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韦嘉易想到了他在大堂遇见的丧命的尸体,当时惊悸和空洞的情绪,又盘旋回到他的脑中,静了静,没说下去。 顿了顿,他告诉赵竞:“我看到山上有车灯,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援。” “最好是。”赵竞没有表情说。 两人没话说了,由于赵竞将重量全压在韦嘉易身上,他们紧靠着坐在湿滑的木板上。太阳升的更高了,原本鲜艳的潟湖的成了棕色的泥潭,周遭是难以忽视的臭味和废墟。 韦嘉易没坐多久,肩膀便被压得生疼,看了他脸旁的赵竞的脸一眼。 赵竞的脸上有几道伤口,脏污反而让五官显得更为立体,鼻梁挺直得像石膏捏成。 睫毛密长,沾着泥水,眼睛有点像他的母亲李女士,但比李女士更长一些。嘴唇不厚不薄,唇角下挂着,英俊却很不好惹,像把属于一个被宠坏了的儿童的任性和不通人情带到了成年。 当然,赵竞会有这样的脾气,韦嘉易不是不能理解。 金字塔顶的出身,莫名就成功得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业,一帆风顺的人生给了赵竞无需社会化的资本。韦嘉易听不少人聊起过,如今这间在行业内无出其右的科技公司,起初只是由于赵竞随手投资了一栋商业地产,但房产经纪没有及时帮他找到合适的租户,被压低价格让他心情不好,决定自己使用这栋地产才开的。 如此种种,这么一个无比幸运的人,追捧者永远熙熙攘攘,也很正常。 不过韦嘉易不是什么享受打压的贱种,只想混口饭吃,不喜欢觍着脸倒贴。他知道赵竞看不起他,平时遇到,都往远处躲,实在没躲掉才会顶着赵竞甩给他的脸色,客气问个好。 只是没想到海啸一来,韦嘉易第一个碰到的,就是赵竞,还是个活的。 韦嘉易收回目光,觉得头痛,不想再和赵竞像傻子似的待着,更不想继续现在这上半身相贴的尴尬沉默,试探着开口:“你还好吗,身上有哪痛吗?我看你身上都是伤。” “左腿骨折了,别的没事。”赵竞好像不太想和他说话,简短地道。 “那要不你先在这里,我去找找轮椅,”韦嘉易想听的就是“没事”这两个字,马上提议,想先离开,“我想用轮椅推你转移到高一点的地方去,万一有下一波海啸,这里位置太低,很危险。” “你又不是工作人员,去哪找轮椅?”赵竞脸色很差,毫不客气地问,“不会是想找个借口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这人太难缠了,又莫名聪明,韦嘉易十分无语。 不过赵竞终究身份比较特殊,他惹不起,深呼吸忍辱负重:“怎么会呢,我是考虑到你腿走不了,有轮椅舒服点。不过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对这里不熟悉,肯定是找不到轮椅的。” 赵竞坐着也比他高些,一双冰冷的眸子垂着看他,好像看透了韦嘉易内心所想,也好像只是单纯的难搞。 看了韦嘉易几秒,他冷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放过了韦嘉易。 “不过这里确实很危险,”而后忽然话锋一转,“这样吧,你现在扶我起来,我们去靠近马路的地方等救援。” 赵竞脸上还有不少泥,但丝毫不影响他盛气凌人的气质,命令起韦嘉易更是非常自然。他好像不想亲自用手指接触韦嘉易,手缩了一点,缩回宽大的睡袍袖子里面,重重按了一下韦嘉易的肩膀:“快点。”又问:“你有鞋吗?” 韦嘉易毫无办法,从包里拿了拖鞋给他,肩担赵竞大部分体重站起来,无比后悔自己说要先走的提议。要是不说,他们可能还能在木板上多坐一会儿。 他扶着单脚行走的赵竞,从一片荒芜的别墅区,靠近几乎看不见路面的行车道。韦嘉易平时有健身的习惯,也做力量训练,但远距离拖行赵竞这样一个大个子,训练量还是超标了。韦嘉易累得冒汗,一边咬牙往前走,一边想,赵竞这体型,送去麻醉,恐怕都要收超重费。 最后路过路旁一个不知从哪来卷过的,正放着的长椅时,赵竞自己喊了停:“你先把我在这椅子上放下。” “我右腿痛。”他的声音比方才还要虚弱。 韦嘉易瞥了一眼,发现赵竞的嘴唇都忍得发白了,立刻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低头一看,发现赵竞的右腿也有几道很深的伤口,可能是方才走路时用力过猛,撕扯到了,正在往下流血。 赵竞重重坐在长椅上,休息了几秒,韦嘉易忽而想起自己的登山包里有急救包,告诉了赵竞,而后把包放在腿上,拉开拉链。 “有急救包为什么不早说?”赵竞变得有点生气。 韦嘉易确实完全忘了,怀疑自己的内心可能根本没想好好救护赵竞,也有点心虚,装看不懂他的表情,态度很好地道歉:“对不起。” 他得往下翻找急救包,先把塞在上层的毛巾取出来,放在椅子上,余光看见赵竞把毛巾拿走了,便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赵竞拿着毛巾,用力地擦着自己的脸和手,一副受不了脏东西黏在身上、非常爱干净的样子。 但赵竞身上的泥浆大部分已经干住,很难擦掉,他便拿起矿泉水瓶,要往毛巾上倒。 韦嘉易眼疾手快地截住:“别倒。” 赵竞不悦地看着他。 “我们只有两瓶水,”韦嘉易很无奈,“还得给你冲伤口。” 赵竞更不高兴了,韦嘉易只能当没看见,把水还给他:“渴可以先喝几口。”然后拿出了急救箱:“我帮你的伤口消消毒。” 赵竞没反对,从鼻腔发出嗯的一声,韦嘉易拆了碘棒,给他消毒,用纱布贴上,还给他拆了一块饼干,让他垫垫肚子,最后再次提出,让赵竞待在这里,自己去找点水和物资。 “多拿几瓶水就能给你洗脸了。”韦嘉易敏捷地抓到了赵竞在意的重点。 赵竞一听,果然阴沉着脸,考虑了一会儿,才说:“好吧,尽快回来。” 韦嘉易终于得到允许,把背包留给赵竞,离开了这个大爷。
第3章 赵竞一个人坐在铁质长椅上,背靠着椅背。 阳升了起来,炙烤着地面,长椅也开始发烫。地面上有几条死鱼,在热气中散发出腥味,不知是不是错觉,赵竞觉得自己还闻到了腐烂的气味,十分难熬。 韦嘉易大约已经离开五分钟,归期不定。赵竞浑身伤口都刺痛着,左腿更是像假肢似的,不能移动分毫,更觉得等待的过程太过漫长。 赵竞人生的前近三十年,是一片纯粹的坦途,没吃过一点肉体上的苦,就算是学游泳,都不曾呛过水。然而此时此刻,他浑身是泥,成了个残废,靠在椅子上,无法独立行走,只能等人救援,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倚仗的人,居然是韦嘉易。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自尊心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阳光太盛,赵竞睁不开眼,愈发难受,拿起韦嘉易的毛巾,盖在眼前。他痛得视线不清,不乏讥讽地想,倒是给了韦嘉易一个接近自己的机会了。 第一次见韦嘉易是在大学,一场春季的聚会,赵竞朋友生日。 当时赵竞公司已具规模,相当忙碌,和父母见面都不多。那天恰好周日,朋友专程订车来接赵竞,且称到场人不多,都是熟人,所以他去了。 聚会办在一个花园的玻璃房中,严格来说,人数确实不多,也多是熟人,唯独有一个似乎和每个人都很要好的人,赵竞从没见过。 那人染着一头怪异的发色,银色中夹着少许彩色,像一种丑陋的高冠蜥蜴,身材高瘦,穿着宽松,手里举个相机,拍个不停。 赵竞问朋友:“那是谁?” 朋友吃惊地反问:“韦嘉易,你不认识吗?” 这时,那人的镜头恰好转了过来,拍下赵竞和朋友的照片。赵竞丝毫没有犹豫,朝他走过去,冷冷地命令他把照片删了。 朋友在一旁表情尴尬,面色僵硬,韦嘉易却只是愣了愣,马上顺从地删了照片,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还笑盈盈地伸手向赵竞,想握手示好:“你好,我是韦嘉易,不好意思,刚才只是随便拍拍。很高兴能认识你。” 赵竞识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他是父亲口中那种口蜜腹剑、擅长变脸、急功好利、表里不一的小人。因此赵竞没和韦嘉易握手,连话都懒得说一句,便走去了座位。 那天韦嘉易很早就走了,赵竞本以为今生不会再见到他。没想到过了几年,韦嘉易摇身一变,成了所谓的知名时尚摄影师,钻头觅缝、无孔不入,连赵竞的母亲都攀上了关系。 好在赵竞本便几乎不参与公开活动,若非这次被母亲逼着来李明冕的婚礼,韦嘉易根本没有资格和机会再遇到他。 不过幸好,这场婚礼来的是赵竞。 赵竞想到这里,忽然庆幸。若是他的父亲母亲,不知如何才能从这么凶险的情境里幸存。 盖在脸上的毛巾晒得发烫,赵竞抬手将它拿了下来,他的伤口实在疼痛,怀疑自己伤口发炎,人在发热,想找找韦嘉易的急救包里有没有止痛药或者温度计,刚翻找了几下,忽然听见一阵微不可闻的哭声。 他闻声看去,见到一个横倒的树丛一动一动的,出声问:“有人?” 动静停了停,声音带着哭腔,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被泥水浸透的树叶悉悉索索一会儿,一个瘦小的人从树后翻了过来。 他朝赵竞走了几步,赵竞看出是一个当地人小男孩,大约七岁八岁,没穿上衣,只穿了一条阔腿短裤,赤着脚,手上脚上都有伤口。 小孩儿的眼泪把脸上的脏泥冲出两道痕迹,结巴地用英语问:“你看到我的爸爸了吗?” “我不认识你爸。”赵竞和气地告诉他。 “我爸爸昨天在客房部守夜,我睡在他的宿舍。水把我冲走了,我又走回来了。没有找到爸爸。” 他断断续续说了一堆,赵竞还是不知道他爸是谁,便说:“你过来,和我一起坐着等。” 小孩听话地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赵竞见他的手臂上有几道深深的伤口,让他先别动,拿出了韦嘉易给他剩下的,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用来洗脸的水。 韦嘉易在看不出原貌的餐厅里挖出几瓶矿泉水,刚走出来没多久,就在主路上遇见了一辆前来救援的卡车。 车里是两个土著人,他们告诉韦嘉易,由于昨晚两个酒店员工发现潮水退远,及时警报,酒店里的客人和员工大多都已经撤离到山上。现在当地人组成的救援队伍,几乎都集中在后方的民居里。 “昨晚酒店是不是在办婚礼?”开车的男人叫尼克,“新郎说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亲戚还在酒店,昨晚没来得及叫出来,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他出钱请人来看一眼,我们就来了。我和沃特还以为不会有幸存者,没想到你居然活下来了。”
51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