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屿依言接过体温计,却并不觉得自己在发烧。他的身体还算不错,很久都没病过了,如果不是头被砸了,淋雨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 可拿出来以后,护士又皱了皱眉,感慨道:“你这孩子,发烧都没感觉的吗?38.2度。等着,给你配点药。” “……” 凌屿想起外婆过世前那一针昂贵的退烧药,本能地想说不用,但护士已经走远了。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想看看余额,可电量早就告罄,一片黑屏,上面只映出了凌屿狼狈的神情。 大概是见高中生过于迷茫,旁边病床的奶奶侧了侧身,踩了拖鞋下地,拿了一次性纸杯,给凌屿倒了一杯温水:“发烧了多喝水。” 纸杯的温度很暖,凌屿握着,像是被外婆温暖的手捧着。大抵是生病都有些脆弱,凌屿眼窝微烫,扭开脸,仰头将水全都灌了下去,勉强忍住了泪意。 奶奶帮凌屿理好翻折的衣领,银发摇晃,声音温柔:“孩子,刚才交钱的那个小伙子呢?今晚不来陪床吗?” “他不来。”凌屿顿了顿,帮陆知齐解释道,“他不是我家人,只是个不太熟的朋友。” 其实没必要多加这一句。 可凌屿不太想让陆知齐的好心被人误解,就像...他自己被人冤枉一样。 奶奶恍然,看向凌屿的眼睛带了慈祥和宽和。 “睡吧,需要什么跟奶奶说。” “...谢谢。” 凌屿半靠在床上,又觉得头疼。他躺回被子里,蜷着身体,左手抵着眉头,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 护士过来给他打退烧针,发现凌屿的脸色难看,问他是不是很不舒服,高中生黑发黏在额头上,只稍微摇了摇头,虚弱又倔强。 护士还想再问,却被其他床的病人叫走了。凌屿当然不会主动叫人,只是闭上了眼,昏昏醒醒,身上滚烫。 月亮完全升了起来。 走廊上的嘈杂声逐渐消失,病房里的呻吟声也慢慢归于梦境,凌屿依旧以同样的姿势窝在被子里,挂着针的左手露在外面,吊瓶里的药已经见底。 走廊上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月色映照着一身高档熨帖的黑色西装,竟是陆知齐来了。 他站在廊下,声音压得很低,偶尔看向值班护士,微微颔首,表示歉意。成熟又深邃的侧脸迷倒了护士站的小姑娘,不时偷瞄那个男人挺拔的背影。 陆知齐并不介意,继续低声回着电话。 “嗯,来看一个病人。” “哦,不是多亲厚的朋友,只是晚上睡不着,顺路过来而已。” “我没事,失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嗯,王叔,您先睡吧。” 就在他要挂断电话的时候,陆知齐忽得想起什么,多问了一句:“王叔,病人住院,一般会需要点什么?” 电话那头似乎响起了爽朗的笑声,陆知齐也低声笑:“是,您也知道,我不太擅长照顾别人。” 听了一会儿,陆知齐微笑说:“好,我知道了。” 陆知齐按灭了屏幕,走向护士站。值班护士呼吸一滞,脸‘腾’地飞红,紧张地握笔,结结巴巴地开口:“先生,您需要什么?” “医院里有便利店吗?卖日用品的。” “有,有,就在二楼。” 小护士指了个方向,陆知齐很快走了。再回来时,手里拎了一个袋子,袋子里装满了抽纸毛巾牙刷牙膏之类的,几乎可以供给一个病房的人用一周。 陆知齐拉开病房门,里面很暗。中间床铺上侧卧着的人一动不动,月色如鹅毛被,柔软地盖在凌屿的身上,显得那人安静极了。 陆知齐走近,站在三步外,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他们二人并不熟悉的尴尬关系一样。 细究起来,他回来看凌屿,并不是出于担心或是别的什么。如果真是凌远峰设计了车祸,导致了姐姐姐夫的死亡,那凌屿就是罪魁祸首的儿子。他根本不会主动想要照看那个孩子,即使那是一个被遗弃的无辜未成年。 他来,单纯只是因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大抵是下午看的尸检报告让他心悸难耐。他想泡一杯咖啡,走到窗前时,看见了纱窗上贴着的一小块整齐胶带。 他又回想起了今早晨光驱散阴霾的那一幕,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就这样出了门。 陆知齐虽不愿意承认,可独处时,他确实觉得孤单。 他想,如果凌屿在...或是什么其他的人在,都会让他的感觉好一些。
第0018章 妈? 病房桌面上有一盏极小的LED灯,陆知齐伸手拧亮,细细的一束光映亮了凌屿埋在被子里的半张脸,还有搁在被子外面的手。 凌屿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指腹有一层琴茧。手型也好看,虚虚握拳时,显得修长有力。可此刻,手背被医用贴纸贴了大半,当中扎着的吊针回了长长一串血线,吊瓶里的药已经打完了。 “这小孩,也不知道疼。” 陆知齐刚坐下,便又起身去了护士站,寻了护士帮忙拔针。 护士面对着陆知齐那张成熟温文的精英脸,还有西装诱惑,费了好大力气才维持住专业水准,没让颤抖的心影响到颤抖的手。 “先生,病人有什么需要你再叫我。” “好。” 陆知齐微笑,又让涉世未深的小护士神魂颠倒。她磨磨蹭蹭地离开,没能如愿吸引陆知齐的注意力,稍微有点遗憾。 “小伙子来啦?” 苍老的声音响起,陆知齐抬眸,有些意外。 对面床的奶奶下床起夜,有护工扶着。她一头银发,神情和蔼,走到陆知齐面前,自来熟地把他当作了凌屿的亲人。 她指了指病床上蜷缩的高中生,有些心疼地说:“刚烧得说胡话了,喊了两声‘妈’。怪可怜的孩子,是想家了。” “可能是吧。” “我看他鞋也湿了,你给他带拖鞋了?拿出来给他换上吧。” “……” “呃...我看你买了这么多东西...没有拖鞋?那,你都买什么了?”借着昏暗的灯光,老人瞥见了床脚的一堆毛巾,神情稍微有点凝滞,“哪儿用得上这么多?小伙子,没照顾过家里人?” 面对奶奶的疑惑,陆知齐唇边的礼貌微笑稍微淡了些许,像是想起了些从前的事,眼神有些暖化,带着不易察觉的一丝遗憾。 “小时候被宠坏了,这些事从来都不用我操心。现在,有能力、也有心照顾的时候...” 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饱经世事的奶奶怎么会听不懂话外音。她心疼地看着微笑的陆知齐,干脆坐在凌屿床脚处,给陆知齐仔仔细细地说起了注意事项,从饮食到卫生,唠唠叨叨,前言后语时不时地重复。 陆知齐没有表现出不耐。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神情认真,温文尔雅。见陆知齐很是受教,奶奶才放心地回床上睡了。 陆知齐终于走近,把凌屿蒙头的被子拉下来一半。 这才发现,那孩子好像又烧起来了,脸颊染上病态的红,身体不停地轻颤,手背的针孔没有人按压止血,血吸满了药棉,竟是要往外溢。 陆知齐起身离开了病房,半分钟后,他拿着一块干净柔软的棉花回来,轻轻扯过凌屿的手腕,用大拇指按压住出血点。 陆知齐的手消过毒,手指冰凉,贴在滚烫的皮肤上,让凌屿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见了台灯前的人影。 像是在梦里,竟然会有人陪着他。 “...谁?” “我。” 对方只说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不带任何感情的。可凌屿却觉得没来由地安心,因为,他记得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少年抬头,头发微乱,像是到处乱蹭后炸毛的狗儿。他的眼神懵懂,眼瞳湿漉漉的,迷茫中带了信赖,连平时冷硬低沉的话都显得软,让人觉得像是在撒娇。 “热。” “那就踹了被子。” “冷。” “到底冷还是热?想好了再说。” “热。”凌屿迷茫地想了一会儿,“又冷又热。” 陆知齐显然有点无奈。凌屿却在此时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陆知齐的手掌,像是要把冰凉的温度留住一般。 被子里暖和,陆知齐的手凉快。 这样就舒服了。 陆知齐:“……” 得寸进尺。 他把手抽了出来,凌屿险些没有抓住。少年抬头,深黑的瞳孔被光映得粼粼,没有一滴眼泪,但眼神却透着压抑的委屈。 陆知齐:“……” 摆这副撒娇的样子给谁看? 他又一次用力拽了拽手臂,凌屿的手指有些松动,但眉头却皱了起来,呼吸急促,喉间压抑着一个嘶哑的‘妈’。 陆知齐:“……” 长这么大,被叫‘妈’还是第一次。 新奇的体验。 陆知齐第三次拽开手臂,凌屿反而捏得更紧,连西装带衬衫一起牢牢拽住,大拇指指节骨骼紧紧顶着陆知齐的手腕皮肤,生怕面前的人跑了似的。 陆知齐本打算毫无愧疚地甩开这个包袱,可看见凌屿满头的汗与压抑着的惊惶,他仿佛看到了几个月前的自己。 仿佛,一瞬被子弹击中,心境蓦然明了。 陆知齐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会对凌屿网开一面了。 凌屿是被家庭排外的弃子,而他,是越不过生死的遗留者。 他们,不过都是被困在原地,无法前行的人罢了。 陆知齐纵着凌屿握着自己的衣袖,像是借那孩子一个倚靠,能渡他一夜好梦,算是感同身受后的一点仁慈。 他摘下了眼镜,轻轻搁在桌面。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包括凌屿肖似凌远峰的容貌轮廓,这让他稍微卸下了防备。而凌屿手指的热度刚刚好,又让他想起了今晨那缕阳光。 走廊里脚步声嘈杂、病房里仪器的电子音杂乱,还有凌屿拽着不放的袖口。这本该是兵荒马乱的一夜,可陆知齐竟然久违地觉得困了、累了。 他无声地靠坐在折叠椅上,双眸轻阖,竟然很快地进入了沉眠。 久违地,一夜无梦。
第0019章 我要去厕所冷静一下 雨后天晴,晨光明粲。 病房里的窗帘不怎么隔光,凌屿被阳光吵醒,额头上虽然余一点隐隐约约的疼,却比起之前要好了许多,至少不再动不动就会觉得晕眩。 喉间滚过嘶哑的换气声,凌屿慢慢张开了眼,身上的被子带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入目四壁雪白,病床拥挤。 凌屿想起了昨天的一切,包括退学、争吵,还有倾盆大雨。 他烦闷地扒开闷热的被子,可,抽手时,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格外陌生。 凌屿本能地二指相揉,像摸琴弦那样,慢慢地,感受到了一块顺滑厚实的料子,他扭头看向手臂的方向,却惊愕地看见,自己的手正掐着陆知齐的西装袖口。而那人正靠在一把简陋的折叠椅上,侧脸稍微靠在椅背,睡意沉沉。他高大的身型挤在两张病床间,看上去坐得并不舒服,但睡姿却端正优雅,看着赏心悦目。
101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