只他那眼下的灰青浓重,稍稍抬眼向那里望去都让白攸以为他在诧异,在嫌恶。 而全无追悔。 可靳赫铭并未诧异也并未嫌恶,他只是在看白攸,站在那里,忽略所有人、所有距离,看着白攸一个人。 “是” “对” “嗯” 除了这些,庭审的全程,靳赫铭都没有说其他的,直至白攸被推至中央,他才脱口而出,喊了一句“攸攸”。 “攸攸……” 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是我自己把我一辈子的希望与光掐灭了。 靳赫铭盯着白攸,望着他呈上去的证据,在电子板上敲出的一行又一行的字。 【……是他把我害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以这样一句话最终定格,跳动的光标显示在投屏上始终再未往下继续。等了好久,白攸也不过是补了一个句号。 是他,是你!是你把我害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白攸放下电子板,攀着轮椅,回头看靳赫铭。他转着轮椅向上,不断地靠近那个男人,张开嘴,竭力地发出了一声嘶哑。 “靳……” 嗓子里磨出了血的味道,声音近气,说出口的话像是从喉咙里强行抽上来一样。 “靳赫铭……” 白攸叫靳赫铭的名字,眼里泛着泪花。他咧开嘴对男人笑,男人戴着手铐的手哗啦啦地响,一伸手就握住了他。 那一夜,他的心在白攸那里就已经死了。 如果我变成这样是你想要的,那我为什么不让你得偿所愿呢?攸攸。 靳赫铭抓着白攸的手,摸着上面老皱的皮肤。他的攸攸一直都很漂亮,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那么地漂亮。 是青春还是迟暮,他与白攸的短短几年,此时此刻再看,仿佛好久好久了。 白攸的嘴角挂出了血线,不足以振动的声带强行再使他从喉管中发出哪怕一丝声音,都是对它们的消耗,对衰败到极致的身体的重创。 但白攸还是要说,盯着靳赫铭的眼睛说。 “靳赫铭……我……快要死了。” “在这最后……日子,我只有、只有一个愿望——” “看你一败涂地!” 白攸呕出血,滴在衣上,也难挡他脸上的笑意。他反握靳赫铭的手,牵着它擦掉了那些血迹,再张嘴也没有半点声音了。 他松开靳赫铭的手,佝偻着背,转过轮椅,嘴里涌出的血更多,颤颤巍巍地用自己的手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完。 白攸扭头最后看了靳赫铭一眼,紧紧地抿住双唇,只此刻的笑容与靳赫铭初见时别无二致。 “谢谢你” “你去死” 是钻出被子眨着晶莹的眼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白攸,还是如今皱纹满布坐在轮椅上凄凉地呕出一滩又一滩鲜血的白攸。 靳赫铭想着,心脏被一双铁手捏成了粉碎,一口气悬垂在心里上不去也下不去。他的双手、双脚渐渐冰冷,渐渐麻木,眼前好似一片找不到出路的空白。 啊 啊啊啊 他、他都做了什么啊! 白攸听到了身后传来靳赫铭的声音,却再也无力回头去看。 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只晓得靳赫铭这个人果然虚情假意、逢场作戏。 他这一生,短短地爱过一个人,却长长地恨着一个人。 他回忆短短的爱,回忆长长的恨,想着,怎么哪里都千疮百孔啊。 那时凭借一股报仇的决心、无辜的委屈,冲破枷锁、牢笼、束缚,一步步走到今天,一步步看到他恨的人终于失去了一切。 他都得到想要的了,为什么他依然这么难过呢? 白攸被推了出去,推上了疾来的救护车。氧气面罩接在他的脸上,他紧闭双眼,没看到靳赫铭的那一跪,也更没看到靳赫铭流下的泪。 他把自己向鬼门关猛推了一把,只希望靳赫铭能好好悔过。 只是他不确信,靳赫铭是否真的有悔? 靳赫铭说得对,他和靳赫铭之间的博弈,他再怎么不认输,输的那个人也是他。 “白攸!” “白攸” “白攸……” 男人跪在地上,将腕上的手铐砸得响。他握紧拳头捶起地板,一声声地门响。 靳赫铭埋着头,几乎要磕在地上。他的双眼痛苦紧闭,泪水肆流,滴在地上,湿出了有棱有角的晕圈。 白攸,他的攸攸,到最后都在恨他,都在盼着他死? 他嘲笑他如今的一败涂地,逼勒他为什么还没有赶紧去死。他痛陈他们的过往,伤痕累累,全无半点留恋,满心满眼地只有决绝。 他怨恨白攸的倔,怨恨白攸的不知好歹,不识时务,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他怨恨……他怨恨的那些最终还是向他倾斜,浇在他的头上,昏胀欲裂。 如果攸攸死了,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回来,不正是与白攸一同赴死的吗? 证据确凿,靳赫铭的案子没有那么多地来回牵拉就判决了。如白攸期盼的那样,靳赫铭锒铛入狱,真正地垮台了。 可这样的消息却没有一个人为之欢悦、为之鼓舞。 白攸在那天庭审后,于次日凌晨四点,身体的所有器官宣告走到了尽头,蹙着眉头,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他走得太急、太急,不等与靳赫铭解除伴侣关系,就带着那个人……情人也好妻子也罢的身份,离开了。 所有人都围在白攸的床头流泪。阿苑一直在干呕,眼睛哭得烂湿,肿肿的,一碰就会疼。他还在医院里就被遗产律师叫了过去,白攸早立好的遗嘱写的是阿苑的名字。 “我不要,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我的白攸哥活过来!只要他活过来!” 阿苑的脸上挂满泪痕,像个小孩儿一样,在医院的走廊朝着遗产律师大发脾气。 裴礼在外面就听到了阿苑的声音,不由得脚下走得更快。他是来向阿苑邀功的。他知道阿苑在乎的人是白攸,而白攸的愿望不过就是搞垮靳赫铭。 现在他做到了,而且一举两得。 裴礼很得意。 可阿苑却十分讨厌他。 “滚!我不要看见你!你和那个人有什么分别!你们的手里都不干净!” “他害死了白攸哥,你也想害死我吗!” 阿苑知道裴礼一箭双雕的诡计,也知道那一天白攸的犹豫。 那晚,靳赫铭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白攸抱着他嚎啕大哭,那分明是在期待着什么,而期待落空的失望、绝望。 白攸哥还想从那个人那里期待什么呢?
第72章 终章 “可能伺机报复,通知到,要小心。” 电话那头的男音嘶哑,顿了有一会儿才说—— “节哀。” 阿苑放下电话,听着盲音,心脏“噗通”“噗通”地在跳。 靳赫铭,越狱了? 也许会到他这里来? 来做什么?来报复他们这些送他进监狱的人? 阿苑靠在桌旁,环视空荡荡的家,听着空调鼓风的声音,好似还能闻到三七焚香的味道。 头顶的吊灯还没来及修,呲呲地断着火光,爆在阿苑的耳边,震得他心里更响。 他回神一怔,转头望向窗外清凉合死的夏夜,看到荫荫的光影洒在围墙上,远处传来鸟叫声。 好!让他来!让他来! 阿苑咬牙,去储物室翻腾,又着急忙慌地去厨房找,手里的东西从棍子换成了刀。 他抓着刀柄,点在大理石的台面上喘气,手中一松,刀就滑进了水池。 死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痛苦万分。 门铃响了好几声,随即是敲打玻璃窗的声音,阿苑捂住耳朵在厨房,哭声远远盖过了那些。 他知道,是那个人来过了,可他怎么连再次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他觉得他对不起白攸。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在帮他,他们逞完英雄不等他报答,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那样失落的罪孽,对宋之明对白攸,阿苑又该如何消解。 人影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徘徊良久,透过窗望到客厅,发觉亮着灯却没有一个人。靳赫铭低头,把信封从门缝里塞了进去,后退几步,黯然离开。 在裴礼幸灾乐祸地告知靳赫铭白攸死讯的第三天,他就越狱了。拔下的枪,子弹上膛,逃出来时,他好像打中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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