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宁试图远离身边的男孩,顾向年却穷追不舍地妄图追上他的步伐,两个人处处较着劲,心里都明白有疙瘩,但谁也不肯先揭破那层皮。 少年的意气难免投射到互相的攀比竞争上来,随着期中考试的临近,日常进行的课堂小测和模拟考试,都带上了点火药味,陆宇宁数学较差,但总体成绩一直稳居班上首位,现在横空插进了个顾向年,不时在老师宣布成绩的时候,抢个头彩。 古人都道是,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还没有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的远忧,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目标,就是这“金榜题名时”。 陆宇宁欲望和执念都不多,但养活自己和让母亲骄傲,这是他一直追求的生活目标。 周五的思政课晚自习,米奶奶把开学两个月来的知识脉络复习了一遍,可惜她年纪大了,总是课堂知识讲一半,就开始唠嗑,等她讲完自己侄子送来的那盆兰花多难养,去年终于开花了,七大姑八大姨们都来观赏,大家也从昏昏欲睡中等来了放学的铃声。 大半的学生早提前收拾好了书包,一拥而上冲出了教室,剩下一半恹恹地留在座位上,人在心不在地翻着复习资料,正为考前综合症犯愁,陆宇宁借着嘈杂的人声,躲进走廊拐角的厕所,初夏空气热涨,背阴处又阴风阵阵,等人声隐没了,他觉得无人的男厕里阴森森的,连忙洗了手回教室拿课本准备回家。 看肖央温煦都早跑了,顾向年书包和人也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和男生们去打球了,陆宇宁松了口气,拒绝人不是那么好做的,特别顾向年还总是一脸无辜地挎着他的双肩包立在他身旁等着他的时候。 晚风吹着小叶榕的树冠“沙啦啦”地响,不远处的操场上隐隐约约地传来男生们的跑动声和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陆宇宁小心地避开明亮的路灯,拐着弯儿从侧面小路离开了明德楼,楼前的莲花池里,紫红的睡莲三三两两,张开层层繁复的花瓣,漂浮在静水之上。一个穿着白色体恤和黑色牛仔裤的男孩儿正侧身坐在莲花池边的石台上,修长的双腿随意地交叉在一起,说不出的惹眼。 “你出来啦,一起回家吧?” 顾向年站起身,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并不惊讶陆宇宁会在同学们都离开之后才出现在回家的路上。 陆宇宁立在阶梯上,有些心虚,他是故意避开顾向年的,以这人的智商,怎么会不看不出来,可他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人,如果明白了会不介意吗。 “张寒他们没有叫你去打球吗?” 推开挡在过道上的自行车,陆宇宁有些拘谨地跟上了顾向年,两人并肩而行,走在被高温蒸烤出一股沥青味儿的主干道上。 夏虫的聒噪节奏规律又乐此不疲,谁知道今夜又有多少若虫爬出湿润幽暗的土壤,来到繁华的人间,蝉鸣一夏后颓然逝去呢。 “他们下午就约我了,不过,我想要考试了,得用心复习一下,你知道的,我历史政治都很差,就想着找你帮我勾下重点,我也好临时抱一下‘佛脚’。” 顾向年爱穿白色的体恤,天气热起来,陆宇宁总能闻到蓝月亮洗衣液残留的白兰味道,带着清新的淡香,和皮肤的温热,令人坐立难安。 他并不是个十分外向热情的人,稍微亲近的关系就会让他紧张不已,或许是童年困窘的经历,和父亲这个角色在教育中的缺席,面对他人的亲近,陆宇宁总是带着动物般的警惕,只有保持着安全舒适的距离,他才能够周全柔和地接纳别人的善意。 “我回去用qq给你发一下哪些章节和知识点比较重要吧,今天太晚了,我妈等着我回家会担心的。” 看守大门的警卫打着哈欠地扫了他们一眼,看两人脖子上都挂着校卡,也就转身去倒茶了。 走出江城中学,顾向年解下校卡往书包侧面的网带里塞了进去,他怎么会没有感觉出陆宇宁的变化。 原本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陆宇宁放下了最初对他的敌意,接纳了他作为同桌,并在自己的渗透之下,开始朝着更亲密的朋友关系进展。 可那次英语课的表演之后,一道看不见的围栏又横亘在两人之间,顾向年翻不过去,陆宇宁也不肯过来,他每次要伸手去拉他的时候,陆宇宁更会往后退一步,这是安全体面的距离,但不是他想要的距离。 “那明天怎么样,你来我家,或者我去你家,周末正好也没课,我家里也没人管,一起复习完功课,咱们还能一起玩玩游戏,你上次不是说小时候喜欢玩小霸王学习机的那些小游戏吗,我找朋友帮我问了一下,正好找到一批小霸王的游戏卡条,明天两个人玩玩魂斗罗,也能放松放松。” 不管陆宇宁为什么躲着他,顾向年明白,要是自己不想办法,两个人是没法走到一起的。 通往桃李园的斑马路上,红灯亮起,绿灯黯淡,两个少年停在江城中学这头的人行道上,目送着一辆辆飞驰的汽车驶向远方。 “周末我想陪我妈,还是以后再说吧。” 等红灯一熄灭,陆宇宁就快步往路的另一侧走过去,顾向年对自己好得过头了,再开口说些没有情理的话,陆宇宁自己都觉得良心不安。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各自的家楼下,陆宇宁像是受了一场漫长的拷问,脑海里不断有个声音问着自己,陆宇宁你在怕什么,又有另一个声音不停地说,别相信他,他害过你。 模糊时光中顽劣的顾向年,和眼前这个诚挚的顾向年,时而分离,时而融合,同样的一张脸,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受,陆宇宁想去信任他,想去接受他的亲近与讨好,但同样也害怕这笑脸只是小丑的伪装,面具后面隐藏的仍是随时可能展露的恶意。 “我……,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夜风从领口灌进身体,带着微凉的冷意,让陆宇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顾向年的面目被黑暗遮掩,无法看清此刻是失落还是愤怒,他只是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仿佛陆宇宁仍在,他就一定会守候在身边一样。 陆宇宁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说个“再见”,却又觉得现在的气氛,实在不是能做出亲昵动作的时候。 他们俩才相处了几天呢,除开不经人事的童真时代,重逢后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月,少年人未经风浪的友谊,在矛盾摩擦的消磨后,不用多少时间就能淡然了,这是他处世的经验,也是如今他的打算。 转身踏上八幢一楼的第一阶楼梯,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从背后握住了单薄的肩膀, “陆宇宁,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我说的,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第35章 意外的遇见 “考试安排就是这样啦,周三到周五,两天考完,具体的时间我会让班长列个表,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你们记得自己记好,还有,考试结束后,不准直接离校,收完卷,就回教室,桌子凳子都归位放整齐,做好卫生清洁,等我来开个总结会再放学。” 瘦削的班主任季明商,在周一的班会上布置着这周的重要任务,江城中学的半期考试要开始了,按惯例会打乱学号分配考场,到时候鸡飞狗跳的,难免会出些差错,为了不影响进度,他总要安排得细致些。 “这次考试呢,大家心态也要放好,查漏补缺,主要是帮助自己找到没有彻底掌握知识点,所以不用紧张。另外,这两天天气也开始热起来了,我再次重申一次,不准去河塘水库玩耍,每年咱们市都有学生偷偷下水洗澡,最后溺亡的悲剧,在座的各位都是十六岁的大人了,要学会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季明商的喋喋不休完全不符合他外表给人的冷峻形象,听得耳朵起茧的肖央悄悄吐槽, “禁止早恋的时候说我们还小不懂事,讲规矩的时候又说我们是小大人要负责,大人就是狡猾。” 陆宇宁在他身后听得清楚,暗笑一声,学校有学校的规矩,学生有学生的办法,别说早恋的情种多了去了,哪条街上有能让未成年进入的黑网吧,男生们都摸得一清二楚的,肖央这样被老师一吼就瑟瑟发抖的小绵羊,暗地里也自由不羁得很,只是老师家长们并不用心管教,孩子也就乐得装模作样,这虚假的和谐说到底还是教育的缺失罢了。 扫了眼手里的巴掌大单词本,陆宇宁懒得听班主任的老生常谈,默默地背诵着几段作文范例。 今年学校校庆,请回来不少发家致富功成名就的老校友,某位身家上亿的富翁不仅捐了几百万给学校修楼,还设立了一份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奖学金。陆宇宁能稳定地拿到学校公立的奖学金,这次私立的这一份却更加丰厚,只是要求也更高,他有心尽力一试,给自己的小金库添砖加瓦,将来若是考上大学,也好提前独立。 悄悄地斜瞥了一眼身边的大高个儿,见他同样心不在焉地用笔在草稿纸上画着乌龟兔子之类的卡通形象,不禁心里一紧。 那天在自家的楼梯口被顾向年拉着说了那句扎心的话,没等他品出什么滋味来,顾向年便撒手离开了,等他苦思冥想了一个周末,仍没弄懂这人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对他的看法,周一再见面,顾向年又恢复成了初来江中的那个冷冷清清的样子。 也不见他热络地问自己有没有追最近更新的火影,也不会碰上早饭晚饭被他蹲点约着一起用餐,这个人的热情恍如一夜之间便退却了,两人之间相敬如宾,陆宇宁却觉着这两天过得没滋没味的,像是心里缺了一块儿一样。 顾向年不同于肖央温煦武思思这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相随欢喜相去无忧,从他两月之前出现开始,便热烈得像一团火,如影随形地在身边彰显着存在感,尽管总害怕这火焰烧得烈了会灼伤自己,陆宇宁也开始眷恋这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可如今,火塘里的火熄了,本是他为了安全往里泼的水,却一时又无法忍受寒冷寂静的周遭,开始怀念曾经的温度。 陆宇宁想,要是自己是个女孩子,肯定是个渣渣,还好他和顾向年都是男孩子,并不会真正生出亲密无间的情谊,这一时的冷却,也不会让人无法释怀。 周二的下午,难得没有烈日当空,无边无际的阴云笼罩着天际,闷热地酝酿着入夏的雷雨。 按照惯例,期中期末考这种统筹安排的年级考试,都会提前半天收拾考场,堆积如山的书本水壶之类的东西,统统都要自己带回家或者寝室,免得到时候大家教室走动得乱了,找不到自己的物品。 等大家闹哄哄地搬完桌子,用大口袋和如同巨型蜗牛壳一样的书包,驮着全部家当离开了教室,陆宇宁才放下手里收拾好的编织袋,循着教室后面那块黑板上贴好的考试安排,去“凹”字型教学楼的另一端,寻找自己明天的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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