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没想出来臣开头的成语。”张津望干笑着说。 “臣心如水啊。”林苗说,“《汉书》里面就有。” “还有臣门如市。婻沨”阿曼补充道。 “对对对。”张津望打肿脸充胖子,“害,脑子刚才瓦特了。” “那我们再来一局。”老张笑着说。 几局下来,张津望就接了个“一心一意”和“五颜六色”。他都快被打哭了,抱着腿坐在地上想,天杀的,我以后再也不跟985一起玩了。 张津望那边,众人的笑声、叫声实在太吵,谢锐不自觉被吸引了注意力。 注视片刻,他收回视线,突然发现张梓筱也在盯着他们看,而且咧开嘴角,看得津津有味。 “你想去的玩的话就去吧。”听到谢锐的声音,张梓筱吓得浑身一震,然后拼命摇头,捧起书就开始看。 “妈妈不让我跟他玩。”张梓筱小声说。 “……为什么?” “她说,跟废物呆多了,也会变成废物。” 谢锐微微怔住。 虽然他也瞧不上张津望,但他不理解一个母亲居然会这样形容自己的儿子,甚至离间兄妹关系。 张梓筱低着头,肉嘟嘟的小手扣着手里的小药瓶,过了好一阵才说,“不过二哥现在都不怎么回家……” “这是什么药?”谢锐问。 之前张津望好像就看着她吃了一次。 “治疗心情不好的。”她抬起头,奶声奶气地说。 谢锐皱起眉,“你心情不好这事,尧哥知道吗?” “知道。”张梓筱说,“他让我坚强点,谁成功不吃苦。” 谢锐从没想过,张家的教育模式这么“狼性”。 他一边思考,一边在海面上漂浮。 他年少时去过张家很多次,张父张母每次都笑眯眯的,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他。张父张母给人的感觉也温文尔雅,像极了传统印象里的知识分子。 毕竟养出了张尧这么阳光积极的孩子。 阳光积极……吗? 谢锐莫名回想起一件事,高中时班里自行组队做小组作业,有个女生想要加入张尧他们组,却被婉拒了。 谢锐当时不理解,女生是班里口才最好的,如果让她负责汇报工作,一定能让展示增色不少。 “可她爸妈只是县医院的医生。”王局长家的小少爷把谢锐拉到一边,悄悄说。 “所以?”谢锐不以为然。 “我倒无所谓啦,但你没发现吗?”王少爷指指张尧,“尧哥只跟家里特别有钱,或者特别有权的人交朋友。” 谢锐往脸上泼了捧海水。 他想,或许他对张尧还不够了解。 那么他对只是从张尧嘴里听说的,那所谓“一无是处”的张津望,就足够了解吗? 就在这时,谢锐忽然发现自己离岸边居然已经一二百米了。隐隐约约能看到岸上的游人,但只是黑压压一片,看不明晰。 该上岸了。 他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像一尾鱼那样向前游去。 但很快,谢锐就发现不对劲。 他并没有前进,而是一直在原地打转。 与此同时,他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一堵无形的水墙,把他用力压向海洋深处。这种力量大到人无法抗衡,无论游得多块,他始终在缓慢后退。 不妙。谢锐心中咯噔一声。 他是不是遇到离岸流了? 离岸流是向外海流动的狭窄海流,速度甚至可以达到2米/秒。因为隐藏在海浪下不易察觉,所以80%的海边溺水事件都是这个原因。 常识告诉谢锐,抗衡它的力量往海岸游是不可能的,哪怕体力耗尽都逃不掉,最好的方法是向两侧垂直游出去。 但浪太大,打在脸上溅出无数的水花和泡沫,很难分辨方向。 谢锐屏住呼吸游了几分钟,才后知后觉发现方向错了,饶是他也不免心中一凉。脚碰不到地面,每次呼吸都会被灌上一大口海水,体力也早已不支,谢锐好几次全身沉入海水中,水也因此呛到气管里,鼻子酸得发疼。 原来没有什么电影里深邃到震撼的蓝色,没有可以放缓的心跳,只有四肢搅出的轰隆隆的水声,以及独属于海水的腥臭味。 这样下去会死。 死。 谢锐第一次想到了死。 明天他或许就会出现在某些网站的新闻里,被自己认识的人在身后狠狠嘲笑。 “……”他们想都别想。 谢锐用力把头探出海水,深深吸了一口气,如同链接不上信号、发出吱吱声的收音机的大脑,总算能够重新思考了。 起起伏伏的海面上有海带断裂的茎叶,泡到沤烂的木头,戳不破的泡沫,全都浑浊、腐烂、细细颤抖着。 冷静点。 这时候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谢锐用力拨动着几乎压不住的海水,朝垂直海流的方向拼命游去。他尽量放空大脑,将身体的感官剥离出肉体,只是闷头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谢锐明显感觉到,把他往海中央推的力量小了很多。但与此同时,另一件糟糕的事情出现了—— 他已经体力不支,而且小腿肌肉在疯狂地抽动。这里距离海岸线太远,连沙滩都几乎要看不到了,凭现在的状态还能游回去吗? 但不管行不行,现在也只能咬紧牙。 谢锐狠狠咳嗽两声,在海面上起起伏伏着,挥动的四肢仿佛有千钧重。 谁都靠不住。 只能靠我自己。 就像之前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那样。 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忽然,一双手狠狠推了他一把,直接把他推出海流中。 “往前!!!!”那人大声吼道,声音被吞噬进烈烈的风中,“继续游!!!!” 谢锐猛地意识到他是谁,转身就想抓住他的胳膊带他一起走。下一秒,他的肩膀被人紧紧抱住。 张津望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他捋了捋脸上的海水,头发一丝一缕挂在额前。 “我没事。”他笑着说,“我考过救生员证。” 张津望带着谢锐游了一段距离后,谢锐就表示自已已经恢复体力了,让张津望不用迁就他。 于是张津望松开谢锐的胳膊,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海滩。 棉质衣服吸饱水非常重,张津望踏出水面的那一刻,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还是被谢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张津望这才想起要紧事,焦躁地四处检查谢锐的身体:“没事吧?没受伤吧?感觉怎么样?” 似乎是他反应太大,把谢锐镇住了。过了许久,谢锐才平静地说:“没事,只是小腿抽筋了。” 丝毫不像刚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 张津望像是根突然放松的弓弦,嘴角微微抽动两下,居然一把紧紧抱住对方。 谢锐被勒得肉疼,浑身都不自在地绷紧了,却忍着没有挣脱。 最终,张津望吸吸鼻子,放开谢锐。离开的时候,他指尖都在抖。 “腿抽筋了,那我帮你揉一揉。”张津望笑着说,然后坐下来,拍了拍柔软的沙滩。 谢锐迟疑了,没有动。 “小腿抽筋急救法也是救生证的必考知识点。” 于是谢锐叹了口气,乖乖坐下来。 张津望抓着谢锐的脚踝扯过来,从上到下帮他一点点捋那条筋。谢锐的皮肤很滑很细,隔着皮肉,张津望能感受到里面微微抽动的肌群。 “谢了。” 意想不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张津望抬起头,发现谢锐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欠你个人情。” 谢锐当然该跟他说谢谢,自己刚才算是救了他的命哎。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张津望还是觉得震惊,因为在他印象里,谢锐好像就没这么认真地跟他道过谢。 “成。”张津望没好意思看谢锐的眼睛,低着头说,“以后找个机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谢锐突然问:“你为什么要考救生员证?” 张津望按摩的动作突然停下来,片刻后,他一切如常,并漫不经心地说:“没有为什么。” “一般人不会想到考这个证。” “想考就考了呗,不就为了现在吗?”张津望微微拔高了点音量。 谢锐似乎是看出来他不想聊这个话题,索性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了。 等两人都休息好之后,谢锐和张津望一起回到营地。根据今晚HR的活动表来看,应该是篝火晚会加自助烧烤,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对刚才他们的老板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你们去哪里了?”老张最先发现半天没有现身的老板,紧接着七八个人就围了上来,“谢总,你还没吃晚饭吧?津望你怎么烤肉烤到一半就没人影了……你们俩怎么了,一副累岔气的样子?” 张津望注意到谢锐皱眉,于是抢先一步解围道:“没什么,他在海里仰泳思考人生,我去叫他回来吃饭而已。” 谢锐微微一愣,看向张津望。 “哦哦。”老张信以为真,“那赶紧洗洗手过来吃饭吧,尝尝我刚烤的羊肉串怎么样。” “好嘞。” 话音未落,有个人用力扑倒他怀里,差点把张津望推倒。低头一看,居然是张梓筱。 张梓筱把脸埋在张津望小腹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在哭。 张津望把她拉到一边,哭笑不得地半蹲下来:“怎么了?” “你在海里……游着游着,突然就看不到了……一直看不到……我还以为……我好害怕,哥……”张梓筱的眼睛哭成了兔子,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嘴里像含了块糖。 张津望不禁有点感动,抱住小孩的肩膀拍了拍,“别哭了别哭了,你哥游泳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回来了,好好的。吃烧烤吧,好好玩。” 张梓筱吸吸鼻子,点点头,然后递给他喝了一半的啤酒:“你走之前交给我的。” 张津望吃烧烤的时候,发现了谢锐不对劲。当时他把啤酒往妹妹手里一塞,说着“待会给我”,就脱掉外套就下海了。 “嗯,谢谢你。”张津望笑着拿回啤酒。 “你不吃烧烤了吗?”张梓筱问。 “不了,我先回房间换一身干衣服。” 张津望安抚完妹妹,跌跌撞撞往房间走。谢锐追上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张津望头也没回地冲他挥挥手,表示自己要一个人待一会。 回到房间,张津望就开始呕吐,吐得昏天黑地。 吐完后,他感觉好了点,拖着发软的身体漱漱口,平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 看着天花板的时候,张津望忽然又回想起起伏不定的水,咕噜噜的气泡声,嘈杂惊恐的人群和那具苍白的尸体—— [“学生都散开!退到警戒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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