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的缝隙狭小,夜风涌得急,张旭尧关上车窗,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方书玉与他作别,拉开车门下了车,紫色的裙角在风衣下翩跹,那道瘦削且孤寂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进巷子,在路过槐树时,将口袋中的那盒细长女烟,扔给了树下的酒鬼。 张旭尧开车回了酒吧,中途给方斐发信息:十分钟到。 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回信儿:张老师我已经回到学校了,不麻烦您送我了,您早点回家休息,今天的事感恩。 这么客气,透着心虚。 张旭尧眉间的纹路刚刚蹙起,信息的提示音再次响起,这回是条语音,秦三的声音里满是挑衅:“张老师,我已经将方斐送回学校了,并且安全送到了寝室楼,他请我上去坐坐,我说改天吧,他还有些失望,你瞅瞅这孩子还有份孝心。” 急促的刹车声在空旷的街路骤然响起,张旭尧停了车,解开安全带,放下车窗,叼了一支烟入口,火星子和烟雾随风散了一会儿,心中的那点火气仍然未消。 一手夹烟,一手转动方向盘,车子掉头。给流浪狗加个夜宵吧,烟蒂被弹出了窗外。 方书玉推开了卧室的门,缓步而入,裙摆荡漾,步步生莲。 他走到立镜前,看向镜中的自己,睫毛卷翘,口红浓艳,表情却僵硬难看。 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女装的了?几乎触到了回忆的尽头,他记起了孤儿院走廊里的那束光。 方书玉是孤儿,在襁褓之中便被父母遗弃在了福利院门口。因为没享受过正常的天伦之情,所以他也不觉得自己生而不幸,福利院遮风避雨、吃喝不愁,就是秉着节俭的原则,小孩子会捡穿大孩子的旧衣。 方书玉自小便白皙漂亮,身材细弱,偶尔一些较为中性的女装也会分到他的手中。福利院中没人会嘲笑别人的穿着,乐善好施者捐什么便穿什么,院里发什么便用什么,比较正式的着装也只会在领导慰问和家庭认养时派上用场。 被领养,是每个福利院中的孩子的终极目标。方书玉那时还小,小到还没生出自己的想法,便把别人的目标也当成了自己的追求。 男孩儿不易被领养,这是福利院上下皆知的事情。买房买车,娶妻生子,领养的父母也会畏惧压力。 因而福利院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失调到晨起的卫生间,一面哀声震天,一面清清静静。 方书玉有过一次离被领养最近的机会。 六岁的孩子午间贪睡,被人叫醒才知道一对夫妻来领养孩子。胡乱套上一套淡蓝色缀着花边的衣服,方书玉匆匆跟着众人去操场列队。那衣服昨天刚刚分到手,保育员还未来得及拆去花边。 干净白皙的方书玉在一群淘小子中极为显眼,夫妻眉开眼笑,女人更是他在脸颊上用力嘬了几口。 一切看似皆大欢喜,直到夫妻听到方书玉是男孩。 扒着门缝,小小的方书玉听到了那对夫妻的决绝:“我们想领养个女孩,如果这回没有合适的,那就等等再说。” 门被骤然打开了,方书玉吓得向后一躲,男人仅投来一个眼神,女人则是满脸可惜“唉”了一声。 直到现在,方书玉还记得那条长长的走廊,男人和女人向光亮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去,那里连接着这世上最美好的地方——家。 不知怎的,自此之后方书玉便喜欢上了女装,鲜嫩的、柔软的、漂亮的,触之便能感觉到幸福滋味,像是能够弥补遗憾和缺失一样,让自己在这暗淡的人生中生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手指在紫色的裙摆上轻轻划过,方书玉看向镜中的那张脸,目光寸寸审视,最后无奈地轻声说:“这么多年你不都已经习惯了吗,孤独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方书玉,你再忍忍,几十年后也就老了、死了,这辈子就过去了。” 他想起巷子里醉鬼常说的一句话:“下辈子不当人了,累的慌。” 方书玉抬手去解颈下的扣子,喃喃自语:“我还要做方斐的爸爸,虽然累,下辈子也要当人的。”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响动,随即窗下有移动花盆的声音,接着便是开锁声。 方书玉一惊,低喝:“是谁。” 无人应答,入户门被人拉开,沉默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反手带上了门。 “秦三?”方书玉看着他手中的钥匙,“你怎么知道……” “我早就知道备用钥匙放在花盆下。”秦三将钥匙放在桌上,一步一步走向方书玉,他说话向来拖着尾音,有些懒散又像撒娇,如今却将每一个字咬得很实,声音低沉,听起来危险,“张老师不在吗?只有你独守空闺?” 方书玉向后退了一步:“秦翼,请你出去。” “出去?张老师已经走了,我要是再出去,谁解你今夜饥渴?”秦三将方书玉逼得退无可退,“我今天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吗?那我赔给你好不好?” “秦翼。”方书玉眼尾微挑,“我不想对你说重话,但希望你能自重一些。” 秦三轻轻一笑,蓦地将人揽到怀里:“方书玉,你知道吗,你穿男装和穿女装时,就像两个人一样,穿上裙子冷冰冰的,对男人就像对待你脚边的狗。可一旦脱下裙子,你又变成了谁都可以欺负的方书玉。”他搭上了拉链,“我不想欺负你,是你逼我的。” 拉链发出了轻微声响,方书玉后脊一凉,他慌乱按住了秦三:“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吗,我与男装的你做一次,你就跟我。” “秦翼,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别闹了。” 紫涛一荡,轻柔的布料落地,秦三又一把拉下了方书玉的假发,将人打横一抱,扔到了床上。 “方书玉你他妈一直把我当成孩子是不是,天天让我别闹了,我今天就闹给你看!” 掐着男人的脖子,秦三蓦地吻了下去,方书玉有些窒息,却依旧要费力地迎合他。 口津交换,呼吸不稳,直到深长的一吻结束,方书玉用力的将秦三一推,他从床上起身,摘掉了耳饰和项链,最后手搭在自己身上最后那块布料上,看着秦三一点一点将它褪了去。 他走到秦三面前,扳正了男人的脸:“你敢向下看一眼吗,敢摸一摸吗?” 秦三盯着方书玉的眼睛,发狠道:“有他妈什么不敢的。”他单手向下一扣,却被方书玉推开了腕子,“秦翼,想好了,我不是你的哥们儿,是你的伴侣,爱人,床上的人,你还敢吗?” 秦三面部的肌肉逐渐绷紧,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拨开方书玉的阻止,缓缓向前探去。 方书玉轻轻叹了一口气,后退了一步:“我可以扮做女人,秦翼……”他看向镜中的自己,“你今晚让我快乐一些,最好把什么都忘记。” 秦三:“……”
第17章 种草莓 方书玉今天起晚了。 阳光被窗棂分隔成窄条,落在人造假发上泛起粼粼的光。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那抹豆蔻在阳光下显得更艳。手指将长发一拨,露出了方书玉端秀的侧脸,还闭着眼,睫毛轻颤。 他趴在凌乱的床上,烟紫色的轻纱被推至腰际,丰满高耸之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牙印儿与指痕。 忍着刺目的阳光睁开了眼,方书玉拖来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的数字让他一惊,迅速翻身而起,唤醒了身上丝丝落落的酸痛。 褪去女装和假发,又将指甲上的颜色清理掉,方书玉翻出自己常穿的衣服套在了身上。 方书玉的补习班在新发镇上开了有七八年,几年前教育政策改革,不允许私办补课机构,方书玉就将补习班改成了小饭桌,连带着免费为孩子辅导功课。 方书玉做饭清淡,没滋没味儿,用秦三的话来说就是嘴里能淡出个鸟来,但方书玉的生意倒不错,在这儿吃饭的孩子大多是为了他认真细致的课后辅导。 穿好衣服,方书玉连镜子都没来得及照一下就急着出门买菜,推开入户门,正巧方斐从外而入。 方书玉一怔,问他:“现在回来,今天是没课吗?” 方斐的目光在方书玉敞开的领口上瞄了一眼,随即别开目光,声音很小的“嗯”了一声:“回来取点东西。” 方书玉在他细软的发丝上摸了一把:“我去买菜,想吃什么,中午给你做。” 方斐摇摇头:“都行。”又在方书玉即将打开院门时叫住他,“爸,换件衣服吧。” 方书玉表情微顿,随即去摸自己裸露的脖子,脸上烧出了一片红霞。 “我这……” “没想到张老师还挺凶的。”方斐背身蹲下去整理院角种的花草,嘴中调侃:“我都已经成年了,该懂的都懂了。”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沉缓,像是终于撑不住那份玩笑,“爸,你既然和张老师在一起了,秦三那边就断得干净些吧,今早我回来看见他妈妈在街口吵架,很厉害,据说她十几年都没吵输过。” 方书玉拢着衬衫的领口,不知该如何回答会错意的方斐。不可避免的,他又想到了秦三,昨晚年轻的男人确实花样百出地讨好,却从始至终都未退去自己的那条长裙,也不曾兑现他不久前立下的豪言。 意乱情迷时,秦三似乎也曾勉强试着去做,掌温逐渐向前,却在最后一刻还是停了下来。 方书玉垂下眼睑向房间走去,经过方斐时,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你放心。” 秋季雨少,两滴泪水在房门的回弹声中砸进了墙角的土壤里…… 院外,一兜蔬菜被放在了门前,一直靠在院墙上的高大男人将烟叼进嘴中,好半响又拽了下来团进手里揉碎,指缝兜不住碎屑,在他转身离开时落了一路。 方斐的前男友主动到公安局投案自首,又写了悔过书及道歉信递交了学校。 方斐走在校园中依然受人关注,他却没什么心思理会,背着挂着两个校徽的祖宗包找了处安静的地方给张旭尧发信息:“照片的事情已经得到澄清,丛齐现在也被依法拘留,谢谢师爸,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消息刚刚发出去就收到了回应,张旭尧的信息向来简短:“请我吃饭。” “最近课业好忙。” “忙到昨晚在酒吧逗留了三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 张旭尧没回他的问话,只发了一个定位:“今天晚上这家餐厅,带足钱。” 方斐点开餐厅的定位,看到人均价格时叹了口气,他翻看了微信零钱,又算了算自己身上的现金,应该差不多可以支付一餐。 做完这些,他趴在自己的祖宗包上,在对话框中输入了一个“好”字。 按了发送键后,他用袖口蹭了一下眼尾,没过多久,又蹭了一下…… 餐厅离得远,方斐下了公交车还要再走十五分钟,沿路前行,听到了身后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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