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发生过什么,时桉已经不知道了,等他再次醒来,怀里摞着三本书。 《临床医嘱速查手册》《如何看懂化验单》《检验学基础》,中间还夹着张纸条。 是钟严的字迹,写着:通读并全抄。 时桉:“……” * 钟严下了门诊,回办公室的路上,脸黑得没人敢理,都怕摊上无妄之灾。 “谁惹钟主任生气了?”陈曼是为数不多敢调侃他的人,“让我猜猜,不会是我们小时医生吧?” 钟严转动听头,算是默认。 陈曼:“他不是交心电图了吗?挺认真的,又怎么惹你了?” 钟严把时桉下的医嘱转述了一遍。 陈曼笑得肚子疼,“非要说的话,也没问题。” 报告单显示,患者人过中年,血钾偏低,有血栓史。 土豆是含钾食物,散步是为了促进血液循环,防止血栓。食疗和运动代替药物,何乐而不为。 陈曼不解,“他怎么没开香蕉?” 理论上,香蕉才是补钾首选。 “患者血糖微高。” “看来他也过脑子了,你至于生这么大气吗?”陈曼说:“你不会又批评人家了吧?” 医嘱是导火索,让钟严的火大的是,“整个上午,他眼珠子瞪那么大,腰板也挺得直,我以为他多认真。合着我说了那么多,他半句没听!” 陈曼抱着肩膀,“明明是你太过分,昨天留那么难的题,他肯定早睡不了,今天又霸占他休息时间出诊,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知道累的?” 这孩子也是实在,下午的班,这么早来干嘛,正撞枪口,和钟严打了个照面。 钟严沉下脸,“昨天的卷子,你给他透的答案?” 陈曼知道瞒不住,索性不瞒了,“你这人真没劲。” 那种题型,规培生能答个三四十分已是不易,从一开始,就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几件事下来,陈曼越发好奇,“这么关注他,你俩不会有渊源吧?” 签字笔的弹簧卡了回去,钟严看表,“他人呢,又跑哪去了?” “事先说明,人家可没偷懒,刚才在走廊,被小曼和赵康叫走了。” “去哪了?” 陈曼似笑非笑,“去每位年轻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 * 把钟严气走,时桉以为能休息会儿,半路又被陈小曼和赵康拦下。 赵康脸灰巴巴的,“时哥,干嘛去?” 时桉快升天了,“睡觉,困死了。” “别睡了。”赵康拽住他,“赶紧,陪我们壮胆去。” “去哪?” 陈小曼咬紫了嘴唇,指着盖白布的转运床,“你、看、呢?” 时桉:“……”
第07章 隐瞒 太平间在急诊大楼地下二层,低温、阴冷、无人、昏暗。 叮—— 电梯门打开,三个人推着转运床,缓缓移向走廊。 陈小曼搓搓胳膊,左看看右瞧瞧,“我怎么觉得有点冷。” 时桉:“不低温怎么保鲜?” 陈小曼打了个哆嗦,“拜托,能别形容得那么惊悚吗!” 赵康看他的反应,“时哥,你不怕啊?” “有什么怕的。”时桉云淡风轻,“你们没见过大体老师?” 大体老师是医学领域对遗体捐赠者的尊称,在校期间,医学生都会接触到。 “再说了,学临床还怕这个,想失业?” 赵康竖起大拇指,“时哥,你是我大哥。” “时桉说得对,他们是最伟大的人,是医学事业发展的英雄。”陈小曼深呼吸,给自己打气,“大体老师不可怕,去世的患者也不怕。” 他们来到太平间门口,阴森森的门板上挂着白底黑字。 赵康说:“敲门还是直接进?” 陈小曼指着门边,“应该按这个吧?” 赵康盯住红色门铃,“不会是传说中的午夜凶铃吧?” “赵、康,闭上你的嘴!”陈小曼气得拍他,“我好不容易才不怕了。” 赵康缩缩脖子,“谁去按?” 两个人脸色僵白,不约而同看向时桉。 “受不了你俩。”时桉主动上前。 于此同时,转运床突然滑动,一只胳膊掉出来,挂在床边摆动。 噗通! 赵康膝盖着地,连磕仨头,“大体老师,放过我!我是爱家爱国的好青年!” “妈妈啊啊啊呀,救我——!” “正常点行不行?”时桉耳朵嗡嗡响,把垂下去的胳膊放回去,“手都被你俩吓出来了。” 赵康咽了口唾沫,从地上爬起来,“时哥,你、啥手感?” 时桉蹭了蹭摸过的手,“有点凉,肉质偏硬,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 陈小曼咬咬冻乌的嘴,要哭了。 赵康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哥真男人!” 呼啦。 风从耳边穿过,有水泥和门板摩擦的尖锐声。 铁门开出一条缝,从里面生出双眼睛。 “啊——有鬼啊啊啊啊!” “救我啊啊啊妈妈救我!!” 时桉怀疑,他头骨要被这俩人喊碎。 定睛发现,门口站着个大爷。 会说话,活的。 大爷透过门缝,“四个还是俩?” 尖叫和脚步声拉远,等时桉反应过来,门外只剩自己一个喘气的,他盖好白布,然后说:“俩。” 大爷把双侧门打开,“进来吧。” 太平间内部和电梯外区别不大,灯光偏暗,狭窄的走廊并不下两张床。 大爷在前,时桉在后,除了脚步,仅剩轮子滚动的声音。 时桉打破安静,“请问,怎么称呼您。” “叫我牛伯吧。” “牛伯好。” 没多远,走廊尽头有轻微的哭泣声,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时桉脚底微微麻,“牛伯,您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这里阴气重,招点孤魂野鬼正常。”牛伯停脚,突然转身,神色诡异,“第一次听?” 时桉站在原地,头发好似倒插.进头皮里,机械性点头。 “没事多来我这儿玩,多见几次,就习惯了。” 时桉:“……” 牛伯哈哈大笑,皱纹堆叠在脸上,“小伙子,你还真信啊。” 时桉:“……” 牛伯指着前面的房间,“这不有人嘛。” 透过玻璃窗,年轻女人半跪在床边,头压得很低,用力隐藏哭泣。 牛伯继续往里,“有家属的,还能来这儿哭一哭,很多人意外去世,没有身份证明、也找不到家属,只能长久冻在这里。” 走进停尸房,冰凉的温度让时桉禁不住打颤。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恐惧算不上,但异样感觉让人不舒服。 时桉扫向排列整齐的冷冻柜,“如果一直没家属认领,会永远存在这里吗?” “那哪行,咱这儿可放不下。”牛伯拿着板子,登记遗体信息,“太久无人认领的,会联系派出所开证明,拉去火化。” 时桉:“这样的人很多吗?” 牛伯:“算不上多,也不能说少。” 见他登记完毕,时桉问:“放几号柜?” “十号,刚空出来。” 时桉拉开十号箱,“呕——” “哎呦忘了,十号刚接了个被碾碎的,你放十三……” 话没说完,目前的状态有点棘手。 瘦巴巴的青年蹲在角落,阴暗的环境,还能看到他刷白的脸。 牛伯拍拍他,“小伙子,没事吧?” 之前挺镇定的,牛伯以为他心理素质不错。 “没事。”时桉有气无力,大口呼吸。 牛伯把人扶到隔壁,独自回去放置遗体。 时桉绞着双手放在腿根,眼睛在周围游了一圈。这里和隔壁差不多大,干净明亮,有张上下铺。上铺无人使用,下铺应该是牛伯的床。 除此之外,还有书桌、衣柜,锅碗瓢盆,生活气息很浓。 时桉无暇顾及其他,靠在墙边,闭眼深呼吸。 没多久,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牛伯回来了,捏着两根小雪人冰糕。 牛伯递来一根,“压压惊。” “谢谢。”时桉一口咬下三分之一,口腔中的血腥气明显降低,舒服不少,“您这儿东西还挺全,冰箱都有。” “哪用得着冰箱,隔壁那么多箱子,随便放一个都能冻。” 时桉握着冰棍,小半个雪人头还含在嘴里。 脑子里是隔壁十号柜…… “咳咳咳!” “嗐呀,真不禁逗。”牛伯笑得满脸褶子,“放心吧,雪糕是从正经冰箱里拿的。” 时桉握着“烫手”的小雪人,视线转了一圈,“这儿哪有冰箱?” 牛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冰箱”门。 墙角的铁皮保险柜,装了满满一箱小雪人。 时桉真服了,“谁家冰箱弄的跟保险柜似的。” “以前做生意应酬多,伤了胃。太太不让吃雪糕,我就把保险柜改成冰柜,偷摸放办公室。”牛伯话语间都是甜蜜,“现在生意不做喽,我就搬这儿来了。” “亏您想得出来。”时桉好气又好笑,“还是少吃点吧。” 牛伯笑着摇头,“贪嘴,管不住。” 时桉:“您平时都住这儿?” 牛伯:“这儿就是我家。” “家”这个词可大可小,但时桉认为,不该把这种地方称作家。 牛伯猜出了他的想法,一语道破,“不理解我为什么住在这里,嫌这儿晦气,对不对?” 既然是别人的家,时桉不该有不礼貌的想法,他有点尴尬,“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牛伯说:“你信那些吗?” “不信。”在时桉眼里,人死就是死了,不能复生,一无所有。 “但我信。”牛伯说:“信人死后还有灵魂,也信投胎转世。” 时桉更不理解了,“那您不怕?” “你怕吗?” 时桉耷拉脑袋,“我要是不怕,刚才不会是那个鬼样子。” “非也吧。”牛伯不藏着掖着,“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多了,你的状态根本不是怕死人,我看你是怕……唔唔唔?!” 时桉冲过来,把牛伯的嘴捂得严严实实,“一箱小雪人,替我保密!” 牛伯被捂得毫无开口的余地,只好点头。 时桉放开他,松了口气,“谢谢。” 牛伯抹了把嘴,“一惊一乍的。” “您答应我了,就不能食言。” 牛伯信誓旦旦,“放心,我的嘴跟隔壁那柜朋友一样,很严的。” 时桉:“……谢谢。” 倒也不用这么比喻。 牛伯拿出牛皮本,翻开内页,“小伙子,你叫什么?” “时桉,时间的时,桉树的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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