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顾向年也不示弱,松了松手指关节,讥讽道: “噢,是吗,那我等你坐下先吃饱了,再来试试你是不是说的大话。” 陆宇宁脸都黑完了,他清楚林青爱和社会上的小混混们玩,行事作风也比较彪悍邪气,可其实平时人一点都不坏,不知道为什么才和顾向年见面就这么不对付。 “你到底发什么疯啊!” 陆宇宁硬是摁着林青的肩膀,把他摁到了面馆的凳子上。 “这臭小子不就是以前让姚康黑皮那两个傻逼下黑手欺负你的胆小鬼吗?老子当时就想收拾他了,要不是你程才舅舅说不追究了,我早追到省城打断他的腿了,哪等到今天才遇到他。” 林青气势汹汹,但是在老板娘和陆宇宁两双眼睛的严肃注视下却有点心虚,说话也显得有点强词夺理。 陆宇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初中的时候,被黑皮姚康在校门口套了麻袋,挨了一顿打,后来舅舅程才找小弟教训了这两个人,姚康却一口咬定是从省城回来探亲的老同学顾向年指使他们干的。 而林青,正是当时被舅舅安排来护送自己回家的人,捉姚康他们来受罚也是他经手办的事。 只是没想到,好几年过去了,林青居然还记得,而且见面一听顾向年的名字就直接上手要打了。 一想到这里面各种乱七八糟的关系,和顾向年不肯吃亏的性子,陆宇宁顿时头大,可他又不想再在顾向年面前提起过去那些不好的事,两个人此时关系如何他心里清楚,没必要横在中间旧事重提,平白扎上一针。 “那个,顾向年,你先回家吧,这事有些误会,我会和林青解释清楚的。” 陆宇宁用身体把冲动的林青封堵在两张桌子之间,空出了过道让顾向年通过。 顾向年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陆宇宁明显护着林青的样子,眼神一黯,心里说不出来的失落憋屈,他向来心高气傲,除了陆宇宁他从没对谁那么用心认真过,可到头来,自己还是比不上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老朋友”,像是应了那句诗。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提起桌案上的书包,顾向年一言不发地从二人面前快步走过,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中。 “唉,你说你,你还以为演电影呢,怎么可以随便就打人。” 陆宇宁把林青推到一边,让他空了半截板凳给自己坐下。 看着透明门帘外消失的背影,他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不踏实,那个人好像生气了,会不会不理自己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更生气了,一拳头锤到林青的大腿上,恶狠狠地发泄着怒气。 被瞪了两眼的林青立马倒地装死。 “饿死人了,还要打我,你是不是人啊,亏我还帮你出气,你不识好歹。” 说完,他还不忘自己来面店的原因,嚷嚷着呼唤老板娘。 “老板娘,三两豌杂米线,多菜不要葱。” “呼噜噜!” 林青的吃相很是粗鲁,在一旁看得陆宇宁无奈地骂了一句“饿狼转世”。 “八中不考试的吗,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城了,还有,你去见过你舅舅了吗?” 江城中学放假才没几个小时,陆宇宁可不信林青是考完立马赶回来的。 嘴里包着顺滑米线的林青,咕噜咕噜地,话都说不清楚,陆宇宁半天才听懂,原来林青已经打点好关系,打算高三不去学校读书了,会考结束在学校挂靠了学籍,等毕业去领毕业证就行了,至于剩下这一年他打算去深圳打工,然后拿到高中毕业证书就去当兵,所以考试成绩什么的,糊弄糊弄就行了,下午那门英语,他填了个名字班级就直接交卷走人回了江城。 “唉,随你吧,关在教室里,你心也不在,早点去打拼磨磨性子也是好的,那你过年还在江城过吗?” 陆宇宁晓得林青的爸爸离婚以后在深圳当包工头,还娶了一个外地女人重组家庭,不然林青这些年这么胡闹,也不至于没人管。 “不了,这次我来这边就是看望一下林默那个蠢大人,过几天我就直接去深圳,会会我爸和我那个后妈,趁过年多相处相处,搞清楚他们的手段,免得下了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林青放下手里的面碗,拍拍鼓掌的肚子,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林青。” “嗯?”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意识到了各自的变化,陆宇宁五官瘦出了线条,不像十一二岁的时候,肉乎乎的小圆脸,谁都能欺负的善良。 林青双唇抿得紧紧地,看人总是带着侵略性,永远都不服输的样子,没有了当初硬凹古惑仔造型的中二病。 “加油啊,难过就给我打电话吧,我们都要好好地,活出个样子给他们看看。” 陆宇宁忽地握住了林青的手掌,让自己那份勇气变成幸运,守护在好友身旁,至于那个“他们”是谁,他相信林青会懂的。 林青也握紧了陆宇宁的手掌,他们的兴趣爱好,思想水平或许不同,可他知道,陆宇宁是懂他的。 他会是他永远的朋友。
第57章 伤逝 “我要去山里探亲了,可能信号会不好,上不了网,等我回来了会发消息告诉你的,别担心。” 关闭了对话框的企鹅软件动漫形象安静地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等了三分钟也没有回消息的提示音,陆宇宁揉了揉眼角,把挪用小金库新买来的htc手机揣进羽绒服大大的口袋里。 自从放寒假的那天,他让顾向年避开林青的怒气先行离去以后,顾向年对他的消息就不像之前那样,收到就立马回复了。 即使自己厚着脸皮,拉着他谈天说地,顾向年依旧淡淡地不怎么回应。 陆宇宁是个内向敏感的人,试过一次两次以后,也不愿意丢人现眼,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突然冷了下来。 “妈,我们这一趟要坐多久的车啊,要不要我去买点水和吃的。” 江城客运中心正迎接着春运返乡的高峰,候车大厅里人山人海,陆宇宁和母亲靠在宣传栏和柱子隔出来的三角形小空间里,躲避着行人的推搡。 从工作套裙换成了一身便服的程静未施粉黛,一身黑衣与纯白丝巾衬得脸上的悲戚之情若隐若现,她听到儿子的提醒,把目光从排成长龙的售票窗口收回身边,拍了拍陆宇宁背上沾染的墙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不用了,我们从客运中心坐车,到了清江镇还要再转一次中巴车,然后找私人的面包车送我们去云山,要喝水的话,在清江镇去解决吧,不然带这么重的东西,路上也难受。” 像是想起此行的目的,程静又特地叮嘱了儿子两句, “你外公当初迁坟到云山老家,一直都是老家的亲族在照顾打理,前几年你奶奶怕山高路远,你太小会出事,所以一直没让你去祭拜过,老家的亲人都不认识你呢,但是小宁,你要记得,他们都是我们程家的血亲,要尊重一些,妈妈和舅舅给你介绍了,你也要喊人,别太浮躁了,让亲戚们看低。” 陆宇宁点了点头,他对外公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他五六岁的时候,那个杵着拐杖瘦骨嶙峋,却常年穿着军大衣的老人递过来的一颗大白兔奶糖。 外公原本出身清江镇的望族,也算是地主家的小少爷,后来战争一起,他便反对家里的包办婚姻,带着上过洋学的外婆私奔逃出了清江,并一路辗转,参了军,最后负伤退役与外婆在江城安了家。 而清江的老家祖产,在建国后的运动中被摧毁得分崩离析,所剩无几的几个叔伯家人也逃到了偏远的云山农村,靠着不多的书信维持着联系。 后来舅舅锒铛入狱,安葬外公的土地又被征用,仅剩的一个女儿程静因为和陆尔然离婚,衣食无着,整个程家风雨飘摇,还是云山的远亲们知道了,主动帮忙,把骨灰迁到那边去安葬的。 所以舅舅和母亲一直都很感激老家的亲人们,此次过年之前特地带着他去祭拜,也是希望几家后代多来往,别断了这份情。 人到中年的程才两鬓已经有了白发,但不似同龄人那样散漫,发须衣着都整洁得体。他避开蠕动的人潮,捏着三张车票,从售票口一路挤过来,见妹妹和侄子都安静地等在原地,便背向人流,隔开了噪声,把票分给了两个人。 这一路漫长,大巴车在高速路上堵车,花费了三个小时才抵达清江镇,而不堵车的后半截路程,又在颠簸的山路上起起伏伏,最后停在云山脚下,舅舅费了不少口舌,才租到一辆小面包,搭着另外四个回山的居民,穿行在没有修筑水泥的土路上,用三十分钟车程把乘客送到了山坳里的上湾村。 古木森森,这南方的山区即使冬日也树高林密,不见萧索之意,唯有那青色变得更加深沉,如同染过墨浸过水。 村口的界碑旁,一个围着围腰的中年男人一看到面包车就叉着腰张望个不停,等程才和程静兄妹俩一下车,激动地跑过来拉着两个人的手,一直喊他们的名字,而陆宇宁更是被重点照顾,差点被夸出花来。 这围腰在身,布鞋踩在泥地上的,正是陆宇宁远方的一位三表叔,按辈分算是陆宇宁外公的堂哥的儿子,目前正当着上湾村的村委书记,算是云山程家的话事人。 三表叔领着几个人进了村子,原来他早安排了宴席,还掌勺做了许多好菜,因临近中午了,担心他们找不到路,才特地出来等在村口的。 云山的程家人来了六桌,虽不像三表叔一样热情似火,但都是笑呵呵地和程家兄妹见了礼,陆宇宁生得好看,人又斯文,不少婆婆阿姨还拉着他嘘长问短,他心里苦笑,面子上却还是很有礼貌地和亲戚们问了好。 见完亲人,程才又领着他和母亲在山路上绕了一会儿,在一处僻静的山坡上,找到了外公程天赐的墓碑。 舅舅一言不发,眼中却已经含了泪,他找了三表叔借来镰刀,动手清理着土包上及腰深的杂草,而母亲则一边哭,一边把事先准备好的纸钱香烛摆放出来。 陆宇宁原本平静的心,也被哭声所浸染,在这四方群山,万树环绕中,深刻的明白了,躺在三尺黄土之下的,是他至亲至敬的外祖父。 三个人除完草,用塑料口袋铺在墓碑前,诚心地磕了三个头,而程才徐徐讲述了这些年程家几人的遭遇,更自责没有承担起顶梁柱的责任,因为任性和冲动毁了程家的清誉,更让母亲、妹妹和侄儿无依无靠任人欺辱,如今他重获自由,定要护持好程家的人,不让他们再受一点委屈。 陆宇宁跪在墓碑前,石制的墓碑上涂漆的文字已经斑驳,短短的几行字便是一个人的一生,他由衷地生出一种悲哀,那是时间的洪流不可阻挡的巨力,是命运面前只能叹息的大手,把天地间的人都分隔成今生和来生,今生的苦无法消弭,来世的路渺不可见,阴阳相隔之间,便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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