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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靳向阳画了靳家老宅的那颗大树，画了大手和小手。 再后来，是波浪一样的蓝色大海，是硕大的红色太阳，是圆滚滚的彩虹糖果。这些全被靳向阳上了色。还有其他的，靳廷宥分辨不出是什么物体，但他知道，是和自己无关的记忆里的东西。 快要翻到最后一页时，靳廷宥看到靳向阳画了胡萝卜，画了矮胖的长发女人，画了血。这副画和靳向阳之前的画的画的基调迥然不同，胡萝卜是大红色，血是大红色，矮胖的长发女人的脸被靳向阳涂成黑乎乎的一团。 靳廷宥手上的动作一顿。他大概知道这幅画是靳向阳在哪天晚上画的了。 他盯着那个涂黑了脸的女人，意识到了什么。他当即拨了电话叫人调相关的监控录像给他。在这期间，靳廷宥神色晦沉地翻过一页糊作一团，被水渍弄得皱巴巴的画纸。他看到了最后一页上的字。不是画，而是字。一个原，一个未写完的洌。 靳廷宥蓦地阖上了绘画本。 靳家是盛洋幼儿园的资助企业大头。幼儿园的后勤部门亦是二十四小时值班。助理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便拿到监控录像，将之传给了靳廷宥。靳廷宥将视频调至加速，在看到画面里那个矮胖的女人挥着粗圆的手臂，甩向靳向阳的脸时，他暂停了视频。 靳廷宥看完了那几年的监控视频。天色已撕开黑色罩布，露出煞白，像即将死去的人的脸。 他叫人去查了那位照顾了靳向阳五年的阿姨，而后又重新看了一遍监控视频。 “靳先生。”下午的时候，靳廷宥接到了助理的电话，“这位赵女士，恰好昨天凌晨出了车祸。是被一个酒鬼撞了。现在半身不遂，已无自理能力。” 靳廷宥顿了顿。他问：“有人照顾这个女的吗？” “有……是有。”助理说，“早上的时候，我派人去查看，正好看到护工在照顾赵女士，不过，这位护工对待赵女士的动作过于粗鲁，有些不寻常。” 助理问道：“您是……？” “没事。”靳廷宥面无表情地说，“有人已经比我先做了。” 靳廷宥挂断电话。 那段被靳廷宥看了两遍的监控又开始重头播放。看至第三遍的一半，靳廷宥再次暂停了画面。他低头，终于还是看向了自己打靳向阳的那只手。 第32章 傍晚的时候，陈阿姨在靳向阳的卧室外站定：“靳先生，晚餐已经备好了。” “不用。”靳廷宥垂着眼，说。 好歹在靳廷宥家做了几年的帮佣，陈阿姨道：“您今天中午也没吃饭，晚上不吃一些吗？” 靳廷宥打开门。他望着陈阿姨，说：“不用。” “好的。”陈阿姨没再多说。她敛了神色，下楼收拾了餐食。 靳廷宥重新关好卧室的门。他把放在桌面上阖好的绘画本，放回了靳向阳的抽屉里。绘画本压在日记本上。靳廷宥顿了一下，把底下的日记本拿出来，放到绘画本上，摆好。 靳廷宥站在靳向阳的卧室的窗边，直至暗沉的郁色湮没窗外的光。没有那一点点暖阳，卧室里彻底凉了下来。凉意密密麻麻地流窜。靳廷宥的手像断离了身体一般麻木冰冷。 他出门，将车驶出车库。 他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停靠在原洌的别墅外边的道路上。别墅一楼亮着白炽灯，不见人影。而二楼独独只一间漫出昏黄的灯雾。他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毫不意外的，只传来漫长的嘟嘟音。他攥着手机听那嘟嘟声都停了。过了一会儿，靳廷宥垂下头颅。他双手捧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信息。 * 原洌在浴室里洗澡。 靳向阳向来是先洗好澡就躺进被窝里等着了。现下，他刚躺下去，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疑惑地看了眼，发现确实是自己的手机在震动。于是他起身，拿过手机。 来电显示为“哥哥”。 为、为什么哥哥会打电话给他！ 靳向阳猛地脱手。亮着屏的手机登时被甩到大床的中央。靳向阳坐在床边，离得手机远远的。靳向阳捂住耳朵。怎么办，哥哥为什么给他打电话？他一点儿也不想接。来电铃声还在不停地响，“哥哥”两字就在屏幕的正中央轻微地晃动。他有些烦躁，为什么电话铃声还不停？他开始频繁地往浴室的方向看，焦急地想，原洌怎么还不出来呀。 就在靳向阳要拿被子捂住手机时，来电铃声终于停了。 靳向阳呼出一口气。紧接着，手机震动了一下，又震动了一下。靳向阳为难地瞅着震了好多下的手机。他皱着眉毛，不情不愿地去将手机重新拾回来。 “阳阳。睡觉了吗？” “你还在生哥哥的气吗？” “哥哥那天不是说你。” “哥哥喜欢你的。” “阳阳不喜欢哥哥了吗？” 他才看清所有的字，又有新的一条短信跳出来。 “我在原洌家的楼下，阳阳出来见一下哥哥。好不好？” 他有些恼怒地想，骗子！哥哥是坏蛋！哥哥不光打他，还凶原洌了！休想再来骗他！他才不喜欢哥哥！可是……哥哥为什么会来？！怎么办？！他不要跟哥哥回去！再、再说了，他……他有原洌了呀。如果他回去了，原洌会难过的。可、可万一哥哥偷偷上来把他绑回去怎么办？哥哥真的来了吗？不会又是骗他，吓唬他的吧？ 原洌的卧室一边是朝阳落地窗，并不正对马路，另一侧则只开了一扇小窗。靳向阳悄悄地走到那扇小窗旁边，轻掀起一小页窗帘，探头朝外面看去。 发完短信后，靳廷宥便盯着二楼那间卧室。不一会儿，小窗户的遮帘被人掀起了一个小角。入眼的先是几乎和室内昏黄的灯融为一色的毛敷敷的深栗色卷发，而后是短发的主人歪着头探出来的半张脸。 原洌住的地方并非市中心，又不是普通住宅区，因而此时这条马路上只停了靳廷宥这辆车。 靳向阳刚探头出去，不过试探地望了两眼，便与靳廷宥的眼睛对上了。 靳向阳霍地从窗边急急退了开来。他慌不择路地跑到浴室门口，颤着嗓音小声地喊：“原洌。” 许是太小声了，原洌没能听到。靳向阳加大了音量：“原洌、原洌。”他白着脸，紧张地瞅那被窗帘遮挡得严实的窗户，又时不时去瞧关着的卧室门。靳向阳不敢再自己待着，他怕哥哥闯进来把他带走。 隐约听到外头的声音，原洌将淋浴关了。这时靳向阳噙着哭腔的声音才传进他的耳朵。他神情一凛，来不及擦身体，只围了条浴巾，还笼着半身湿意，便拉开了门。 一见到原洌，靳向阳方才还只泛红的眼眶里当即盈满了泪：“原洌。” “怎么了？”原洌凑近他，问。 靳向阳把手机递给原洌：“我哥哥，他给我打电话，我没接。他就给我发短信了。我刚刚看见，他真的在楼下。他坐在车里。” 那几条短信被靳向阳唯恐避之不及地展现在原洌的眼前。 “怎么办？原洌。怎么办？”靳向阳仰头看原洌。好不容易才被哄得几天没出现的眼泪又吧嗒吧嗒地从靳向阳的眼里涌出来，“我哥哥为什么要这样。他好奇怪。我不想看见他。我害怕。我不想回去。” 原洌看完了短信，表情不变。他将手机锁屏，还给靳向阳。他给靳向阳擦了擦眼泪：“我不会让你回去的，相信我。” “只要你不想回去，我就不会让他带走你。” 原洌牵着靳向阳走到衣帽间的门口。他说：“我换身衣服，你在这儿等着。别怕。”换好衣服后，原洌道：“你去看会动画片，一集不到的时间，我就会回来。” “你、你要去哪里？原洌？”靳向阳揪住他的衣服。 “我去跟靳廷宥说清楚。”原洌摸了摸靳向阳的脑袋，“你就在这儿看电视，等会儿我就回来了。” “不、不行的！”靳向阳蓦地抱住原洌的腰。他紧贴着原洌，不让人走。他的下巴抵在原洌的胸口，抬头看着原洌。眼泪愈加汹涌地顺着他的眼角淌出来，没进他的鬓角，染湿他的耳际。他哭着道，“万一我哥哥打你怎么办？我害怕。你别去。” 原洌叹了口气。他捧起靳向阳的脸，大拇指轻轻揩去靳向阳的淌了半张脸的眼泪，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总觉得我会被靳廷宥欺负？嗯？” 靳向阳蒙着泪眼看原洌，说不出原因，却还是执拗地箍住原洌的腰。 “去看动画片，好不好？”原洌摸他的脸，“我向你保证，我很快回来。我没有骗过你，是不是？” 过了良晌，靳向阳慢吞吞地放下手。原洌调好动画频道，说：“坐着看吧。”见靳向阳还忧心忡忡又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原洌说：“相信我，阳阳。” 靳向阳磨磨蹭蹭地坐到沙发上，回头看原洌：“那、那我看动画片。我看完这集，你要回来的。” “嗯。”原洌点头。 原洌走出别墅的大门。他认得靳廷宥的车。他面无表情，慢慢朝那辆车走过去。 第33章 见走出来的人是原洌，靳廷宥并没有太过惊讶。他下了车，还是忍不住往原洌身后瞟了两眼。靳廷宥扫视原洌的着装和湿凌的头发。他的脸色突然沉下来。他怒目切齿：“你……” 话音未落，靳廷宥被原洌当脚踹向小腹。 猝不及防的一脚将靳廷宥踹得仓促往后倒退几步。他当即恼恨地挥拳，却又被原洌一脚踹到车前灯上。身体撞到金属制的铁壳上，发出了巨大的碰击声。靳廷宥顿时疼得腰腹一麻。他俯身咳了一下，而后猛地朝原洌的脸砸了一拳过去。原洌并不躲避。他被靳廷宥的猛力一拳打中嘴角。不过片刻，嘴角便渗出了血丝。 在靳向阳面前，他们不约而同地收敛暴力。原洌小时候跟着原老爷子的部下练过，虽不至于擅长格斗，但对付没练过的普通人，绰绰有余。而靳廷宥读书的时候也不是个安分的，私下为朋友出头，打过不少架。此刻，两人都毫不留情、神情狠厉地攻击对方。 靳廷宥咬着牙再次打向原洌。 “你他妈对靳向阳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这次，原洌偏头躲过迎面来的一拳。他冷着脸，上前一步。他用右手往前勒住靳廷宥的脖颈，右脚将靳廷宥绊扫在地。他屈膝，用力顶住靳廷宥的肋骨，将人压制得不能动弹。他慢慢地说：“我没有你这么无耻。” “你还给靳向阳发短信？”原洌想起什么，讥笑了一下，又或是痛快地笑，“我看了。” 靳廷宥被扼住脖颈，呼吸有些困难。他不甘示弱地冷笑：“我养了靳向阳三年。靳向阳跟你才认识多久？你以为他真的……” “事实上，他现在甚至不愿意看你一眼。”原洌打断靳廷宥自欺欺人的话，面色忽然柔和，“你不知道吧。刚才我说我来跟你谈，他还抱住我，不让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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