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霁的话如同锋利的钢针扎透摇摇欲坠的窗户纸,让人心寒。陆知齐垂着眼睫,盯着看着地上的那摊水渍出神,许久,才说:“凌远峰做的事,没必要牵连凌屿。” “哼。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的。我看你,是彻底把凌屿当成你养过的那只狗了。” “怎么会。” 陆知齐忍俊不禁,王明霁却冷眸以对。 “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不过我可要提醒你。狗不会背叛主人,但是人会。凌屿是凌远峰的种,就算他爸对他再坏,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别看他现在提起凌远峰就咬牙切齿的,但那只是一个孩子想要吸引父亲的注意力罢了。如果有一天,你要对付凌远峰,你猜凌屿会站在谁那边?你对他再好又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问得过于犀利尖锐,陆知齐掌间握着空茶杯,慢慢地转着杯壁,神情却云淡风轻。 “一个没成气候的孩子,养来玩玩罢了。如果他敢背叛,我就亲手毁掉他的将来。” “你能做到?”王明霁嗤之以鼻,“明明长了一张掌权者的脸,心却不够狠。三岁看老,你现在还是这么个德行。” 正说着,水烧开了。一道尖锐的‘滴’声后,室内重归寂静。 厨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唰’地一声,凌屿拉开了磨砂玻璃门,单手拎着茶壶,不轻不重地搁在小茶几上,视线打量着神色不虞的王明霁。 “看什么?我有知齐好看?” “当然是他好看。” 凌屿诚实得很欠揍。 王明霁轻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真没品。” 凌屿:“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您为什么生气?是觉得丢人了?” 王明霁:“……” 看这一大一小较劲,陆知齐失笑。 他刚伸手要碰茶壶,就被凌屿抢了过来。 显然,刚才热水淋手的一幕给凌屿留下了阴影,生怕那人再被烫伤。 手长脚长的男高中生提溜起茶壶,随便倒了一杯,扶着杯脚推了过去,连软话好话都不说一句,就站在茶几旁边,俯视着王明霁。 王明霁把茶泼到凌屿脚边,打湿了少年人的裤脚。凌屿踩着茶水,又倒了一杯,在王明霁又要泼掉前,眼疾手快地夺走,自己仰头喝了下去。 这次轮到中年人目瞪口呆。 凌屿手背抹着唇角的水渍,站回了陆知齐的身侧,弯下腰,认真地解释道。 “陆知齐,这次我不是在闹脾气。我想把这茶留着,留到他真正愿意接受我的时候,我再亲手端给他。” “你有信心?” 面对陆知齐的问询,凌屿点了点头。 “他一定会收下我的。” “这自大又愚蠢的模样,倒是跟他爸有点像。” 王明霁‘哈’地一声,看着凌屿,抬了抬下颌,问:“知道什么叫三分损益法吗?” 凌屿:“不太知道。” 王明霁嗤笑嘲讽:“那还敢写曲子?上次你用来换烤肉的那首五声小调我听了,还以为你精通五音的十二律呢。结果...不过是靠天赋随便蒙的而已。” 凌屿挑眉:“靠天赋?你的意思是说,那曲子还不错?” 王明霁闻言,多看了他一眼。 这笨嘴拙舌的愚钝小子竟然也会顺杆往上爬,倒不是蠢到没谱。 他用指节碰了碰茶杯壁,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声。 “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音?” 本以为能彻底难倒这个自大的小子,结果,凌屿随口说出了正确答案:“降B。” 王明霁怔愣了下。 他以为凌屿是蒙的,不信邪地又敲了敲木茶几。 “这个呢?” “E1。” 凌屿几乎不需要思考,脱口而出。 “……” 王明霁起身,从墙壁敲到了玄关,共八个音,指了指凌屿:“说。” 凌屿一个不差地答对,毫不费力。 “有绝对音感有什么用?能准确无误地唱出来才算是勉强入门。” 他重坐回沙发,神情似乎比之前松动了许多。他扶着墙,慢慢走向立在角落里的琴箱,随手把昂贵的吉他丢了过去。 “唱点让我印象深刻的。” 凌屿怀抱着微凉的琴身,毫不犹豫地盘膝坐在地上,素手拨弦,低吟浅唱。 在听到凌屿如钻石澄澈的冷质声线时,王明霁彻底被震了一下。 上次在录音室里,凌屿只唱低声部和声,音质被贝斯重低音盖过去一大半,再加上王明霁固有的偏见,他着实没有留心凌屿的唱腔。 今天再一瞧... 这么独特的声线,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王明霁几乎立刻起了爱才之心。他陡然看向陆知齐,而对方似乎早知他的意动。陆知齐煞有其事地端着一杯咖啡,朝着虚空举了举,又看桌面上那杯凉透了的茶,眼神故作遗憾。 王明霁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握拳重重一扣,眼眸眯了眯,似笑非笑地。 “小子,别作死。还想像小时候似的,趴下被我抽屁股?”
第59章 生长痛 陆知齐笑说着‘不敢’,随手把清茶推了过去。 “凌屿的音质独特,共情能力强,有天生的创作力,适合走唱作人的路线。” 王明霁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凌屿,抬了抬下颌。 “雷鸣电闪波尔卡听过吗?” 凌屿:“嗯,听过。” 王明霁:“主部主题是什么调式?” 凌屿:“好像是...G大调。” 王明霁:“哼,好像,似乎,也许。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凌屿:“什么意思?您是说,我们还能有以后?” 面对年轻人挑衅又无礼的反问,王明霁反而笑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抬手撩了散落的额发,及颈的长发被拢在后脑。他抬眸弯唇,桀骜的五官露于人前。凌屿愕然发现,王明霁其实真的不老,眉目极有韵味,倜傥潇洒,一头银白发甚至多添了几分风流。 “乐理基础一塌糊涂、钢琴一点也不会弹,还有这唱歌技巧,拙劣得要命。” “我可以学。” “我没时间教。我得回去了。洛城海风大,吹得我腰疼。” 王明霁故作要走,陆知齐终于放下了咖啡杯,温声挽留:“我给您在楼上单独租了一套两居室。您如果还觉得地方不够大,我再去寻其他的地方。至于老家院子里那些花草...我找人帮您浇就是了。” 陆知齐明显有备而来,王明霁却也不是吃素的。他指了指沙发旁那只鼓鼓囊囊的军绿色双肩包,看向凌屿:“三周内,把这八本书看完,吃透。基础乐理都学不会,别谈歌唱理解、也别谈什么创作型歌手,白白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凌屿蹲下,拉开拉链,掏出了一本半个手掌厚、写满注释的旧书。 陆知齐微微皱眉,说:“王叔,凌屿是个高三生。” 王明霁斜眼看他:“凌屿还没说喊累,你倒心疼起他来了?” ‘唰’一下,拉链被凌屿关好。他半蹲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眼神沉而坚决:“能行。” “最好别是个只会说大话的小子。” 王明霁收起了刚才的怒意,坐在门口慢慢穿着鞋。他借口要围巾御寒,支走了陆知齐。 只剩一大一小,在玄关默然而立。 王明霁忽然抬头,瞥了凌屿一眼。 只一眼,像是带着冷光的弯刀,饱含着锐利,时光的沉淀凝在其中,收放自如。 “我是看在陆知齐的面子上,陪你闹这一场。没真想收你。” “能感觉出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知齐?” “我没想走。” “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了是吧?” 能明显察觉到中年人的不快与疏离,凌屿右手重重握了握,扭头低声说:“我会留在这照顾他。” “照顾?你照顾他?” 听到凌屿底气不足的回应,那人重重地笑了,不难听出嘲笑的意思,大抵在想这孩子还真是大言不惭。 “说实话,我并不看好你。就算你有点天赋又怎样?这世界上天才多了去了,少你一个也不少。而且,你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在别人安安稳稳地向前进步的时候,你光是为了摆脱原生家庭和性格缺陷,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你拿什么跟其他人比?” 这样残酷的话,足以摧毁凌屿脆弱的自尊心了。 高中生尚未摆脱稚嫩的脸上闪过一抹压抑着的沉重和隐痛,眼睛低垂着,牙关紧咬,能看清下颌绷紧的纹路。 王明霁人狠话直接,每句话都伤人软肋。 “知齐性格好,人又聪明,家境富裕,前途无量。这样的人,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你非要当个拖油瓶,只会拖累了他。可是,他非要我帮你这次,我拗不过他。我会如他的愿,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不过,你也看出来了,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段时间,你就装一装,骗骗他就行了,不用太认真。反正,我也没打算认真。” 凌屿沉默了很久,客厅里的时钟秒针一分一分地走过,像是法庭沉重的结案陈词,一字字地宣判他前途的死亡。 就在王明霁以为凌屿不会再痴心妄想的时候,那孩子低低地开口。 “没错。现在的我,确实配不上他。” 王明霁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样打击一个孩子的自尊心。他刚想宽慰两句,凌屿却蓦地抬起了头,眼睛明亮,像是烧了一把逆风的火。 “王叔,请你给我时间,我会证明。我会用命拼。没几个人能赢得过我。” 他要站在高处,不再仰人鼻息;他要飞跃无法逾越的年龄差,要名正言顺地站在陆知齐身边。 就算千万偏见加诸其身,他也绝不再退缩。 总是寡言的少年一瞬间迸发出决绝生长的生命力,变得炫目。王明霁微微吃惊——那是璞玉的光彩,是绽放的潜能。 这么多年,王明霁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潜质。那个人叫楚峪,被他调教三年,一经出道,便轰动娱乐圈。 没想到,王明霁今天居然在一个青涩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同样的潜力。 两人正细细地打量彼此,陆知齐拿着围巾从屋内出来了。 “给您。” 王明霁点点头,稍微推开门。他半只脚跨出门槛,回头看了一眼凌屿,许久,说:“三周。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凌屿颔首。 “知道了,王叔。” “王叔?辈分乱了吧。” 王明霁似笑非笑地看着凌屿。 “你想让我叫你王哥也行。” 凌屿没有改口的打算,只是把人半推半请了出去。 回来时,他看见堂堂陆总经理正在亲自蹲着擦地。衬衫袖口挽至小臂,肌肉流畅,可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上红痕犹在,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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