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舟脑子很清醒,江宴只说了试药成功可以救他,他当然希望江宴能活下来,但试药的后遗症呢?郁长泽会怎样?他的身体能支撑完试验全阶段吗? 这些问题江宴都无法回答,基因类药物风险很高,轻则营养不良、性激素水平增高、睡眠需求减少,严重的会出现肢体功能障碍,认知和精神功能障碍,甚至可能会导致癌症、遗传毒性等后果。 “我保证无论试验成不成功都会全力治疗郁长泽的后遗症;还有,网上最近对你和郁长泽的争议不是很大吗?他是演员,负面新闻很影响事业的。我能帮你们,只要你当今天没来过,不会有任何人议论你和郁长泽。” 江宴面色灰白,那双闪烁着精明和锐利的眼眸浮现出哀求:“小舟,我从未求过你什么,这次帮帮我。如果我死了,岁岁和辞年怎么办?江家人不会放过他们的。” 谢淮舟心脏一阵阵犯酸,他从未见过江宴如此低声下气求过谁。他们相识二十年,是挚友、同伴、兄弟,见证过彼此最狼狈或最耀眼的时刻,是可以托付家人的存在。 谢淮舟觉得自己站在一块悬空的岩石上,向左向右都是深渊。 可他与江宴的情分和郁长泽有什么关系呢? 前二十年江宴对郁长泽不闻不问,现在生病了却要拿他试药,这是哪来的道理? 江宴生病,他着急、辞年心疼,那郁长泽呢?被关着试药的那几年有人心疼过他吗? 不能因为郁长泽没爸没妈,只喜欢谢淮舟,就欺负他啊。 “对不起,你想要任何医学专家、设备或者研究资金,我都能帮你,唯独郁长泽不行。” “你以为这些我弄不到吗!” 江宴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怨恨,明明只差一点,郁长泽都同意了,谢淮舟凭什么跳出来阻止,他对谢淮舟那么好,把他当亲弟弟,给他铺路,教他如何对付谢家人,结果他为了一个私生子威胁他,连最后活命的机会也不给他。 江宴心中百转千回,他想到辞年,想到了岁岁,想到了他与辞年的终身标记。 被终身标记的Omega失去Alpha后很难独活,每一次发情期都是受刑,他无法接受那样漂亮耀眼的辞年会被抑郁、焦虑折磨,最后以自杀结束一生。 江宴眼眶通红,手轻轻扣在茶桌底部,那里有个暗格,里面藏着一把消音手枪。 “阿宴。” 一声悲切的呼喊将江宴惊醒。 辞年面色苍白,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望着江宴,头一次如此悲伤、绝望,像凝结了一汪冰冷幽暗的湖泊。 一瞬间,江宴什么都明白了。 临床试验失败了,没人救得了他。 奇异的,他竟感觉到释然,如同尘埃落定,背负在身上巨大的顽石被卸下。 ........... 郁长泽每隔几天,可以和谢淮舟简单通讯,最近研究员总是拒绝他的通讯请求,他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得知谢淮舟Beta身份暴露后,他强烈要求结束试验,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辞年答应加快试验节奏。 药物排异反应比预期的更猛烈,即使是S级Alpha也无法抵挡,郁长泽被送进抢救室,临床试验宣告失败。 “N0317还未脱离危险,不建议现在转移。” “他有名字。”谢淮舟冷漠打断研究员,他不喜欢别人用编号称呼郁长泽,好像他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替换的实验品。 监护室内,Alpha浑身插满管子,皮肤呈现出病态的青白色,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连微弱的呼吸起伏都没有,若不是床头摆着的生命监护仪还在规律地发出声音,恐怕会以为那是具死了多日的尸体。 郁长泽忽然猛烈地呛咳,喷出一口鲜血。 生命检测仪开始报警。 时刻待命的研究员冲进病房。 郁长泽在剧痛中恢复一点意识,隔着呼吸面罩的血雾,他只看见一团团白色的人影在晃动,他厌烦的侧过脸,失焦的目光投过透明的观察窗迟钝地落在谢淮舟流着泪的脸上。 郁长泽嘴唇张了张,离他最近的研究员听见一声低叹:“哥哥...怎么这个时候看见你呢...我都不好看...”
第72章 下坠。 下坠。 郁长泽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试药的时候,总是昏昏沉沉的,四肢像灌了铅一样,又沉又重,而灵魂脱离了身体,疯狂坠落。 意识与身体之间宛如隔了千山万水。 刚开始试验,他需要大量吃药,让身体状态与江宴趋同。 那些药又苦又难闻,副作用还大,郁长泽吃了快两个月,感觉整个人像时刻溺在泳池里,四面八方都是水,随便动一下都能感觉到微小的阻力,踮踮脚又能接触到空气。 在此期间,辞年并没有限制他的日常活动,除了吃药、检查外,剩余时间他可以自由支配。 可他依旧选择窝在实验室。 谢淮舟去欧洲了,郁子唯时刻盯着他,这间把他当小白鼠用的实验室反倒成了庇护所。 他越来越不爱动,成天在实验室里晒晒太阳,看看书或者和老研究员下下棋。 偶尔郑咚咚会给他接一两部剧,依旧是出场没几分钟十八线开外的小角色。 郑咚咚每次见到他总是忧心忡忡,唉声叹气:“长泽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再怎么样也要把身体照顾好啊。” 郁长泽烦躁地拉下兜帽盖住脸。 他的身体都不归他管,反正江宴不会毒死他。 就这么过了小半年,郁长泽有次试镜失败,他去问导演:“为什么不选我?” “是这样的,我们这个角色呢要一眼惊艳,绝世美人的感觉,郁先生的外形不太符合。” 郁长泽气笑了,他从未在容貌上输给任何人。 “你去检查下眼睛吧。”郁长泽看了眼挂钟,“这个点,还能挂上号。” “神经病。”选角导演骂骂咧咧地将他赶出去。 郑咚咚早等在门外:“怎么样?试镜通过了吗?” 郁长泽将剧本拍在他手上:“内定了,拒绝人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居然说我输在形象上。” 他兀自往前走,没注意身后郑咚咚欲言又止的眼神。 日子一天天溜过去,除了吃药外还要输液,两个指节长的留置针扎在手臂上,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睡不着。 郁长泽画地为牢把自己变成一方死气沉沉的孤岛。 直到有一天,他在电视上看到了谢淮舟,尽管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却点亮了整个世界。 哥哥回来了! 哥哥回来了! 郁长泽兴奋地联系郑咚咚,他要去最大的商场,好好选一套漂亮衣服,还要打理头发,用最好看的样子出现在哥哥面前。 然后给他道歉,告诉哥哥他没和桑哲订婚,也可以不去伦敦,会好好拍戏,也会乖乖听话。 他太兴奋了,以致于忽略了一路来人们眼中的异色。 直到他拉开试衣间,他看见了一个怪物。 镜中人瘦得像骷髅,眼眶深深凹下去,整个人跟被榨了一遍似的,干瘦枯败。 谢淮舟最喜欢的那头柔软浓密的黑发像枯草一样,随手一抓就飘落一大把。 明亮的镜面在他眼中扭曲,周围的空间在迅速坍塌,刺眼的白色不断膨胀,好像要把天地间所有缝隙都沾满。 一股来自深处的恐惧不受控制地往四肢百骸涌去,总觉得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无法填满身体,越来越窒息。 “呵呼—” 郁长泽猛然睁开眼,熟悉的白色充斥眼球,让他分不清刚刚是做了一场梦他还在研究院里没来得及找哥哥,还是空间坍塌后剩下的虚无。 他转了转眼球,瞳孔骤缩像看见恐怖至极的东西,急切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死死捂住脸。 “Leo、Leo” 谢淮舟试图靠近他,郁长泽用被子蒙住脸,不断驱赶他:“别过来!别过来!不要看我!” 呼喊声惊动了研究员,谢淮舟被礼貌地请出去。 谢淮舟站在观察窗边,视线一直凝聚在郁长泽身上。 研究员强制固定住他的手脚,打了一针安定。 郁长泽的脸始终藏在枕头下,即使睡着也要偏向谢淮舟看不见的方向。 谢淮舟心如刀绞,亲眼看着郁长泽被按着打针比隔着屏幕要难受千万倍。 研究员渐渐退出来,最后一位拉下口罩,是商洛。 “谢先生。” 商洛将他带到一边的椅子上,谢淮舟佝偻着背,双手捂住脸,他没有哭也没有颤抖,像一尊雕像一样静默着,。 可商洛却从他弯折的背脊上感受到汹涌的悲伤。 商洛陪他坐了许久,谢淮舟抬起头时已恢复平静,除了眼尾挂着一抹红。 “Leo刚刚是因为药物副作用吗?” 商洛:“嗯,基因类药物有一定几率会精神错乱,幻听、幻视、思觉失调。” 谢淮舟怔怔地点点头:“我知道他有时候会不清醒,以前还伤害过自己,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在他的幻觉里,我是伤害他的怪物吗?我什么时候可以靠近他?” “不,他的幻觉里,你一直是你。” 那是郁长泽替江宴试药的第三年,第一代药剂研发失败,暂停临床试验。 商洛就是那时候跟在他身边的。 起初,没人意识到郁长泽出现了幻觉,除了有些消沉外,他条理清晰、逻辑清明,积极配合康复治疗,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借着江宴的力量往上爬,有条不紊地扳倒郁家。 他经常跟商洛谈起自己的男朋友,给他看两人的合照,分享聊天,认真地听取关于给男朋友送礼物的意见。 郁长泽总说等自己好点了就去见他,却总是一推再推。 郁长泽:“我觉得这个发型和衣服不搭,再等两天。” 商洛:“你换套衣服不就行了吗。” 郁长泽:“啊啊啊!我长痘了,绝不能去见哥哥。” 商洛:“就那么小一点,刘海一遮就看不见了。” 郁长泽:“今天心情不好,丧丧的会影响哥哥心情。” 商洛:“你见到你哥心情就好了。” 郁长泽:“太热了,哥哥出门会晒。” 商洛:“???他又不是雪糕做的,找个有空调的地见面嘛。” “......”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个冬夜,郁长泽经常会去一个小咖啡厅,每次还必须坐在窗边,因为那里可以看见一栋公寓,中间朝南那户就是他和他男朋友的家。 “都到家门口了上去看看呗。” 郁长泽没理他,哒哒哒的给男友发消息。 商洛吃着齁死人的马卡龙,独自欣赏街边的雪景。 天冷,路上没什么人,暖橙色路灯映得地上的积雪闪闪发光,组成一条光带,延伸到远方,直到一辆黑色的迈凯伦突兀地停在马路边,像光带上多了块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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