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他自己的小秘密,可现在,这个秘密很可能被霍域发现了。因为霍域那台旧电脑里装的是跟他一样的壁纸软件,这个软件有两个功能,一是共享账号,二是会贴心地记录下你过去换的每一张壁纸以及换它的时间,美其名曰——您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吗? 游弋现在的心情就是想死。 当初他帮霍域下好软件以后,懒得再去图库里找壁纸,于是直接跟霍域共享了账号。霍域走后,那台电脑没带走,也从来没问过他怎么登录,于是游弋光明正大地把爱藏在里面,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它会重新得到主人的青睐。 这样一想,霍域这段时间的离谱操作就可以说得通了。应该是前不久拿出电脑来找东西,用他那颗聪明的脑袋发现了自己愚笨的操作,然后开始试探。 是的,分明是在试探。单凭壁纸不能直接说明问题,所以霍域一定是在一步步试探他。 游弋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自己给自己鼓了个掌。顶住了压力,没有露出破绽,表现很不错。 可万一有些细枝末节处让霍域发现了端倪怎么办?他又不确定了。不过他紧接着又想,霍域开了电脑未必就会打开壁纸软件,打开了壁纸软件也未必会去点那行中二的字。 “您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吗?”霍域会无聊到那种程度吗? 好吧,即便他可能无聊,也未必会把每天的壁纸更换跟天气联系在一起。他的确聪明但有时候并没有那么敏锐吧?喜欢他这么多年他不也跟个傻子一样没有发现吗? 想来想去,游弋发现这是一场赌局。 赌霍域没发现或者赌自己没露出破绽?他哪个都不敢赌。他连情书都只敢用梨花转达,怎么可能拿一辈子去赌? 那天之后,游弋一切如常。霍域毕业设计线上展览,他高高兴兴地给霍域打电话大夸特夸;霍域拿到毕业证书,他第一个恭喜;霍域订了票,他说:“我去接你回家”。 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退路,先是催眠自己,后来又以为勇敢地迈一步、再迈一步,日子总还是能过得下去的。可当他在APP里看着霍域的飞机起飞,慢慢地越飞越近的时候,忽然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浑身的力气刹那间被抽走,眼泪像倾盆大雨忽然而至。世界变得光怪陆离,视野里都是水雾,他躲在小作坊里放声大哭。 恨透了也怕死了。恨透了命运的安排,也怕死了霍域回来会堵着他问:“游弋,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怕霍域不喜欢他,更怕霍域为了喜欢他而喜欢他。 这些年霍域把什么都给他了,只要他要。开口的,没开口的,能给的,不能给的…… 他要安全感,霍域就去练拳,他要永远住在一起,霍域就给他承诺,哪怕最后他要的是两个人分开,霍域也不问缘由地给了。给了他时间和空间,也给了他足够的耐心和温柔。 游弋忍不住想,如果他要的是爱情,霍域是不是也会给?会的吧,当然会的。可他能要吗?不能的。 哭够了,发泄完了,他把那些不曾见光的小木雕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个个擦过一遍,重新上了锁,亲手审判了它们的命运。 墙上的时钟一圈圈往前调,门口那盆花再浇一次水,噢对了,还有那几幅画。 霍域送他的生日礼物,他送霍域的生日礼物,两幅几乎一模一样的画,一起挂在墙上。 游弋爬上梯子,给它们擦擦灰,又拉上窗帘防止太阳直射。 剩下的没挂起来的画,他找了几块布把它们盖了起来。手一扬,布一落,没再看一眼。 做完这一切,他把身份证揣进兜里,给家里和谷茁茁谷壮壮分别打了电话,说要出去采风,然后随便买了一张机票,跑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一跑,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躺在病床上的霍域。 …… 那天,游弋自己都忘了他后来是怎么下的车,又是怎么出的站,怎么到的医院。 浑浑噩噩一路,终于在看到谷壮壮和霍荻时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俩坐在医院走廊里,看他过来马上起了身,只是都站在那儿不说话。 游弋往病房看了一眼,门上小小的窗把霍域框在了里面。他进不去,霍域出不来。 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走过去,他透过窗看床上的人。看他眼睛上蒙着的纱布,看他手上腿上厚厚的石膏,看脸上头上裸露在外的细密伤口,看呼吸机看监护仪,看血氧、血压和心率…… 看了半晌,他回过头沙哑着声音问:“醒了吗?” 谷壮壮摇摇头又点点头:“刚才醒了一下,荻哥进去了。” 游弋转向霍荻,霍荻红着眼看着他,声音抖得不像话:“我进去叫他,他好像冲我笑了一下。” 游弋喉结动了动,垂下目光点点头,再抬头时眼神竟然变得很坚定。他说:“哥,能好的,肯定能好的。” 霍荻偏开头没说话。 游弋刚才在车上好不容易打通了霍荻的电话,霍荻没瞒他,把情况都跟他说了。手术虽然顺利但由于霍域伤得重,有感染的风险,所以目前还需要在ICU观察。 三个人盯着病房沉默半晌,谁都安慰不了谁。游弋说:“你俩回去休息会儿吧,在这儿待着也没用。荻哥你得去看看罗老师,壮壮直接去我那儿休息吧,顺便给我带两身衣服来。” 霍荻还是红着眼看着他不说话,游弋又说:“哥,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他有事,你放心走。” 霍荻闭了闭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谷壮壮还愣在原地,霍荻走后他看着游弋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了?” “我又不傻”,游弋眼睛盯着病房门说,“罗老师没来,新闻都报道了是一位中年男子开的车,还能是谁呢?” 谷壮壮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早知道那老东西出来了我就该天天找人盯着他,妈的,自己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咒他下十八层地狱!” 游弋摇摇头说:“我们还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别的,何况你以为荻哥没找人盯着他吗?” 他看上去格外冷静,谷壮壮反而不敢走了。游弋抬起头冲他浅浅笑了一下:“走吧壮壮,我不想他醒了看到我这样,像个流浪汉一样。” “行……那我去给你拿衣服,马上就回来。” 游弋也没再争辩什么,点点头说:“你给茁茁打个电话,告诉他别急,路上小心点儿。家里如果问起来,就说霍域去找我了。” 谷壮壮说:“家里那边荻哥交代过了,别担心,他们都以为你俩玩儿去了。” 游弋点了点头,仍是看着病房门,像是想把那间病房盯出个窟窿。 ICU门口,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是悲苦,十个人有九个目光都是失神呆滞的。 这条走廊听了太多虔诚祈祷,也看了太多赤裸人性。 谷壮壮走后,游弋加入了他们,一动不动地发着呆,眼睛里是一片死寂。 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静,心里有团火恨不得把天都烧穿。可唯一能怪的人已经死了,他不知道还能把漫天的恨发泄到谁身上。 这是一场无妄之灾。罗青意父亲当年被判了七年。单单那一件事原本判不了多重的,谁想到抓进去一查,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他砍人的时候霍域都还没生出来。 前两年出狱之后,霍荻一直找人盯着他,怕他再闹事,但这人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本本分分开起了出租车,再也没做过出格的事儿。 游弋甚至戴了帽子口罩特意去坐了一次他的车,跟他聊了几句,也没看出任何异常。 他们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生活。没想到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两年后,他又忽然冒出来来了这么一出。 游弋想不通,他是早有预谋还是纯属巧合?霍域为什么上了他的车?到底是车坏了还是他宁愿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一场惨烈的车祸,上了新闻。来医院的路上游弋恰好听到了车里的广播,主持人用沉着客观的语调叙述着——今晨,我市××路发生一起交通事故,司机当场死亡,乘客重伤生死未卜,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 当时司机问游弋:“网上那个视频你看了吗?那辆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直直地就朝防护栏撞上去了,车头都撞扁了,跟中了邪似的。” 游弋没回答,他脑子里一直在想主持人用的那个词——生死未卜。 他想:去他妈的生死未卜,霍域必须活着!
第41章 求您救救他 游弋在医院守了好几个小时,眼睛都盯疼了,可霍域一动不动。 中间护士进出几次,大概是看他实在难过,递给他一杯水跟他说:“坐到旁边那个椅子吧,离得近些”。 他摇摇头拒绝了,笑着说:“不了,我身上太脏,他爱干净。” 后来医生进去又出来,他迎上去想问问情况,可话还没说出口,眼眶却猛地红了。 毫无征兆地,他扑通一声给医生跪下了,提着一口虚气垂着头说:“求您救救他,救救他。” 语无伦次的呢喃混着眼泪一起砸到地上,整个人都在颤。 医生赶紧半蹲下搀他:“别激动别激动,你起来听我说。” 游弋被扶着手臂站起来,腿还是软的。以前他看电视看电影,有时候不太理解那些激动到下跪的家属。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漠又理智地想:“就算不跪医生也会尽力救人的啊,这么一跪反而搞得医生很尴尬。”可真正成为了戏中人,他才明白,当你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一人身上时,语言是贫瘠的,这一跪是不由自主的。跪的是医生,也是迫切的希望和漫天无处安放的不安。 医生一句一句交代了半天,最后说:“按理说我不该说这个话,但是你太担心,我只能破个例。放心吧,病人这条命捡回来了,目前情况比较稳定,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再观察一天,后天就能出ICU了。至于右眼视力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我们只能后期再看,不过不用太担心,他黄斑区没有受损,情况并不太严重,我认为还是很乐观的。” 游弋红着眼连说了好几个谢谢,说到最后失了神,更像是一个精神病人疯魔般的喃喃自语。医生都走了他还愣在原地嗫嚅着说谢谢,半晌才挪回座椅上坐下。 谷茁茁和谷壮壮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还在盯着病房看,像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游弋从头到脚都被雨淋过,找不出平时阳光干净的样子,头发是乱的,眼睛是红的,整个人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地震海啸。 他们没见过这样狼狈的游弋。谷茁茁无端端想到以前用的胶装笔记本——左边那页掉了,右边那页也会变得摇摇欲坠。 这些年总还是有些破绽的。一开始他会笑自己想多了,后来慢慢开始怀疑,真正确定下来是前不久的一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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