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大学那几年,赶上我太太身体不好,我没办法两边兼顾,就减少了去看望他的频次,也是因为这个疏忽,导致他当时因为种族歧视的问题被校园霸凌,差点丢了性命。” 林见山不由呼吸一滞。 “……再后来,他毕业回国,即便念的是颇负盛名的公立常青藤,依旧得不到重视。他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也很争气,他朋友不多,几乎没有什么特别交心的,所以我当初见他第一次带你回家的时候,还挺惊讶的……可我却做了件错事。” 辛远为说到这里停顿,艰难地呼吸了一阵,林见山能清楚听见他胸腔内发出尖利却又粗重的呼哧声。 “是我利用了你,利用你的心善,将你列入计划中的一环,义无反顾为辛衍去卖命,当时的我……以为你们只是普通朋友,我甚至没有多大的把握,你真的会答应,就像我同样也没想到,辛衍会对你产生不同寻常的感情。” 辛远为偏过头,对上林见山因为震惊微微睁大的双眼,“林先生,我知道,这声对不起,隔了许多年,现在说,已经太迟。但我没时间了……佛家讲因果,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你们现在这样,或许就是我当年亲手种下的因,结出来的果吧。”
第105章 命运在最初写下结局 六月二十五号上午十点多钟,辛远为在医院病床上永远停止了呼吸。 他走得还算安详,自发妻去世后,孑然生活了小半辈子,临终前辛家姐弟林见山还有安安都陪在身旁,倒也有三代同堂的感觉。 工作人员过来装殓,辛悦在太平间外走廊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林见山从未见过她这样,被感染得心口发堵,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辛衍的反应相对要平静许多,只是将一切繁杂后事都揽过来亲力亲为,半点不假他人之手,所以显得很忙。 遗体送往殡仪馆安置,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间,林见山不放心跟过去,看到辛衍撑着洗手台垂下脑袋站在那里,一向挺拔的脊背颓然弯曲,一如初见时他在夜凉如水的台阶前独坐那般,扑面而来的孤独感。 林见山走过去,手搭上他肩膀,轻声道:“辛衍?” 他没有哭,但眼眶很红,缓缓抬起头来盯着面前凝着水珠的镜子,一开口,嗓音沙哑中透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林哥,我大伯走了……” 林见山鼻子一酸,扳过身体双手一揽,按着脑袋将人紧紧抱住,“你还有我。” 辛衍并未吭声,但林见山能清晰感觉到双臂下的身躯在压抑着一股巨大的悲伤,这悲伤足以将他那在外界看来似乎永远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一面彻底击垮,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来。 林见山像很多次安慰安安那样轻抚他的后背,听着耳旁抑制不住的哽咽声,感觉肩膀处的衣料一点一点被洇湿。 三日后,追悼会在S城举办,前来吊唁的人很多,连自打侄子方文斌去世后始终闭门不出的方轻鸿也由儿子搀扶到场,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 方轻鸿和辛远为算是同辈,虽然私交不多,但年纪越大越是看不得身边有同龄人去世,世界的大门正在朝他们那一代人关闭,曾经属于他们的舞台也换了新人登场,岁月流逝空悲叹,转眼已是暮年。 方文斌还在看守所关着,不少人猜测方轻鸿此番前来会为侄子求情,连林见山都是这样觉得的,结果他从头到尾关于那件事只字未提,就在最后离开时握住辛衍的手,万分惭愧地说了句:“对不住。” 追悼会结束当晚,辛衍带着辛老先生的骨灰乘公务机返回B城安葬,墓园是早定好的,就葬在辛衍大伯母旁边,夫妻二人阴阳两隔了十数年,终于能够团聚。 七日丧期一过,辛衍回去上班的头一件事就是召开集团董事会,方轻鸿也终于现身出席,会议上,他主动提出要引咎辞职,这事说突然也不突然,其他董事虽然念及旧情,但方文斌那事闹得确实不太好看,大家都是聪明人,眼看着方家已经不行了,明里暗里都要给小辛董撑腰表立场,纷纷投了赞同票。 辛悦没有表态,她的意见,早在知道辛衍在调查方文斌之前就已经阐明,不希望方文斌做的错事影响到方轻鸿。 可眼下这局面,要站出来持反对意见,显然是在跟全体董事作对。 偌大的会议室内,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主位之上的辛衍,等待他的发话。 这个刚经历了丧亲之痛的年轻董事长,面色平静而淡然,缓缓开了口:“方叔叔,您这还有一年才退休,着什么急呢?” 这话一出,让不少人始料未及,谁都看得出来当初辛衍整治方文斌时有多不留情面,而方文斌之所以能那么肆无忌惮,还不是仰仗着他方轻鸿在辛氏集团举足轻重的声望和地位。 很多人甚至还想过,辛衍那一招不过杀鸡儆猴,为的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将方轻鸿从董事会踢出去,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旗帜鲜明的亲辛悦派。 结果现在算怎么回事,小辛董脑子糊涂了么,不乘胜追击赶尽杀绝,反倒以德报怨了起来。 有人立马站出来试图点醒他:“小辛董,您这是?” 辛衍将拿在手里把玩的签字笔往桌上一搁,加重语气强调道:“我说,我不同意方叔叔引咎辞职的提议,既然你们都投了赞成票,那我就破个例,行使一下一票否决权吧。” 散会后,辛衍走在前面率先出了会议室,辛悦跟上来,两人肩并肩往电梯口走,她道:“谢了。” 辛衍单手插兜转头看她:“莫名其妙,谢我干什么?” 辛悦不给这小子一点装腔作势的机会,直白道:“谢你放了方叔叔一马。” 确实,引咎辞职跟正常退休,总归是不一样的两种概念,辛衍一句话,保住了方轻鸿的体面退场。 “那你要这么说的话,光口头感谢还不够。” “那你还想要什么?” “你以后多给林秘书留点私人时间,下了班就别再打扰他了。” 辛悦笑:“你不如把他调回你身边好了,我是同意放人的。” “我问了,他不同意。” 辛悦挑眉:“怎么?” 辛衍木着脸:“说怕我上班时间打扰他工作。” 辛悦噗嗤一声,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回到办公室,辛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查收几分钟前林见山发来的微信消息。 ——今天下班早点走,妈做了一桌好吃的等我们回去。 辛衍点进输入框刚准备打字,想了想,直接拨了个语音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声线淡然和煦:“喂?” “今儿什么日子啊,阿姨做那么多好吃的。”辛衍身体陷进真皮座椅里,转了半圈面朝落地窗外B城沐浴在灿烂阳光下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手机举在耳侧搭着二郎腿,眉眼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缱绻。 “不是什么重要日子,我爸妈明天就要回老家了,临走前想我们一家人再一起吃顿饭。” “叔叔阿姨在这儿住得好好的,突然回去干吗?” “我妈老惦记她阳台上的那几盆花,走之前托付给邻居,怕人家弄不好给养死了,而且出来这么久,他俩确实也想家了。” 即便林见山语气轻松自然,辛衍仍旧从对方字里行间中听出几分父母要走的失落来,于是替他把话说了:“那不如让他们也一起搬来B城住好了。” 林见山顿了顿,说:“看他们吧,老家有亲戚朋友,逢年过节都在走动,住了几十年的地方,轻易也舍不得离开的。” “也行吧。”辛衍说:“那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叔叔阿姨了,我就陪你回去看他们。” “嗯,好。” 晚上六点多钟,辛衍和林见山同乘一辆车抵家,已是盛夏时节,进了屋,林母先从厨房里端出两碗百合银耳莲子汤给他俩,饭前垫一垫,解暑降燥。 辛衍喝着汤,嘴还不老实,凑到林见山耳边低声道:“看阿姨这意思,是想让我去火呢,可一碗莲子汤哪儿能够?” 林见山险些呛到,乜他一眼:“那你多吃两碗。” 晚饭林父提出要跟辛衍喝两杯,于是让管家去开了瓶红酒,度数不高,连林母也给倒上半杯,权当应景。 林父酒量一如既往的差,两三口下肚,就已经大着舌头眼神飘忽了,惹来林母恨铁不成钢的白眼。 “其实过年那会儿,你来家里找小山,我就看出不对劲儿了,这孩子啊,脸上藏不住事儿,又容易心软,你这样的,就专克他。” 辛衍擎着酒杯嘴角噙笑,听了林父这话偏头去看旁边人,发现林见山的神态是被揭了短的无奈中掺杂了一点隐隐约约的难为情。 “……但你也不能仗着这个,就可劲儿欺负我们家孩子,晓得不?” 辛衍压低杯沿跟林父手里的酒杯碰了碰,姿态谦逊非常:“我知道的,叔叔,您放心吧。” 林母抿了抿嘴,也举起面前的红酒,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那个……小辛啊。” 辛衍看向她,一脸悉听教诲的坦然诚恳。 “不瞒你说,其实阿姨是个很封建的人,你跟小山这个情况,放到以前,我打死也不会同意你俩在一起的。” 林见山喊了一声:“妈……” 林母话锋一转,“可通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我也看得出来,你这孩子吧,嗯,是个靠得住的。老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在一起,不能说是谁带坏了谁,小山也有责任,就算强行拆散,他也未必会按照我们的想法去结婚生子。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让我跟他爸操心过,我们也相信很多事他自己能做得了主,父母最多只能管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后面这大半辈子,阿姨就把他交给你了。” 林母说完,仰头将手里半杯红酒一饮而尽,她平日里都甚少沾酒,这下喝得又急,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花都出来了,林父慌忙抽纸巾给她。 林母揩了把眼角泪水,大概觉得丢人,带着浓浓鼻音朝一桌子菜肴努嘴:“快吃菜,都凉了。”说着拿起筷子给身边的安安夹了只鸡翅。 辛衍也将杯中酒喝干,看着她郑重道:“阿姨,谢谢您的信任。” 一顿饭吃得大家都感慨良多,用罢餐,林父林母回房间收拾东西,林见山过去跟爸妈再说点体己话,之后回到楼上主卧,看见辛衍换了宽松家居服,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横着手机屏打游戏。 林见山走过去,跟对待安安那样揉了一把他发顶,然后挨着人坐下。 辛衍顺势歪靠过来,头枕着他大腿上继续打游戏。 林见山捋着他的头发,问:“怎么没去洗澡?” “等你。” 林见山低头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轮廓和五官都好看到他审美上的脸,不疾不徐道:“你大伯临终前找我聊了一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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