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桑榆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稀疏平常地回答道,“因为死亡是所有生命的终点,是每个物种都必须经历的结局,必然会发生的事有什么好怕的,未知的事才是值得恐惧的。” “但人没办法预知自己的死亡不是吗?”秦乐施说,“没有办法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以何种方式死去,除非……” “除非他准备自杀或赴死。”白桑榆转过身,半靠在椅子上,中性笔在他的指尖转动起来,“但那需要足够的决心和勇气,或者是……” “足够的痛苦。”秦乐施很自然地接下去,“在这样的人面前,死亡的确算不上,那桑榆又是因为什么才不会觉得它是一件可怕或者说值得敬畏的事?” “大概因为活着很无聊吧。”白桑榆眯起眼睛,思索着该怎么回答秦乐施,他不太喜欢和人讨论这些,但秦乐施是个例外,“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大多数事都很无聊,就像电玩游戏里的世界一样,只要你掌握了规则,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得到以后你又会发现,其实有没有这些东西都是一样的,生活还是那样重复,重复,不断重复。” 秦乐施似乎对他的说法很感兴趣,“某种规则?” “嗯。”白桑榆说,“就像游戏规则一样,顺应他们就能得到一切,钱,权力,美色什么的。但这些东西归根到底都没什么用处,反而会让你陷入更深的痛苦。” “按理来说拥有这些的人应该算是最幸福的人了。”秦乐施辩驳道,“衣食无忧,成就感和掌控欲都被满足,还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有什么好痛苦的?” “这样就会感到幸福的话,的确是普通人。”白桑榆说,“真正拥有智慧的人,他的精神世界永远是无法被满足的,而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感到无休止的痛苦,他们会不断追问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但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所以呐,当一个人开始反复思考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时,他离自我毁灭就不远了。” 秦乐施没有对他的观点做出任何表示,只是问他,“那你现在就活在这样的痛苦中吗?” “没有。”白桑榆的眼神飘忽起来,“我对我存在的意义不感兴趣,我这辈子只有一个目标。” “是什么?” “脱离轮回。”白桑榆解释道,“一种挺玄学的说法,当你了却所有的因果,六亲无依,孤苦一人,你就不会再进入轮回,彻底脱离人间。” “很像悉达多的观点。”秦乐施说,“只是现在相信轮回的人更多的还是追求下辈子的荣华富贵吧。” “当人有什么好的呢。”白桑榆嗤笑一声,“当人分明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秦乐施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工作室的门被人敲响。 他拉开门,只见许知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裹,“秦教授,你的邮件,我帮你带过来了,那个白……” 没等他说完话,秦乐施便从他手里抽过邮件,丢下一句“谢谢”然后关上了门。 白桑榆不大理解他的做法,“你这么不喜欢许知啊?” “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想他进来。” 秦乐施一边说一边拆开邮件,邮寄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不像是真的,邮件里面也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他抽出那张纸扫了两眼,那是一份亲缘鉴定报告,他和白桑榆的。
第37章 一根白森森的骨头 37. “怎么了,秦哥?” 听见白桑榆的声音,秦乐施才回过神来,他将鉴定报告塞回袋子里,淡然回答,“没什么,一个老朋友寄过来的信件。” 白桑榆眉眼一挑,“现在还有坚持手写信的人呢?” “不管什么时代都有守旧派,而且手写的会显得更加真诚。”秦乐施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盯着面前的植物出神,片刻后他侧目望向白桑榆,“今天下午除了工作以外,你有别的安排的吗?” 白桑榆很快回答,“没有。” “那下午去我家吧,记得之前我说的那棵树吗?”秦乐施笑道,“去看看它吧,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白桑榆之前的确答应过秦乐施会去他家做客,但这件事不该由秦乐施主动提出来。 他稠密的睫毛垂下来,用余光看向秦乐施,试探道,“感觉有点突然呢,我们好像还没认识多久,你就要请我去你家,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秦乐施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嗤笑一声,“当然不会,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很有缘分,而且我平时一个人在家也挺无聊的,你就发发善心,当是照顾孤寡老人好了。” 孤寡老人? 白桑榆翻起白眼,哪有他这样的孤寡老人,年轻不说,还能打能杀的,也就和一个孤字沾得上边。 “那行,我下午和你一起回家,但有一点……” “嗯?” “你不能和顾临川说,到下午该回去的点,我就会走。” “这样啊……”秦乐施拉长尾音,“看来他对你看得很严呢,不过你不用担心和我走得近会让他不高兴,现在我在他心里的地位应该挺不一样的。” 白桑榆不解,“不一样?” “嗯。”秦乐施说,“大概是亲上加亲吧。” 和一独立就搬出去自立门户的顾临川不同,秦乐施从小到大一直住在秦家的老宅里。 那是一栋位于郊野的独立别墅,周边没有其他建筑,只有一个私人水库,别墅周边设有三米高的铁栅栏,上面还有通电的防盗网,里面除去别墅主体只有一个老旧的花园。 “其实这之前是有些人住的,但后来都不知道去哪了,房子空在那不好看,我就把那些地皮买下来,将上面的建筑都推掉了。” 秦乐施放慢车速,让白桑榆可以把周边的景象看得更清楚,“然后这一整块地方都变成荒地,生出不少杂草来,偶尔还会有蛇什么的,不过都是没毒的那种。” 白桑榆依在副驾驶位上,透过车窗向外看去,周边都是半米高的杂草,生得很野蛮,完全没有人管的样子。 “这么好的土地不用来种花有些可惜。”白桑榆感慨道,“再不济还可以种些农作物之类的。” “我不喜欢那样。”秦乐施说,“除去工作的需要,我更喜欢看他们自由生长的样子,枯萎也好,盛放也好,那本就是他们的生活,自作主张地去干涉,反倒没什么意思。” 驶过那片荒地,别墅的正门很快出现在他们视线正前方,秦乐施把车停在门外,让白桑榆在车上等一会,自己跑下去将那扇拦在前面的沉重铁门打开。 等他回到车上,白桑榆忍不住问道,“你家没有帮忙的人吗,类似管家这种?” 秦乐施笑着说,“没有呢,我养不起他们,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 “打工人可没钱买那么多地,只为了看荒草的生长。”白桑榆调侃道,“你不愧和顾临川是兄弟呢,都挺注重自己的隐私,不喜欢和人来往。” 秦乐施摇摇头,“还是不一样,我可比他自由得多,毕竟没人会和一个没什么能力的植物学家过不去。走,桑榆,带你去看看那棵神树。” 白桑榆跟着秦乐施从别墅车库旁边的后门直接进入别墅内部,穿过一条单调的黑色长廊来到别墅的正中央。 秦乐施把沉重的老旧红木门推开,一棵粗壮的古树映入眼帘,白桑榆的步伐变得迟缓,他跨过那扇门,站在那棵树前久久不能回神。 这棵树和他之前所见过所有的树木都不一样,它有六、七米高,枝干格外的粗壮,主体枝干直径也有两米左右,树叶的形状和银杏类似,但更加的繁茂,还生有各种藤条,在金黄色阳光的照耀下像是神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世界树。 白桑榆伸手抚上一根错落的藤条,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就好像靠近这棵树,整个世界的时间都被放慢。 起初他不明白,现在他知道为什么秦乐施说的那些土著为什么会把这棵树当成是灵魂的归宿了,不过秦乐施的胆子确实是大,居然能把这样的东西带回来。 “怎么样,能感觉到它的力量吗?”秦乐施走上前,亲昵地搭上白桑榆的肩,“那种能让灵魂获得安息的力量。” 白桑榆点点头,“是挺不一样的,不过你是怎么把它带回来的,总不可能是直接从那个部落拔的苗吧?” “神树只有一棵。”秦乐施说,“我只是从那棵树上折下一截枝干带了回来。” “一截枝干能在几年内长到这么大吗?” 见白桑榆有疑虑,秦乐施示意他看神树下方的土壤,“只是用了一点不太寻常的手段,你知道的那种。” 白桑榆的心中生出一些不太好的猜测,他神情严肃地反问道,“哪种?” 秦乐施没有直接回答,“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又何必试探我呢,我去泡壶茶,待会休息一下吧。” 白桑榆看着秦乐施离开的背影,原本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 从植物园第一次相遇时白桑榆就觉得秦乐施不一般,他身上有一种和林与善一模一样的味道,那种沾染过鲜血的土腥味。 白桑榆在心里思索着该怎么应对秦乐施,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树的另一侧,他半蹲下来,刨开下面松软的泥土,一根白森森的骨头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桑榆,要来喝点茶吗?” 秦乐施端着盘子站在他的身后,脸上带着漂亮的微笑,“那种东西还是埋进去会吸收的比较快呢。”
第38章 像当年举报他一样举报我? 白桑榆按照他说的,将手里的骨头埋回去,转过身排掉手上的泥土,“你很淡定呢,秦哥?” “牛骨头而已,埋在里面有利于给树木补充养分。”秦乐施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你知道的,用动物腐烂的尸体做养料,他们会生长得更快。” 白桑榆颔首,“我能去卫生间洗一下吗?” 秦乐施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去完,按原路回来就行,我在这等你。” 白桑榆朝着室内走去,用余光打量秦乐施,这是个实在奇怪的人,白桑榆看不透他却也不讨厌他,甚至对他会产生一种类似于惺惺相惜的情绪。 “知己的意思大概就是最好的朋友吧,不管你做什么他第一时间就会明白和理解,反过来你也是一样的。能有那样的朋友,是值得高兴一辈子的事。” 宁苏的话浮现在白桑榆的脑海里,他拧开水龙头,将手上的泥土都洗掉。 虽然不是很愿意承认,但从某些角度来说秦乐施的确是这么多年来,最能理解他各种想法的人。 如果他先遇到的是秦乐施不是顾临川,他说不定能和秦乐施试试。 想到这白桑榆下意识解开了高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那条红痕还在,没有丝毫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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