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邵明曜说。 左手伤不影响行动,但邵明曜还是替他从兜里掏钥匙开了院门,进屋把药摆在床头,还烧了一壶开水,等水开后拔了电源才说,“睡觉吧。” 林晃看着他走到院门口,忽然叫道:“邵明曜。” 邵明曜停步,侧回身望着他。 林晃站在院子的灯泡下,被那一小簇昏黄的光笼着,影子和地上老杏树的影交错,他觉得有些低落,但又挺有安全感。 对着地上的树影默了一会儿,说:“邵明曜,我不太喜欢急诊。” 余光里,邵明曜的脚动了一下。 林晃抬头看向他,在口罩下抿了抿唇。 “谢谢。”他轻声落下一句,“你也早点睡。” * 让别人早点睡,林晃自己凌晨四点多才睡着。 一觉醒来天好像更黑了,手机显示是礼拜天晚上七点半。 他对着手机懵了好一会儿,才算明白这一觉睡了十五个小时。 心尖忽然涌出一丝慌,他一下子坐起来。 睡眠失常是很不好的预兆,但这几年他都没犯过病,心里还抱着一丝只是太累了的侥幸。 脑海里不受控地钻出急诊室那个男人,林晃赶紧到洗手间,想洗个冷水澡。 刚一伸手,瞟到左掌的绷带。 他顿了顿,最后只用右手简单接了点凉水掸到脸上。 但还算有效,心情缓和了一点。 这种时候不能多想,得找事干。 他换衣服拿钥匙,准备出去给家里补点吃的。 林晃平时菜市场去得多,不太爱逛超市。但附近市场关门了,他在手机上查到一家四公里外的超市,点评上打着“便宜实惠”“家庭采购”标签。 出门时瞟一眼隔壁,院子里乌漆嘛黑,邵爷爷去旅行,邵明曜这会儿应该回学校上晚自习了。 学霸和他不一样,从来不翘自习。 超市和学校方向相反,林晃一边看导航一边观察着周围陌生的建筑。 地图东边有个学士帽标注,似乎是另一所学校。 林晃走过去,站在校门外往里看,正对校门的教学楼宽阔气派,灯火通明,那些小窗格子后挤满了伏案侧影。 他目光看向校门口的烫金——英华中学。 省重,邵明曜的选择之一。 挺气派。 林晃掏手机拍了一张,发给陈亦司。 【没意思:啥啊。】 【没话说:邵明曜以后的学校。】 【没意思:昂,挺大的。】 林晃对着那几个字有点无语。 陈亦司没文化,搭不上这种话题。 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看了一会儿那张照片,切回地图软件接着走。 再往东是镶嵌在一起的居民区和商业区,林晃步子慢吞吞的,脑子里那根弦好像松下来了,他想起邵明曜说过,英中是高考强校,像他这种不参加高考的可能进不了重点班。 那咋办,尖子生好像都挺在意这个的,邵明曜也不能免俗吧。 林晃边走边琢磨,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地图显示快要到超市时,身后却突兀地响起警报,尖锐刺耳,划破整条马路。 林晃僵滞在路边,恶寒沿着头皮爬遍四肢百骸,指尖霎时浮出一层冷汗。 车辆紧急避让,一抹抹鲜红闯进余光,消防车队呼啸着冲过。 一,二,三,四辆。 是重大火情。 远处某片居民区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隆。 二次爆炸。 一团黑烟从那片楼顶飘散开,路人停步,一边拍照一边讨论。 林晃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好像拦了辆空出租。 掏钥匙时手哆嗦,半天才把门打开。 跌跌撞撞跑回屋里,一头埋进枕头,大口喘气。 火场里,浓烟堵塞鼻腔和喉咙,人会疯狂想咳嗽呕吐,但又迅速陷入窒息。 到处都是浓烟,一氧化碳让人头晕目眩,皮肤越来越痛,什么都看不见,无法张口呐喊,只能无助地听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眠蝶当年被判定为电火。说是一只小煮锅没断电,起火后殃及了其他电热器。 后来街坊提起时都说,那么多烤箱没惹祸,反而折在了小电锅上,这家人的不幸真是一茬接一茬。 还有人感慨,庄心眠那么细心的女人,怎么会犯这种疏漏呢,真可惜。 不是庄心眠。 是…… 林晃紧紧地攥着枕头,手指几乎要插进去。 他努力把火场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但耳边却又浮出另一个声音。 “大夫说指标没问题,那你跟老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张嘴啊!说话!” 脱掉律师西装后,林守定就变成了一只野兽。 林晃站在妈妈身后,他能感觉到家里的男人很危险,但不明所以,只本能地缩在妈妈身后寻求庇护。 “守定,不要当孩子面说这些。”庄心眠低声劝,“你越这样,他越好不起来。” “闭嘴!”林守定怒喝,“我家几代精神都没问题,你看看你生的这个冤种!” “我家也没问题。”庄心眠言辞笃定,“所以晃晃绝对不会出错,你多给他一点时间。” “放屁!几年了?”林守定扯了领带,“要么再生一个,要么离婚!你自己选!” 林晃听不懂,只下意识抓紧了妈妈的腿。 庄心眠语气坚定,“那就离婚吧,守定。” 话音落,男人却一拳把她挥倒在地,薅着头发拖起来扇巴掌,“离婚!让你离!让你离!” 那晚林守定跑了出去,外面下了很大的雪,他再也没回来。 认尸时林晃站在外头,看妈妈签字,警察在旁边小声交谈,提到“酗酒”“冻死”字眼。 庄心眠从里面出来,眼角还满是淤青,但神色平和,用一只手蒙住了林晃的眼。 她的掌心拢着,不去压他的眼皮,林晃能感知到的只有柔软的手指,轻轻搭在眼眶两边。 “晃晃。”她轻柔地吻他的额头,“爸爸出了点意外,以后你待在妈妈身边,别乱跑。” 林晃猛地从床上挣起,汗透全身,左手纱布散开了,伤口渗出血,盖过碘酒印。 他把小狗玩偶搂在胸口,感受着自己剧烈的喘息。 凌晨一点。 回来时大概不到九点,感觉只是趴了一小会儿,但已经过去四个小时。 完了。 出现发病前兆,最好的方法是先吃点东西,再去公园散步二十分钟。 这是小时候医生教的,他很多年没发作过,但还记得清楚。 可家里没吃的了,大半夜也没有公园可去。 林晃咬着嘴唇的干皮,半晌,抓起小狗玩偶,到院子里邵家那棵大树伸过来的枝桠下,贴墙坐在地上。 也算是个小公园吧,或许。 他点开外卖软件,找到一家深夜豆浆,配送要70多分钟,配送费24块。 林晃机械地点了一堆,脑子里发蒙,也没看最后是多少钱。 点完后把手机往地上一扔,抱膝养神。 夜晚太寂静了,入秋后连知了声都没了。 过了一会儿,一墙之隔却忽然传来哈赤哈赤的喘气声。 低沉温柔的声音随之响起。 “北灰,狗不能吃巧克力。” 林晃耳尖一动,抬起头。 邵明曜声音低,除非两家都开着门,或者他故意,不然是听不见他说话的。 林晃忽然意识到邵明曜此刻也正蹲在墙根下,他们之间就隔了十来公分的距离,那些低低的话语声才能通过墙的传导被他听到。 “邵明曜。” 他脑子里还浆糊着,已经开了口。 隔壁一下子安静了。 好半天没回应,他开始怀疑刚才是幻听,那边根本没人。 “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 他在。 林晃胸口急促起伏,定了定心神,忽然想到什么,手伸兜里摸出小药瓶,往墙对面一抛。 北灰嗷地叫了一声。 “搞什么,你吓到北灰了。”邵明曜没好气地说,“这什么,这……” “杏核。”林晃靠着墙说,“就是以前的,不是新买的。” 邵明曜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从我窗台上偷走的?” 林晃连忙解释道:“没偷,这是第二枚了。” 上次用了一枚,他就又拿一枚装进小药瓶里,习惯了。 他顿了顿,小声问:“我有好多呢,你还要吗?” “……” 隔壁传来邵明曜一声深吸气,“这次又要我干什么?” 林晃正要开口,邵明曜紧接着又说:“一样的要求只能提一次,你少拿这玩意再来哄我。” 林晃略遗憾地开口:“不是,我想要你手里的巧克力。北灰不能吃,能给我吗?” 邵明曜冷道:“想和好就直说,不要找这种白痴的借口。” “不是的。”林晃耐心解释,“我饿了,家里没东西。不是巧克力也行,上次给你的杏桃排还有剩吗?” “疯了吧你。”邵明曜语气里透露着不可思议,“就给人那么丁点吃的,还带要回去的?” 小药瓶被无情地抛了回来,口敞开,杏核还卡在里面。 “我不要。”邵明曜说。 林晃看着那个药瓶,半天没再出声。 他听着邵明曜牵狗回了屋子,还关上了门,好半天,又把头埋回膝盖。 不给就算了。 过了十来分钟,隔壁的狗又突然开始叫,这次格外兴奋,充满渴望。 林晃正纳闷它是不是梦到母狗了,院门突然被敲响。 邵明曜端着一碗面,站在他家门口,脸很冷。 大海碗,清汤宽面条,卧了两只荷包蛋,撒了芝麻,配了酱牛肉,还有一小把一看就很难下咽的青菜。 “让开。” 邵明曜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有没有点眼力见,再端一会我手要烫掉皮了。” “哦。” 林晃立刻闪开身,“请进。”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6】 呆蛋蹲在门槛上,脸埋在碗里暴风吸入。 明蛋冷眼瞟他:好吃吗? 呆蛋:嗯嗯嗯嗯嗯。 明蛋:以后还嫌不嫌我的精致蛋食? 呆蛋:嗯嗯嗯嗯嗯。 明蛋:嗯? 呆蛋筷子一顿,鼓着腮帮子摇头,临时变了个调:嗯~嗯~嗯~嗯~嗯~
第17章 |“我有几个问题,一直在等你的答案。” 邵明曜把面端进屋就要走,林晃跟到屋门口,还是把人叫住了。 “等我吃完吧,把碗拿回去。” 邵明曜回头瞟他一眼,“自己送回来。” “不想去你家。” “为什么?” 林晃默了一会儿,把北灰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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