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声音,江言大概以为他心情不好不想说话,自顾自对着电话讲起来: “你别怕,我这次保证不揍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过来接你。” “你该收收心了,周赦也就算了,这次这个乔屿森我真的喜欢不起来,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等等,你确定没有被欺负?不会是这孙子威胁你不准告状还不让你走吧?!你把地址发过来,我现在就来接你!” 许嘉音打开声音,尽量平稳住情绪,不想让对方察觉他刚刚哭过。 “你想多了,不用来接我,我马上就回来。” “确定不用接?这个地点可没公交了。” “不用,我还有事,先挂了。” 电话挂断,夜色重归窒息一片。 许嘉音走到窗前,用颤抖的手指掀开沉重坠感的窗帘,天际一轮弯月。 冬风从高空往下冲刺,一头撞上厚实的窗户玻璃,一下撞不破再来第二下,不断发出砰砰的闷响,像古时某个深夜攻城车冲撞最后的城门。他用力推开窗户,呼啸的风像一盆冷水泼到脸上,他迎着狂风急促呼吸,灌过眼泪的喉咙微微肿痛。 他最后吸了吸鼻子,关掉窗户后走回床边来,拾起衣物一件一件往身上套。他并非以什么贵客的身份来到这个家里,佣人们严格遵守主子的命令,除了送水的夏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进过这间房间,更别谈照顾他的起居。 这衣服还是船上穿下来的,洒满娱乐场的烟酒味,令他反感地屏住呼吸,可他别无选择。 在他这自作自受的浅薄人生里,少有别无选择的境地,至少他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从不怨恨自己该承担的,至少目前是这样想的。 穿好鞋袜,许嘉音轻轻走出房间,从外面关上房门。 这栋房子的结构比想象中简单得多,门外有一方连接阳台的小花厅,看着不常有人来的样子,穿过小花厅,便是木扶手的楼梯,每隔一段装有一盏中世纪风格的壁灯,散发出烛火般的橘光。 沿着扶梯往下,很快来到二楼的范围,有人长长打了一声哈欠。 许嘉音做贼似的,连忙停住脚步。 “都这个点了,二少爷怎么还没醒,要不再请李医生过来看看?” “昨晚李医生不是说了么,吃药睡一觉就没什么大碍了,你就是想偷懒吧,好好守着!” “我才没有想偷懒,我担心二少爷,这事要让先生太太知道,不心疼死才怪!二少爷这一觉睡得未免也太久了,真的没事吗?楼上那个Omega也就算了,二少爷可是alpha,被折磨得这么脆弱。太可怜了……” 许嘉音悄无声息地贴住墙根,犹如一只偷听秘密的鬼。 两位女佣正聊着,底下楼梯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稳重优雅。 两人连忙止住闲聊,恭敬地喊:“大少爷。” 居然是夏町,这么不凑巧。 不知为何,如今的许嘉音打心底畏惧这位哥哥,尽管与他相处的大多数情境都在感受如沐春风的风度。夏町从骨子里比周赦成熟得多,虽然不是亲生,却打心底维护这个弟弟,被他讨厌,应该算得上性质很严重的事情。 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不远的地方。 “阿赦怎么样了?” “二少爷睡了快一天一夜了,一点动静没有,以防万一,还是叫李医生过来看看吧。” “别急,我去看看。” 底下响起轻轻的开门声,几道脚步缓缓移进房间,约莫两分钟左右,一行人便折返出来了。 “时间不早了,你们不用在这守夜,下去睡觉吧。” “可是二少爷他……” “大夫说过,退烧就表明脱离危险期,药也吃过了,大概睡到明早就能自然醒,不用太过担心。” “好的,那我们下去休息了,大少爷,您也早点休息。” “嗯,去吧。” 即便是和佣人说话,夏町语气温和,俨然翩翩贵公子。 许嘉音豁然明白了面对夏町时那副油然而生的恐惧是怎么回事,因为夏町知道他干的所有混蛋事,包括周赦为他得罪乔洛野,为他变成了beta,被他不知廉耻地招惹又无情踢开。 他不是在恐惧夏町,而是逃避自己。一直以来,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黑市里把人心串起来卖的摊贩,他罪大恶极,可知法犯法,他是无法拯救的重度瘾君子,他反正就是要辜负别人的真心。 可现在他要怎么面对这一连串的糟心事情?是啊,他多洒脱,现在为什么洒脱不起来了? 若想在爱情里洒脱,得永不入戏才行,从他感到愧疚、感到不忍的时候起,他就知道,他玩崩了。 他喜欢上了傻傻的爱脸红的学弟,并且不能继续喜欢下去。 许嘉音无声幽叹,心里空了一个大洞,不知该拿什么填补。 二楼的主仆交代完了,夏町回了自己房间,两位佣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走去,没过多久,楼道里的壁灯统一熄灭,整座小楼笼罩在寒冷的月色中。 许嘉音颓然离开墙壁,踩着细碎的灰尘往下,摸黑走到房间门口。 他埋头静站好久,手指松开了又握紧。 来都来了,只是看一眼而已,这个人变成这样,不都是因为他? 像是命中注定的某种必然使命,他凛然面对房门,深吸一口气准备推开。 却听闻十分轻微的“啪”的一声,脚底的门缝露出一扇灯光。 许嘉音握着那光滑金属的门把手,呆站在门口忘了要说话。 里面的人,醒了? 好似要验证他的判断,紧随着里面传出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响,显然是有人醒了。 许嘉音悄无声息地松开把手,转头就往楼上走,赶在被发现之前,躲进自己的客房。 心脏砰砰直跳,两个手掌里密密麻麻的汗。他后背紧贴房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也许年代久远,这栋房子的隔音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他听到佣人们匆匆忙忙的脚步,夏町也被惊动起来了,几人在楼下你一嘴我一嘴地说话,虽然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无外乎嘘寒问暖。 许嘉音悄悄松了一口气,顺着门板滑下去,坐到地上休息。 只是,手掌刚一按到地板,弹似缩了回来。 怎么这么多灰? 他不记得客房里有这么多灰? 许嘉音隐隐觉得不对,爬起身来察看,却又不敢轻易开灯,只得拿出随身带的手机,用微弱的屏幕光照亮。 不照还好,这一照,险些把他吓死。 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张巨大的人脸正对着他,吓得他往后一栽,后背却又靠上软绵绵的东西。他一个激灵转身,又是一张巨大人脸,正对他做微笑的动作。 一颗冷汗沿着额角滑下来。 这不是他自己吗? 还好是虚惊一场,许嘉音重重呼出一口气,借着屏幕光打量眼前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自己”,原来是个等身抱枕。他回头去看地上那张人脸,原来是一幅画,而且画风异常熟悉,不正出自他手又拜托副社丢掉的那幅吗? 两样诡异的东西,同时出现在周赦家里,确切说,是仓库里。 是的,他慌里慌张跑上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走错房间了,这里根本不是暂时居住的客房,而是一件灰尘满满的杂物间。 他的抱枕,他画的画,通通被丢进杂物间。 许嘉音擦擦鼻尖的汗珠,轻呵呵笑出声来。 他还看见了什么?那幅画旁边的架子上,扔着另外一幅画,颜料还很鲜艳,染着一片可怖的红墨水。他颤颤蹲下身去,拂开并不算重的灰尘,在画作角落里找到了署名: 二年x班,许嘉音。 许嘉音叹息一口,再度有了流泪的冲动。 他清楚夏町不会骗人,可当亲眼看见血淋淋的证据,还是难以承受在所难免的冲击。 门外忽然有脚步声,伴随佣人的说话: “您说不准我们任何人开门,我们不敢擅自做主,他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不过刚刚大少爷给他送了水和药,听说也是刚醒不久。” 许嘉音心道一声糟糕,关了手机冲到门后,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听见门把手扭动的声音,不是这扇门。 “怎么没锁门?” “诶?真的,可能大少爷忘记锁了……” 压抑的吱呀声里,隔壁的房门打开,即便不在一个空间,他仍能感觉到周赦气场微妙的变化。 “许嘉音?”周赦喊了一声。 佣人说:“二少爷,我替您把灯打开……咦?人呢?不会吧!” 许嘉音站在杂物间里,一时间没了主意。 他本不想被周赦发现他出去过的,更不想被周赦以为他想逃走,然而大概是倒霉,他居然走错房间,还没能及时发现,现在不管出不出去,都已经晚了。 周赦生气了,他在外面大吼,“许嘉音?许嘉音!” “二少爷,他的衣服手机都不在里面了!二少爷!你怎么了!” 许嘉音心里咯噔一下。 周赦在外面咆哮,“滚开!夏町在哪里?让他出来!” “二少爷你冷静——” “周赦!”许嘉音还是打开了门。 他明明什么没做,却像刚跑完长跑,脸颊病态地发红,胸口不住起伏。 周赦双眼猩红,扭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 再晚一秒,他就冲下去质问夏町了。 许嘉音喘着气说:“我在这儿……” 话没说完,周赦几步冲过来,像是逮捕犯人的警察,毫不留情地扭住双手。许嘉音一吃痛,身子发软往下掉,他跟着跪到地上,像狮子狠狠咬住四处窜逃的猎物。 “谁让你出这扇门的?!” 极冷的嗓音,像是外面的寒风破窗而入,冻结的空气分子高速旋转刺到身上。 许嘉音吓得说不出话。 是Omega的本能,还是他正在发情期而太敏感,就算体内还有抑制剂的成分,仍然清晰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强大压迫,让他不敢呼吸,让他不敢思考。他放大瞳孔,呆呆望着周赦的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和他没关系,是周赦在本能地释放信息素。 这说明他很生气,一个alpha生气,就像破了孔无法修补的气球,非要气体全部跑光才可能冷静下来。 许嘉音双眼通红,“对、对不起,我只是出来看看……” “出来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你想逃走对吧,但是不凑巧刚好遇到我上来,所以躲在隔壁,想等我走了继续逃走。” 许嘉音睁大眼睛摇头,“我没有!” 周赦早已听不进去,“没有?那为什么不在房间好好呆着?”他眼睛陡然一冷,无与伦比的悲伤涌了出来,像一场陨石雨坠落,砸得天地剧痛哀嚎颤抖。 “就有那么讨厌我吗?许嘉音,你就有那么想离开我吗!”
74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