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气风发才是他,是什么让他连对一包水仙花种子里的爱意都接得诚惶诚恐? 这未免也太好笑了些。 戚时序低垂着头感受着困意,他近来睡眠状况有些差,总是睡不到一会就得被胸口的憋闷感逼得醒过来。于是一整天的状态都有点怏怏的。 心口的窒息感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却搭配着这些年的恶意而显得刚刚好。 梦里的情节总是千篇一律又断断续续。 有崔英他们一群人看到他时每次都会说的“配不配”,也要随意地吩咐他扔掉礼物时的崔停,甚至,更加奇怪,会有已经在他生命里消失了好久的戚苑。 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的,早就不在意的情节近几天却反复出现,零碎又散乱,折腾他不断地回溯。 他觉得自己不在乎的。 崔英一行人的辱骂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确实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漂泊者,他没把崔家当成家,保持着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清醒,可能是年少时还是会有些微妙的难过和委屈,以至于在梦里被发酵出来,形成多年未合的隐痛。 至于崔停,无所谓崔停。 他对他从没有过任何期待,曾经或许出现过,在听到崔停在他待过的孤儿院里进行的慈善事业又或者是他房间里放下的崔旭不再玩的玩具模型,给了他一段时间的错觉。对于父亲的幻想在那段时间里滋生也在那段时间里破灭,他在心里为戚苑放弃他找了无数的理由,后来觉得可以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生活一段时间也不错,毕竟当初的六年,他几乎从来没有感受到父亲这一角色的存在。 只是孤儿院里的等待实在是太漫长了些,他的演算纸里从热学到电学,从几何到函数,一整个春夏秋冬,才终于慢慢地看到了现实,也就认真地放下了期待。 崔停从来没说过要来接自己。 戚苑也从来没说过自己的离开会有回来的后续。 后来,后来崔停终于把他领回家。 那天下着小雪,远处的人家红灯结彩,橘色的暖调印证着一家人的喧嚣,他站在街灯下,小心翼翼地窥探,不切实际的憧憬。 崔停没有来,他不过是下达了一个命令,然后接戚时序的是他的秘书。 好像就是在那一刻,戚时序就已经没对父亲这个词抱有任何幻想了,可是人啊,就是要在一次又一次的中伤后才能认清楚现实啊,不到那一步一切的劝诫自己终究是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他还是在看到那份对孤儿院的资助时眼中闪过惊喜的雀跃,还是会在听到崔停说明他的‘用途’时下意识美化为对自己的需要,甚至在碰过戚苑的钉子后还死不悔改的以为对方会喜欢自己的‘听话’。 但还好,他没沉溺多久,以至于这么多年,他就真的以为自己不在乎了。 其实想来,崔英曾经说过自己爱抢崔旭的东西倒是没有什么歧义,只不过无一例外,不管是他有心还是无心都重来没有抢来过。 他在崔家一直如崔停所言一样安分守己。 唯一一次出格,便是没安分地囚禁自己。 那天,他写完作业,想着崔旭一般也不会回来这个别墅,就没忍住地想在外面试试体育课要求的足球。 然后就看到一个陌生人,坐在平时客人坐的地方,只是另外一侧没有崔停的存在。 他只是有点好奇,就走进了瞧。 那个阿姨似乎把自己当成了崔旭,管家怕惹麻烦也不敢说他的真实身份,那个阿姨笑着显得很和善,他就没想到有的好,是自己接不起的。 阿姨温柔地拉过他的手,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歉意,说自己多年移居在国外,白黎结婚这么多年都没有摆放,今日好不容易回国一次,却听闻崔氏夫妇出国的消息,但好在他还在。 阿姨亲切地把礼物递给他,并盯着他亲自拆开,才告辞。 他不该拆开那个礼物。 那本来该是送崔旭的见面礼。 虽然阿姨说送给他,但他也得明白那个他到底是谁。 限量版的高达模型。 那个晚上他照着说明书一个一个的安好,看到成型的‘秘密之境’,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实在是太精致太好看了些。 他本来是想拼好后就原物归还,可是从未想过自己碰过的东西有的人会嫌脏,而有的东西自己本身就不该碰。 所以多年之后,他还是能想起他彻底对崔停死心的那天。 崔停笑得冷漠,语气里夹带着嘲讽:“这也是你配收的?” 他当时应当是呆在桌前一字未发,只是当时捏着衣角的手有些抖。 崔停把上千个零件拼好的模型掀翻,积木在地上翻滚。他蹲下去想用手去捧,就听到崔停那句:“还回来?呵,我的儿子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他的儿子,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显而易见,他的儿子,是崔旭。 所以他房间堆积起来的旧玩具是什么啊?所以在崔停的心里,他是什么啊...... 什么也不是,却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好。 会让母亲喜欢,会让父亲认可,会有自己的家。 到头来,是什么都没有。 戚时序还是捧起来了那些模型碎片,秘境之岛,终是幻象,倒了也好......
第22章 看着手中的结果,韩晔的表情分外凝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此刻他的心情,只是觉得手中的纸那么轻也那么重。 本来是没有什么心情的,韩晔早就无所谓结果,多年前纠缠的噩梦已经逐渐褪色,他对血的应激反应也在不断地软化,自己都能感觉到的在变好,所以对于医生所说的恭喜,他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这次来是因为戚时序。 医生的话还犹在耳旁,此刻却像飘散去了远方,轰隆在耳畔却无声窒息。 “听您描述的情况,戚先生起码有着初期的焦虑症,其实之前他独自一人来询问您的情况时,我就感觉到戚先生的精神状态有些崩溃的症状。” “或许,您听过微笑抑郁症吗?” “一种难以于浅表表现出来的抑郁症,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会哭会笑会发泄,哪怕是最亲密的人都难以察觉出来不对,却有着不低于抑郁症的危险程度。” “我感觉戚先生过往的经历塑造了他,可能是痛苦的根源也可能是现在还能支撑自己不崩溃的根源,用大众熟知的话来表达——PTSD。” 韩晔数次想张嘴解释,却只能将话深深的咽进去,混杂着满腔的苦涩。 如果是微笑抑郁症,为什么戚时序从未有过自残倾向? 焦虑症的话,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他都是彬彬有礼的温柔? PTSD,为什么会有PTSD,他的小时候有很多人欺负他吗,那为什么戚时序优秀到好像从未有过阴影一样? 还有最后一句,如果这一切的推断都是真的,那么戚时序到底一个人默默在背后消化了多少情绪?而他,他到底这些年有多忽视他? 可是一句话也问不出,那些藏在戚时序身上的疤,没有人可以告诉他答案,戚时序小心遮掩,他从哪里看得到真相呢?难道要对方将自己的伤口撕开吗,鲜血淋漓还要告诉他,这些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然后戚时序还要在忍耐疼痛之余,抽出心神来安慰他,因为他让他看到了不堪入目的真相,他怕他难以承受,多可笑啊?一个亲历者要来安抚一个旁观者,说不要怕伤口的狰狞,不要看这背后丑陋的真相,说不定还要加上一句,对不起啊,让你害怕了...... 戚时序从来就是这样。 韩晔用手按住心口才能勉强让自己从心脏的刺痛里找到呼吸的频率。 这就是他的戚时序。 吴伊温和地看着韩晔,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沉思。 见对方似乎从日常生活的蛛丝马迹里窥探到了真相的一角,才沉吟着开口:“戚先生是很特殊的。” 吴伊缓了口气,尽量保持着正常的语速:“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会导致戚先生现在的这种状态。” “像他这种情况的人,如何能面对那么多的陌生人,如何在闪光灯和舞台下如此的自如,又如何在顾全自己的情况下还如此照顾别人?” “一切都显得不可思议。” 吴伊说着都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似乎在斟酌着自己接下来的话。 “戚先生应该从未有过自残的症状吧,我先前一直以为是病情较轻,以至于他还能支撑。” “但是我仔细想想,却觉得不对。” 说罢,吴伊抬起头,认真地看向韩晔。 “与其说是没有痛苦到伤害自己,不如说是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他不在乎自己,于是疼痛对于他而言不是罪责,他不在乎自己本身就已经达到了自厌的顶峰,所以没有解脱。” “他没有崩溃,是因为他没有解脱。” “极端的自我厌弃,于是觉得力气和能量花在自己身上都是浪费,会因为别人对自己的好而惴惴不安,就像是蜜糖和砒霜之间的关系,就算是全然无害的摆在他的面前,对他而言也是穿肠的毒药——他根本不敢要。” 吴伊顿了下,觉得接下来的话实在是难以让人接受,就像她了解隔着屏幕的戚时序一样,这样的反差过于惊人,以至于她都不可抑制地出现一抹心疼,压抑着本该理性的判断。 因为她实在难以从这样的情况下,想出来戚时序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不敢要,觉得自己不配要。甚至会因为接受那些他从未想象的爱而觉得难以接受。” “他焦虑于得到也焦虑于失去,于是无时无刻不在焦虑之中,没有一刻可以真心的开怀大笑。” “他生涩的抗拒更倾向于一种不熟稔,就好像他从来没接受过一样,所以在潜在认为自己不配的情况下,首先的是不知所措而不自觉的接受——不会拒绝,大概是从来没有遇到过选择。” 吴伊做了一个微妙的总结,不在说话,看着面前一直沉默着的韩晔。 韩晔瘫坐在椅子上,没有力气去维持仪态和身形。 吴伊的声音一直很轻,节奏也尽量控制着匀速,可他依然觉得每一个字都是曾经捅在戚时序身上的刀,解释着他的过去。 ‘极端的自我厌弃’。 韩晔几乎是在听到这个词时画面就自动地在脑海里播放着画面。 有着前不久,他俩种好水仙之后,戚时序那段没头没脑的道谢。 还有之前他为了气走他所称呼的‘韩总’。 医院病房里,戚时序捂住他眼睛不让他见到血色,连插进自己腿上的瓷片都没有拔。 那束没有递到他手上的花。 以及戚时序近乎乞求地要他信他...... 原来早就有着端倪,他却一直没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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