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爹不亲娘不爱,好在还有大伯,对他关怀备至,眼前这双枯瘦如柴的手,曾经稳稳地抱着年幼的辛衍,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 要说尽到父亲的义务,大伯比起他那位亲生父亲,做得要多的多。 所以即便大伯将手里股份尽数转让给姐姐辛悦,他也没觉得自己受到了亏待,反而觉得很公平。 叔侄俩唯一一次意见相左的争吵,就是在关于林见山的事上。 那次他们吵得很激烈,大伯从小看着辛衍长大,知道他对林见山没那么容易放弃,说不通,那就叔侄两人各退一步。 “你非要跟男的在一起就在一起,我不反对,但也不妨碍另去找个女人生个孩子,起码给辛家留个后。如果你同意,那位林先生的思想工作,我豁出这张老脸替你去做。” “大伯是在开玩笑?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当初大伯母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生育,您不也顶住了爷爷奶奶的百般劝说坚持不辜负爱人吗,还是说您其实是后悔的?” 最后那句灵魂发问直接将辛远为震住了,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辛衍盛怒之下拂袖离去,大伯的声音追在身后,苍老而无奈:“你要是不答应,我实在没脸下去见你父母。” 可能那会儿他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病情,才会说出那样极端的话来,人活一辈子,想要从一而终地坚持一件事,真的太难太难。 辛衍在病房待够半小时探视时间,辛远为一直没醒,到点了他从病房出来,外面走廊除了刘叔和辛悦,又多了个英俊男人。 贺准如今在S城定了居,可谓事业爱情双丰收,他从血缘上虽说算是辛家姐弟的表兄弟,但因为母亲辛幼薇的缘故,跟辛家本家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特别是曾经的老辛董,当初突发恶疾病逝,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如今三个后辈聚在辛远为老先生的病房外,曾经的恩怨纠葛如过眼云烟,各自也都成熟了,眉宇间沉淀着岁月留下的稳重和不言自明。 辛衍出来前贺准应该在跟刘叔问辛远为的情况,听见病房门推开的声音,扭脸看过来。 “你怎么也来了?”辛衍脱掉无菌防护服递还给医护人员,走近了问。 “下了班顺路过来的。”贺准道,他从小跟着母亲流落在外,和辛家老一辈几乎没什么来往,所以态度不冷不热,能来这一趟,已经算是辛远为面子够大。 所以听他这样说,辛家姐弟没觉得有多冒犯,辛悦看向辛衍:“大伯怎么样?” “瘦得脱了形,我都不敢认。”辛衍情绪不外露地说:“医生给撤了呼吸机,看明天情况如何吧。” 辛悦:“嗯,那今晚是你在这儿守着还是我在这儿?” “你回去休息吧。”辛衍想也没想道:“我留在这儿。” “行。”辛悦说:“那我先回酒店了。” 刘叔这时突然开了口,是冲着辛衍的,“辛少爷,老先生之前一直惦记着个事儿,说等你来了一定要再问问。” 辛衍看他一眼,隐约有预感:“什么?” 刘叔估计也是专门挑了辛悦跟贺准一个长姐一个表兄都在场的情况把话抛出,想着应该能得到支持,“就上回老先生提过的,要个孩子的事。” 他这话一出,其余三人面色各异,辛悦微抬下巴挑了挑眉,贺准是一脸事不关己的平静。 辛衍则淡淡道:“我当时已经表过态了,刘叔也在场,怕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刘叔表情变了变,但仍旧硬着头皮劝导:“老先生时日无多,这是他最后的心愿,辛少爷要不再考虑考虑?” “谁说我大伯时日无多?”辛衍觑着他:“医生都还没下病危通知书,刘叔先给下了?” 刘叔也是一把年纪,被怼了一鼻子灰,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贺准开口打破凝滞氛围,“我去抽根烟。” “走吧,一起。”辛悦接过话,朝辛衍递过去一个眼神。 辛衍:“嗯。” 三人乘电梯下到一楼,穿过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厅,走到住院楼后花园的凉亭。 五月份的S城白天已经初显燥意,晚上就还好,微风送爽,贺准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望着远处夜色,道:“眼下这情况,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从在ICU病房外隔着玻璃探视大伯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辛衍已经慢慢冷静下来,肺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再加上大伯早年为打拼事业落下的基础病,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 辛远为自己就认识不少国内外的名医,如果能治,他又何尝不想活下来。 辛悦抱臂靠着凉亭柱子:“这段时间我就暂时留在S城,最后陪陪大伯。”她说着,扭脸问辛衍:“大伯那意思,是想让你生个孩子?” 辛衍面无表情:“恕我无能为力。” 辛悦笑了,“要我说,大伯的情况,已经是数着指头在过日子,你就算假装答应骗骗他又能怎样?” 辛衍一字一顿:“我不会做对不起林哥的事。” 辛悦啧啧两声,语气听不出褒贬:“大伯这点跟爸倒是很像,从不为难我。”又看向旁边:“贺准也没这个烦恼。” 贺准单手抄兜而站,掸了掸烟灰,说:“我家又没有皇位继承。” 辛悦哈哈大笑,笑完冲贺准一扬下巴,“给我根烟。” 贺准偏头看她:“这烟太浓,你抽不了。” “你能抽我就能抽,拿来。” 贺准笑了笑,从西裤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递过去,又亲自给她点上。 辛悦就着贺准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烟,狠狠吸了一口,再吁出,抬头仰望夜空。她很瘦,从脖颈到后背延伸下去的线条削薄利落,五官明艳冷淡,像雪地里盛开的玫瑰。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仨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儿聊天。”她突然道。 贺准:“我早就退出战场了,你们姐弟俩不是还斗着的么?” 辛悦单手抱臂,擎着烟笑道:“小辛董不肯手下留情,我能有什么办法。” 辛衍刚回完一条微信,将手机锁屏放进兜里,淡淡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你现在在董事会的支持率可比我高。” 辛悦眉眼弯弯:“林秘书告诉你的?” 辛衍:“你把他留在身边,目的不就是为了能随时向我示威吗?” 辛悦但笑不语。 那边贺准抽完一根烟,抬腕看一眼表,对二人道:“来接我的车快到了,我先走了。” 辛衍:“我送送你。” 医院门口,一辆白色沃尔沃打着双闪停在路边,辛衍跟贺准齐步走上前,驾驶座车窗降下,贺准的爱人唐纨一手搭着方向盘,朝辛衍笑着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小辛董比较合适?” 辛衍耸了下肩:“随意,去掉董字也可以。” 唐纨:“那可不行,太冒昧了。” 贺准拍了拍辛衍胳膊:“我走了,这边有什么情况随时打给我。” “好。” 贺准拉开副驾门坐上车,白色沃尔沃打着转向灯起步,眨眼间就汇入夜晚如织的车流中。 车里,唐纨不无感慨道:“辛衍现在真跟以前大不一样了,看起来沉稳了不少,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 贺准笑:“男大十八变么,他现在身上担子可重了,想不沉稳都不行。” 唐纨握着方向盘,车内安静几秒,又问:“林律现在还跟他在一起吗?” 贺准:“应该是吧。” 唐纨叹口气:“那俩人,也是孽缘。” “孽缘也是缘。” “嗯,可说呢。” 辛衍返回住院部大楼,穿过大厅边往电梯口走边掏出手机给林见山打电话,响了一下电话就被接起,好像就在等着他打过去似的。 “辛老先生情况怎么样了?”林见山关切地问:“我下午给你发消息,你说你在医院,我怕你忙,就没打电话。” 辛衍不打算告诉他实际情况,没必要惹他担心,只说:“还行吧,不过我估计得在这边待上一阵子了。” 林见山默了默,说:“好,那个,你走得急,换洗衣物什么的都没顾上拿,我收拾一下让魏凯带过去?” 辛衍在人来人往的住院部一楼大厅顿住步子,手机举在耳边,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刚刚目睹了贺准跟唐纨双双把家还的景象后有所触动,他此刻前所未有地想念着电话那头的人,想要触摸,想要拥抱,更想要亲吻。 林见山等了等,见他不说话,以为信号不好,又喊了一声:“辛衍?” “嗯。”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气息带着明显压抑的沉。 林见山握着手机站在主卧落地窗前,“你……还好吧?” “我没事。”辛衍的声音再度染上熟悉的笑意,仿佛刚刚那一瞬的消沉低落是他的错觉,“换洗衣物大伯这边都现成的,不用麻烦了。” 林见山嗯了一声,“那你早点休息吧,忙了一天,肯定很累,晚饭吃了吗?” “吃了。” “嗯,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安安还问起来,说有点想你。” 辛衍哪里听不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要林见山说肉麻的话,恐怕比登天还难。 “林哥。” “嗯?” “我也想你,不止一点。”
第99章 鸿门宴 一家装潢雅致的会员制茶舍,从正门进去,入目是开阔的中式庭院,夏初时节,满目苍翠,水声潺潺,林见山被服务员引着穿过连廊,走到一间包厢外。 推开门,山水屏风后面两道人影,方文斌已经在里面了,正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方矮几,旁边一位女茶道师在濯洗茶具。 “来了?坐。” 林见山以前跟方文斌接触不多,严格意义上说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后者倒是摆出一副和他关系熟络的派头,还挺会装模作样。 林见山一面腹诽,一面不露声色地走到矮几后的一只蒲团前坐下,女茶道师很快就将沏好的茶推了上来,他接过,浅抿一口,抬头迎着方文斌略带玩味的探究眼神,率先开口道:“方总,大家时间宝贵,不如有话直说。” 方文斌哈哈大笑两声,抬手拍在旁边那位女茶道师的屁股上,动作轻佻而又狎昵,看得林见山眉心微蹙。 “你出去吧,把门给我带上。” 女茶道师轻手轻脚地退出包厢,方文斌在蒲团上换了个坐姿,绕了几圈菩提子手串的胳膊架在膝盖上,慢悠悠道:“看来林秘书是个爽快人,不喜欢绕弯子,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林秘书最近多次从集团内网系统访问并调取了这几年我经手的项目以及子公司的相关账目资料,您这一不是财务,二不是审计,这么做,难不成仅仅是出于兴趣?还是得了上面的授意要查我?”
87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