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难得柏家全员到齐,围在桌前吃了顿热闹的晚饭。 席间又开始商量他成人礼的具体事宜,被频频点名的柏二少爷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草草吃完饭就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皇城内刚进入盛夏没多久,如今又迎来了意料之中的“倒黄梅”,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伴着猎猎风声,吹得窗纸哗啦作响。 柏清河听着动静,只觉今夜怕是要打雷下暴雨。 “望尘,”柏清河朝门外喊了一嗓子,望尘便瞬间出现落在门边,“送个汤婆子去哥哥房里,记得打把结实的伞,别把自己淋着了。” “是。”望尘对这吩咐已经熟门熟路,凡是这种阴雨天,大少爷的腿疾便会发作,疼痛难当,因此人只要在家,柏清河就会三不五时地遣他去送趟汤婆子。 “顺便,明天帮我出去打听一个叫温言的人。”柏清河说着,回忆了下,又添了些细节,才把人放走了。 - “为什么……” 男孩望向扎入自己腹部的尖刀,艰难地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口中含不住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他却只是抓住了对方的衣领,喃喃道:“为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被抓住的也只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他的眼泪蜿蜒而下,声音沙哑,“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我没有办法了……我要活下去……” “也许有更好的方法,你不信……” 血呛住了男孩的喉咙,他胸腔起伏,猛得朝外吐了好几口鲜血,身体却顺着墙逐渐倒下,只剩一双带着不甘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前方——像在看人,又像凝视着这昏暗的一方天地。 “没有方法了,只能死,死了,死了就好了,所有人都死了……”握着尖刀的男孩不敢再跟这双眼睛对视,他偏过头,哽咽着后退,像是在远离什么洪水猛兽,“但我不能死,我……我怕死,我对不起你……” 温言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具已经了无生息的尸体,紧咬下唇,像是在极力隐藏自己的存在。 可这潮湿的地板实在是冷,刺得人遍体生寒,他光着脚,身上也只着了一件单衣,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寒冷,再加上精神上的刺激,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动静着实不小,引得男孩回过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视线逐渐清明。 他举起刀,指向正从角落里站起身的温言:“死……只要你死了……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着……” 温言深呼吸一口气,在对方挥刀刺来的一瞬间弯下腰,向另一个方向滚去。 他很清醒,死亡的迫近让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如此冷静,瞬间便意识到自己几乎就是待宰的羔羊,只能左躲右闪,狼狈地避开刺来的刀刃。 可他也不想死。 谁不怕死?他也怕死。 他想活下去。 只想活下去。 温言避无可避,只能抬起左臂进行格挡,刀刃刺破皮肉,溅起的血花绽开在脸上,他却恍若未觉,迅速沉下重心将对方扫倒在地。 刀这样的武器实在重要,他在男孩爬起来之前抢先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却还是没能阻止刀尖没入肩膀,钻心的痛让他眼前视线模糊了一瞬,却仍未松手,强硬地将对方的腕骨折了过去。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牢笼,却没能唤回温言的一丝恻隐之心。 他咬牙拔出肩膀上的利器,像只裹着血炸了毛的囚笼困兽,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两人身份已然对调,男孩很识时务地痛哭流涕了起来,“别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想活下去……” 温言却已经举起了刀。 “求你了!”男孩的冷汗顺着额头滑下,已经半分顾不上手腕的刺痛,像条狗一样想要跪趴在温言脚边,哪还能找到几分钟之前优势尽显的影子,“我只想活下去,我只是想活下去……”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了几秒钟。 “我知道……”温言轻声回道,他低着头,眼神空洞,“……我也没得选。” 男孩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声凄惨,却又戛然而止。 血泊漫过温言的脚,带着转瞬即逝的温热,他不再低头,后知后觉地在已经看不清肤色的左臂上抹了一把。 ——带血的掌心也是温热的。 温言觉得眼前的视线像被抹了层红色的雾,有些模糊,歪着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早已没了干净的衣袖去擦拭,只能弯下腰,狼狈地发出一声泣音。 他们都没错。 他们都没得选。 他们都只是想活下去。 笼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温言背后;闪电射来的光照亮了一道分辨不清的轮廓。 他握紧了刀,悚然回头。 窗外炸响了当夜第一声惊雷。 - “温公子,温公子?”门外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 温言猛地睁开眼,深呼吸两下,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什么事?” 女声恭敬地说道:“主人喊您过去。” “好。” 温言扶着还有些钝痛的脑袋站起身,窗外的天黑着,只听得狂风暴雨呼啸而来,吵得人头疼。 他拿起了放在屋内角落的伞,缓步走出房门。 “阿言,你来得好快!”年轻人貌似已经坐在房里等候多时,见温言进门,立马让身旁的侍女接过伞退了出去。 “每逢这种下雨天,没你陪在身侧,我就容易睡不好觉,”年轻人放下毛笔,起身叹了口气,“伏案到现在才好不容易培养点睡意,听着雷声反而又清醒了,显得多没用啊。” 温言顺从地走到年轻人身边,替对方脱下了披风,搭在了桌后的架子上,说道:“没有的事。” “你啊,安慰人好歹也诚心些,”年轻人躺上了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着一双眼睛盯着温言瞧,“你今夜就坐在这里陪我吧。” 床边的太师椅已经放了好几年了,是年轻人特意让下人造的,四周放置有软垫,坐着舒服,每逢下雨天,这位置就会变成温言的专座。 温言走向太师椅,脚步很轻,整个房间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每到这种时候也睡不好觉……”年轻人从被窝里探出手,摸向温言的搭在床侧的那只,一用力,将对方拽得身体前倾,“可我只要看着你在我身边,又觉得安心……真有意思。” 他盯着温言的眼睛,半晌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慨:“……真像啊。” 温言没接茬,却也任由对方抓着自己冰凉的手,直到过不多时,年轻人似乎是睡熟了,才缓慢抽回。 他望向窗外,风雨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阴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仍然执拗地侧着身。 彻夜未眠。 ----
第4章 面具 “我今日要去跟董家谈点生意,你也跟着来。” 柏青舟大早上便已经穿戴整齐,看起来颇为悠闲地坐在前院里喝茶——一看就知道是逮人的。 正准备出门溜达的柏清河就这么被逮了个正着,有些不情不愿地道:“你去跟董家那老爷子谈生意,我跟着去有什么用,又不能拿刀抵着他的脖子,说敢不答应就宰了你。” “说话收敛一点,别跟着外面吓学,不像话,”柏青舟拿起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而且今天可不是去跟董老爷子谈,是跟董若晴谈。” “董若晴?”柏清河脑子里瞬间记起了昨日那女人拿着折扇的样子,“那我就更没用了,我这人怜香惜玉得很,可不忍心拿刀抵在女人的脖子上。” “我看你手脚麻利,就算脑袋不灵光,好歹还能当个推轮椅的木头使,”柏青舟懒得接柏清河这不着四六的茬,让望洋推着自己向前两步,来到对方面前,“虽然现在董家势力还是董老爷子占着大头,但董若晴思虑周全,又善于察言观色,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带你就是想让你早点去见识一下,能学到点什么也是好的。” 柏清河自然是没有告诉他哥,这人他昨天才刚会过面,闻言只能笑着打了个哈哈。 “人董若晴虽然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却有着‘才女’的称号,看着就有出息,”柏青舟不轻不重地敲打了柏清河一下,“再看看你,哪有值得让外人可圈可点的地方。” 平白被这么数落一通,柏清河却已经习惯了似的,半点没受影响。眼见着这事无法推辞,便只能抢了望洋的位置,笑呵呵地推着他哥往门外去。 - 天蒙蒙亮,温言才踩着潮湿的空气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好不容易眯了半个钟头就醒了,横竖再睡不着,便起床重新洗漱了一遍,决定出门去买点东西。 他住的地方在偏城郊的位置,人烟较为稀少,大清早的甚至连个马车的影都看不着,只好一路跟散步似的,慢悠悠走去了城中一条饱负盛名的小吃街。 这小吃街出名就出名在,从早到晚,街头巷尾的铺子能按着时间换个几轮,卖早点的摊午时便换成了糕点铺,晚上又有可能变成汤面摊,期间还伴着各种零嘴和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杂摊,有时运气好,甚至能盼来杂耍表演,保准能让人从头到尾的走上几轮也惊喜频出,根本没有腻的可能。 温言时不时就会来这里逛上两圈。 他给自己买了两个肉包子,捏在手里,吹着热气,小口小口地咬,没走几步,又在那卖山楂的摊子处停了脚。 摊主瞬间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哎哟,公子来得可真巧,今日刚上货,这山楂开胃解馋样样都行,要什么有什么……公子要不要来点?” - 柏清河这人最是闲不住,明明这皇城里有名的玩意儿他从小到大一个不落地玩了个遍,走在路上却还是跟个刚进城的小孩儿似的,目光乱转,左顾右盼地瞧。 ——好巧不巧,这一瞧,还真给他瞧到了点好东西。 “哥,你们这谈生意的地方选得还挺接地气,”柏清河的目光在小吃街里巡了一圈,勾起嘴角笑了笑,“这地方我好像已经好久没来了,看着倒还是那么热闹。” “打从你小时候学会翻墙起,这里有哪样东西是你没吃过的,”柏青舟跟着转头看向人声鼎沸的街道,以他对自家弟弟的了解,不过瞬间便想通了对方此言的窍门所在,“别打着歪主意,要真想买东西,等谈完正事再说。” 心中那点小心思被哥哥一戳就破,柏清河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悄悄朝着身后的望洋招招手。 可怜望洋一个老实人,又落着两步的距离,根本没听见这哥俩的对话,哪里能发觉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心思,刚收着二少爷的指示上前,手就被强硬地按在了轮椅后面的把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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