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跟我回去?”谭霁有些惊讶,“你今晚不上班吗?” 秦阅航点点头:“今晚定休,我下午陪你回去,明天我再回来。” 谭霁说“会不会太折腾了”,秦阅航的脸色变得很快不算好看,嘴角抿的平直,直到将手中的鸡蛋完整地脱了壳才慢慢开口。“可是我想陪你,宝宝。” 谭霁只好在软件上帮秦阅航订了票。 在谭霁纠结该带行李袋还是行李箱时,他走进谭霁的卧室,摸摸谭霁的头发:“多住几天吧,等我下周去接你回家。” 很长一段时间里,谭霁和秦阅航将合租房称为“家”,因为叫宿舍不太贴切,叫公寓又太冷情。当时决定找秦阅航合租,除了因为谭霁不可告人的爱慕,更因为能和秦阅航住在同一座房子里,有一个“家”,便曾是谭霁对这段感情的全部设想。 —— 谭霁最后还是按照秦阅航的建议拿了行李箱,秦阅航帮他推上车,又搬到行李架上放好。落座后秦阅航很不好意思地冲谭霁笑笑:“这还是我第一次去B市呢。” 列车启动,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间或有水坑点缀在绿色植被中间,水面反射阳光,又被微风吹散,碧波荡漾。谭霁的下巴靠在秦阅航肩上:“B市和A市比不算热闹,自然景观多些。我上大学之后爷爷没搬回来,也是因为这边风景更好,他待着舒服。” 路程差不多两小时。两个人看手机很少,交流也不算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发呆和看景色。列车平稳地行驶着,听不见太多噪音,只有飞速掠过的原野湖泊诚实地告知着秦阅航,他在逐渐靠近谭霁的过去。 一段他短暂参与后,余波犹在的过去。 下车后秦阅航问谭霁:“要去医院,还是先回你家?” 谭霁想了想回答说“医院”。为了方便,爷爷检查后就直接住院了。谭霁拦了辆车,报出医院的地址后拉着秦阅航坐上后座。当出租车开过某个路口时,谭霁指了指临街的一幢建筑:“这是我转学之后的学校。” 秦阅航捏捏谭霁的脸颊:“转学之后,过得怎么样?” 谭霁很认真地回答:“比在A市的时候好很多。” 转学之后他不再住宿,办了走读。班上的同学没因为谭霁是转学生而排挤他,给予谭霁平等的尊重或冷漠。 在A市时,谭霁被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偶尔的霸凌侵害,成绩下滑的很快。没人能在集体生活中独善其身,无论谭霁多么想专注自己的生活,只要他处在不变的环境中,他都很难消除那些或许可以被称为伤感的情绪,逐渐变得迷惘。 谭霁瞄到秦阅航又在偷偷叹气,安抚性地抓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不许瞎想。” “想想你见了我爷爷要说什么,我上次回家,告诉他我有交往的对象了,今天我进病房就会说你是我男朋友,你记得接我的话。” 秦阅航没有改掉不爱说话的习惯,必要时依然会装哑巴。以前是为了自保,现在是为了省事。见谭霁的爷爷——这位对谭霁来说非常重要的长辈——是一等一重要的事情,秦阅航变得比向谭霁表白那天更紧张,又开始在心里反复打草稿。不止有要和爷爷说的那份,还有一份,要在今晚讲给谭霁听。 —— 走到病房门口,听见门内的说话声时,谭霁压下门把手的手指停顿,门栓松动但没发出响声,并未打扰房内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 有多久没见那两个人了? 谭霁在心里粗略地算了算,高考前他托爷爷转告他们自己不会出国后,就再也没收到他们的消息。谭霁是有智能手机的成年人,有不算多但足够打上一通电话或发上几条微信的空闲时间,但他们依然吝于和谭霁沟通,大概是觉得不需要,太浪费时间。 谭霁不会责备太多,毕竟他们给了谭霁优渥的生活条件,用钱买感情是很公平的,起码在遇见秦阅航之前,他始终这样认为。谭霁将这个不好的习惯贯彻到最初和addendum的对话中,但秦阅航把钱退给他,说“不要”,又很认真地教会谭霁,只有用感情能换到感情。 秦阅航轻声谭霁背后询问:“要进去吗?” 谭霁摇头:“不了。”秦阅航向后退一步,朝着谭霁伸出手,“那就走吧,等晚上我们再来看爷爷,我的台词还没想好呢。” 秦阅航用很轻松的语气和谭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同时收拢握紧抓住谭霁的手。医院的人不算少,他们挤进电梯的角落,谭霁玩了会儿秦阅航的手指,突然很小声地向他道谢:“谢谢你陪我。” 秦阅航不着痕迹地在狭窄的轿厢中挪动位置,变成低头就能吻到谭霁头发的角度:“你是我老公,我当然会陪你。” 谭霁被秦阅航的烂笑话逗笑,明明上次这么叫他还被收拾了很久,今天为了哄自己开心,秦阅航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秦阅航瞥见谭霁嘴角扬起的微小弧度,知道他有成功让谭霁的心情变好一些。 恋爱和吸烟对秦阅航的意义近似。如果说他曾不相信抽烟能让人心情愉悦,吸入第一支烟时他知道了这不是假话;如果说他曾不相信恋爱时痛人所痛,想人所想,看见谭霁迟疑着不肯推门的手时,那个瞬间他只想带谭霁逃走。 他牵着谭霁走出电梯,坐到花坛边的长椅上,从兜里拿出纸巾给谭霁擦汗。谭霁在想说话和不想说话时的神情有细微的差别,秦阅航自认为足够了解谭霁,所以给予谭霁很长的平复情绪的时间。 谭霁像是在发呆,而后突然开口:“病房里面是我爸妈,和我弟弟。他们一直在国外,我不知道他们会突然回来。” 谭霁混乱地从四五岁被留在爷爷身边开始讲述,一直说到高考前他宣布不出国,要在国内读大学。原以为那是酣畅淋漓的反叛,能换得关心或紧张,但谭霁太自作多情和不自量力,父母留给谭霁的,依然只有忽略和冷漠。 “其实早该想清楚的,真的想接我走,什么时候不可以呢,明明他们说的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说来说去,从最开始只带走弟弟我就该明白,他们只是没那么爱我。” “我经常会想,是不是有他们在身边,我的性格就不会这么奇怪,是不是有家人做后盾,我就能不遇到这些事?过年的时候家族聚会,来往的亲人那么多,大客厅都被挤满,但在我被打,我说想要转学的时候,除了爷爷,没人在乎我在想要什么,只是反复地告诉我这样不好,我不该这么任性。” 谭霁很小声地问了句:“这就是家人存在的意义吗?” 秦阅航知道谭霁不需要和解,不需要掩饰出的风平浪静。得不到道歉仿佛才是生命的常态,秦阅航没有超能力,能改变过去,再塑人生。他只会做他做过很多次的那件事。 他伸手到谭霁面前,掌心摊开朝上,里面有一颗奶糖。谭霁笑笑,拾起后拆开包装吃掉。秦阅航的手没收回,而是向下扯住谭霁的手腕,领着他站起来,躲到长椅旁的一束灌木丛后,掐着谭霁的下巴让他抬头,开始接吻。 糖被搅弄舔舐化的很快,丝丝甜味弥漫在唇齿之间,秦阅航勾着谭霁的舌头卷着糖翻滚。想躲起来不是因为担心被看到,只是很单纯地不希望被打扰。 吻了不算很久,秦阅航和谭霁分开少许,彼此的喘息都有些粗重,嘴角有漫延的津液,显得晶亮。秦阅航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诚恳而认真:“那让我做你的家人吧,好不好?我会比他们做的都好。” 谭霁的眼睛很亮,很做作地伸出左手,秦阅航在虚空中抓了两把,手指间形成不算宽的缝隙,他引着谭霁的无名指穿过这道窄缝,指尖缓缓推至根部,两个人对视一眼后笑起来。 “幼稚。”谭霁做出了点评,秦阅航耸耸肩,“总要有些契约。” 七月初的B市炎热,在室外待久了会闷的人喘不上气。谭霁本来就爱出汗,此刻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贴在额角,脸被暑气熏的微红,两个人的手垂下又握紧,秦阅航低声问:“带我参观一下B市吧,谭导游?” 谭霁点点头,先把秦阅航带回了他后来读的高中,在校门口吃了很好吃的叉烧鸡排饭。学校管理严格,陌生访客不允许进入,两个人便只绕着学校走了走。从黑色铁质的围栏间可以看见红色的塑胶跑道,中间是劣质的人造草坪。谭霁点评道:“看样子我走之后学校没装修。” 这所高中周围并无A市那般多的深巷,虽然有不少居民楼,但视野足够开阔。秦阅航环顾四周,很庆幸谭霁没有再被堵进某条陌生的巷,接受殴打和凌辱。他远在另一座城市,没办法再救下这里的谭霁。 他们又从高中回了谭霁在B市的家,放了行李。下楼吃过晚饭后谭霁跟护工打了电话,确定那三个人已经离开了病房,秦阅航去不远处的背风角落抽烟,谭霁的电话结束时秦阅航一根烟还没吸完。谭霁走过去,又被秦阅航提着后颈赶开。 谭霁提起胳膊,手从秦阅航的胸口移至胯骨,摸进裤子口袋,拿了烟盒磕出一根烟。秦阅航低低叹口气,给他点燃,路灯已经亮起,有飞虫在灯下盘旋。谭霁隔着白烟盯了一会儿近处无聊而熟悉的风景,听到父母离开病房时心口微弱的波澜消散,秦阅航把烟碾灭,问他:“我们走吗?” 谭霁点点头:“走吧”。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爷爷的检查结果上没有更多值得担心的指标,秦阅航依然不善言辞,但还是尽力陪爷爷多说了几句,哄得老人家一直在笑。谭霁谨遵医嘱,拒绝了爷爷在晚上还要吃水果的要求,告诉爷爷“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当为了我”。 爷爷慈爱地笑起来,眼角的笑纹深沉,谭霁装作没看见从那双浑浊眼球中滑过的泪花,攥住爷爷的手。秦阅航走到谭霁背后,搭着他的肩膀,让谭霁觉得安心,又很幸福。 “这就足够了。”谭霁低低说了声,秦阅航听清了,爷爷却没。老人家摆摆手,让孙子和另一个孙子回家,明天出院时再来接他。 他们都没提下午出现的那三个人。 谭霁在家住了一整周,秦阅航在大排档的打工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他手脚勤快,话少,很招老板和同事喜欢。暑假后来大排档的学生变少,游客和居民变多,秦阅航在陌生人很多的环境中依然会感到无所适从的拘谨,但每晚接到谭霁打来的视频,在谭霁的引导下讲述一遍一整天的工作经历时,秦阅航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谭霁的声音一直对秦阅航有很强的安抚力量。最初秦阅航喜欢看tang的直播,便是因为tang唱歌很好听,哪怕开了变声器也显得清冽。视频能传递的比单纯的语音或文字更多,配合谭霁在听秦阅航说话时总是浅浅笑着,偶尔神采飞扬的脸,秦阅航会很诚恳地感激他能拥有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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