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民宿的大门开了。 李明诚和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一下午不见,那人看起来又脏了很多,背着他那个很大的登山包,头发也散了。和赵竞对视,他愣了一下,嘴角弯了弯,微笑的角度不是很大,大概做志愿者做有点累。 从昨天抵达到现在,相隔不过三十个小时,赵竞却已经几乎不讨厌这个人的笑容。经历生死存亡时刻,又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接受了他较大的帮助,赵竞觉得自己在不知觉间改变了。 “赵竞,你愣着干什么呢?”他妈在那头叫他,眼神又有些焦急,伸手在屏幕上晃,“是不是头也被撞了?看得清我伸了几根手指吗?” “没撞,”赵竞说,“三根。” 那人在门口站着,赵竞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少有地决定详细和父母说清情况,声音还不小:“我当时醒过来,房间被淹了一半了,正好一幅画也掉了,我先抓住画,一开始浮在水上,不过浪太急,又把我冲到卧室那堵墙后面,那儿正好有棵树,我往树上爬,浪里还冲了条被子过来,把我手臂和头裹住了。” 他回忆起来有些后怕,觉得自己反应快,运气也比较好,恰巧墙后有棵又粗又高的树。 等到海啸退潮,他已经爬到了树最顶上,基本没被冲击。倒是爬下来的时候,因为只有单腿能用力,十分危险,几次都险些摔下树。若不是他命大加上体力、平衡能力强,即使躲过了海啸,也会摔死。 母亲在那头听得担忧又心疼。 父亲严肃地说:“我们今晚会到最近的机场,明早就来接你。” “你早点休息,”母亲又说,“醒来就能回家了。” 赵竞说“好”,挂了视频,李明诚才拉着韦嘉易走过来,找到了那个眼巴巴地站在赵竞坐的沙发后面,想和赵竞父母打招呼没打到的李明冕,问:“还有哪个房间能住?我把嘉易带来了。” 赵竞回头,看李明冕愣了愣:“啊,好像没了吧,住满了。嘉易,要不你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李明冕散漫的态度让赵竞皱眉。按照舅舅让李明冕赎罪的理论,李明冕至少应该把房间让出来给韦嘉易,再到外面去跪一夜。 不过赵竞还没开口,韦嘉易先拒绝了。 “不用,”他扯扯嘴角,对李明冕说,“我借明诚房间洗个澡,一会儿再下去看看哪里需要志愿者。” “也行,”李明冕不但毫不自省,还顺着杆子往上爬,“嘉易,这种灾区很容易出好作品吧。我给你的相机先拿着,以后再还我。说不定这相机还能拍出得什么普利策奖的作品,到时候可就值钱了。” 赵竞看到韦嘉易嘴唇绷直了,脸也变得面无表情。 “你少说两句,”李明诚像看不下去,发话,“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不过只持续了一秒,韦嘉易便恢复了正常,语气平缓地说:“相机不用给我,一会儿我理一理包,就还给你。” 李明冕讪讪地切了一声。 赵竞目光还没收回来,听见李明诚叫了他一声。 李明诚从口袋里拿出一小板药:“哥,这是嘉易帮你要的止痛片。” 赵竞接过来,发现韦嘉易表情像是忽然变得有点尴尬。很奇怪的,韦嘉易没看赵竞,反而开口问李明诚:“明诚,你房间在楼上吗?” 李明诚点头说是,带他上了楼。 赵竞看到他的T恤因为脏沾在了皮肤上,终于不是晃来晃去的宽松样子。 看着瘦,力气还是挺大的。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赵竞又突然想。 毕竟踏实地搬着自己去了不少地方,而且还记得自己没服用止痛药。 凡事论迹不论心,从今天来看,韦嘉易实在对赵竞很细心,认真把赵竞的需求放在心上。他的表现,可以说已经到达能被赵竞认可的程度了。 赵竞接过舅舅倒来的水,吃了药,回到房里,看了一眼自己下午从舅舅那儿截下来的手机,发现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母亲打来了好几个电话。他睡得太沉,没听见铃声。 手机信号不错,赵竞又给秘书打去了一个电话。 秘书没陪他来岛上,在机场等他,一听见他的声音,语气如同劫后余生。秘书说自己看到新闻,给赵竞打电话无法接通。 好几个小时后,终于联系上赵竞舅舅和表弟,两人却语焉不详,不肯告诉他具体情况。公司所有人也全在联系他。 若不是赵竞的母亲刚才来电通知他赵竞没事,他的精神已经快顶不住了。 窗外忽然有动静,玻璃啪啪响,水点大片大片出现,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 赵竞愣了愣,看向窗外外头黑漆漆的,不知山下情况如何。他记挂着在沙滩边捡到的小孩,还有路过民居时的景象,嘱咐秘书,让公司的慈善基金会采购些药品和必需品捐过来。 挂下电话,赵竞支着拐杖,走到窗边仔细看了看,雨势大极了。 他的心情变得极度沉重、低落,也意识到下午洗澡前,产生的那种全身发麻的惊惧,并不是睡一觉就能驱走的。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和感受。 就像只要一闭眼,又会陷入排山倒海的海啸中,要重新再面临一次几乎不可能成功的自救。没人会每次都那么幸运。 赵竞意识到这情绪非常危险,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走过去开门,一瘸一拐走出房间,想倒杯冰水压惊。 路过沙发,余光忽见沙发上好像有什么在动,转头一看,有个人腿上盖着一层被子,坐着看他。 韦嘉易总算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换了件黑色的T恤,手里拿着相机,好像本来在检查照片。 “嗨。”他抬起头,对赵竞笑了笑。 他白天救了赵竞,给赵竞拿了药,现在更是主动和赵竞搭话,于情于理,赵竞也不该像以前那样不搭理,就问他:“你不是走了吗?” 韦嘉易抓着相机的时候动了动,温柔地对赵竞解释:“下雨山体滑坡,有石块挡在路上,暂时开不下山,只能就先回来。大家都睡了,我就找明诚要了条被子,在沙发上睡一晚。” “哦。”赵竞说。 若是一天前的此刻,赵竞绝不会靠近韦嘉易半步。 但由于对单独待在房里有着淡淡的抵触情绪,赵竞还不想回去睡觉,而且一直支着拐杖站着,手臂容易酸痛。 所以,即使客厅只有韦嘉易一个人,赵竞还是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准备停留一会儿,给韦嘉易一个跟他交流的机会。
第6章 韦嘉易累了一天,本来想躺下好好睡一觉,为明天做志愿者积蓄体力。不料还没关灯躺下,赵竞走出来,打了个招呼,莫名其妙坐下就不走了。 赵竞在单人沙发上,没有说话,头微微扬起,余光有一搭没一搭地瞥向韦嘉易,不知道什么意思。他给人的压迫感很强,奇怪的沉默也着实使人坐立不安,韦嘉易迫不得已,主动地开口问他:“这么晚了,还不睡啊,不困吗?” “下午睡过一觉了。”赵竞马上回答。 接下来又是长达半分钟的沉默,韦嘉易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你吃止痛药了没,有效果吗?” “吃了,有点效果,”赵竞说,“谢谢。” 韦嘉易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从赵竞口中听到这两个词,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赵竞脸色和平时没区别,面孔英俊,唇角下挂,手搭在腋拐上,不怎么想理人的样子。 因为绑了支具,腿不方便穿长裤,他穿着民宿的浴袍,牢牢系着。浴袍本该长到脚踝,对赵竞来说有点短,只能遮住膝盖。 他全身的伤口都做过消毒清创,贴着不少纱布,没贴起来的那些长伤口,看上去有点狰狞。 虽然态度一如既往骄横,韦嘉易看得出来,他在海啸里是吃了不少苦的。不过除了这些伤口,赵竞全身一尘不染,韦嘉易便问:“你洗澡了?” “自己洗的。”赵竞瞥了韦嘉易一眼,仿佛透露出一种得意。 到这里,韦嘉易实在没话说了。赵竞依然定定坐着,毫无回去睡觉的意思,韦嘉易看到他的左手不太明显,但一直在支具上神经质地碰来碰去,心中忽而生出一丝怀疑,问他:“你是不是有点创伤应激,所以不想睡?” 赵竞微微一愣,表情变得微妙。好像不太想承认自己会产生这么柔弱的精神反应,但实际上被韦嘉易说中了,他还真有一点。 韦嘉易累得要命,不想管他,无奈客厅里没有其余愿意捧着他的人,赵竞看起来一时半会又不打算走,他只能耐着性子安慰:“巨大灾害后,有创伤应激反应是很常见的。如果你不舒服,可以说出来或者自己记录下来,会好受一点。” 赵竞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同意韦嘉易的看法,不过也没骂韦嘉易多管闲事。 像想了想,他问:“我捡的那个小孩,你有他的消息吗?” 韦嘉易惊讶于赵竞还记得起里尼:“下午尼克又上来送伤患,我问了问,他说里尼家的房子塌了,母亲还没有找到,不过里尼的外公外婆和小姨住得高,没受灾,他就把里尼交给了她们。” 赵竞点点头,对韦嘉易说:“明天我的直升机到了,你跟我一起走。” 他施恩的态度倒不属于让人反感的那一种。至少海啸发生之前,韦嘉易从未奢望过,赵大少爷能有对自己这么客气的时刻。 不过韦嘉易没打算这么快离开,对赵竞笑笑:“谢谢,明天再说吧。” “你还想留在这儿做志愿者?”赵竞挑了挑眉毛,问得很准确。 韦嘉易才想到他其实也是聪明的。 然而,韦嘉易没兴趣和赵竞聊这么深入,含糊回答:“再看看情况吧,我今天只想先睡个好觉。白天太累了。”希望赵竞能听懂他的暗示。 事与愿违,赵竞可能没想到居然有人不想和他说话,对韦嘉易委婉的逐客令毫无察觉,甚至指了指韦嘉易手里的相机,换了个话题,问:“你拿着相机,还是打算拍照吗?” “……” 就算是韦嘉易这种情商较高的人,都不免有被赵竞的话噎住的时刻。问题极度冒犯,赵竞的眼神却很坦然。 好在韦嘉易多少已经了解赵竞的思维模式,知道没必要和这大少爷计较,告诉他:“没有,我看看相机里的照片,明早还给李明冕。” 果然,赵竞是随便问的,根本不在乎韦嘉易的答案,听到李明冕的名字,他又立刻说:“韦嘉易,怎么李明冕你也能和他玩一块儿?” 韦嘉易又累又困,原本正常聊着,赵竞好端端又开始质问,他真的有点烦了。 不料脸才挂了一半,赵竞又接着:“他虽然姓李,在李家没什么地位。就算你直接骂他,他还是影响不到你,以后不用和他这么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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