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方驰早上已经看见手机短信了,知道目的地,但也一句不问。 机票是昨晚何乐知用他手机买的,软件里默认有韩方驰的身份信息。韩方驰不知道何乐知要带他去干什么,只要跟何乐知一起,就是安稳的。 买完咖啡出来,韩方驰一眼看见何乐知站在距离二十米的地方笑笑地看着他。挺拔、帅气、阳光,在一个平凡的时刻,韩方驰再一次对他的爱人升起蓬勃的爱意,以及“这个人属于我”的强烈满足感。 因此韩方驰走过去时胳膊一扬环上何乐知肩膀,毫不顾忌任何人的视线。 何乐知的包就像哆啦A梦的口袋,他出差出惯了,出门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得足。 上了飞机掏出两个充气飞机枕,充了气挂在韩方驰脖子上一个,让他睡会儿。 他俩要在路上折腾大半天,昨晚又睡得少,何乐知提前跟空乘说了,发餐发水都不要叫他们。韩方驰坐在里面,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放在自己腿上,闭着眼睛准备睡了。 同性爱人公然牵着手,这放在以前的韩方驰身上或许不可能。可从昨晚开始,韩方驰似乎在试图把他从前的壳扔掉一部分。 何乐知又掏出两对耳塞,韩方驰塞进耳朵,重新把手牵上。 前面这一程他俩几乎没怎么醒过,四个小时飞机全睡过去了。 中转时在机场吃了点东西,之后他们俩就一直在机场闲逛,坐多了想走走。两个飞机枕没收起来,何乐知挂在胳膊上边走边转着玩。包背在韩方驰身上,兜里揣着他们俩的手机和身份证。 这个机场小孩儿有点多,他们俩没牵着手,只是离得彼此很近。 韩方驰低声问他:“会不舒服吗?” 何乐知明白他在问什么,笑着摇摇头。 第二程飞机不到两个小时,何乐知睡了半小时,睁眼时韩方驰正侧着头,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看多久了。 何乐知朝他展眉笑笑,带着股刚睡醒的软乎劲儿,像在问一个小孩儿,“看我干吗?” 韩方驰仍那样靠着,回答说:“想看。” “不睡会儿了?”何乐知问。 韩方驰摇头。 “累吗?”何乐知又问。 “你累不累?”韩方驰说。 “我不累,我习惯了。”何乐知笑着说。 他出差路上辗转一天是平常事,为了出差都不觉得累,何况现在呢。 他们要去的这个地方其实也是何乐知之前出差的地点,未来两三年里也不知道还要来多少次。 目的地在西北山区,离何乐知出差的项目现场不远。 下了飞机还要坐车到县城,车已经提前约好了,出了机场约的车直接带着他们过去。 到了县城何乐知看着一点儿不着急,又开始满街转悠,带韩方驰去吃饭。 韩方驰反正就跟着,让怎么走就怎么走。 “你怕不怕我把你卖了?”何乐知笑着问。 韩方驰要不是个成年男性,这还真像被人骗了,恋爱脑泛滥中了感情圈套,马上要被人卖了。 韩方驰先是摇头,之后说:“如果你把咱们俩一起卖在这儿,一辈子不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何乐知不觉得这是傻话,甚至点点头,说:“也可以,但是要带上何其,把她一起卖过来。” 韩方驰笑笑,没有说话。 之后他们又坐了辆车,把他们送到山区。山路像是开不到头,两旁都是连绵的山。 韩方驰跟何乐知坐在后座,静静地牵着手。 “这就是我之前过来出差的地方。”何乐知指指不远处暂时没有开工的现场,说,“住在这里,有时会有牧民来放羊。” 车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开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司机最终把车停在一个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何乐知开门下了车。 这边天黑得晚,这时太阳终于彻底从天空消失,夜晚到了。 晚上的山里温度略低,即便是夏天也要穿着外套,他们俩都穿了冲锋衣。 何乐知带着韩方驰沿着一条算不上路的小路上山,这附近的山连草皮都没有,荒芜、坚硬,全是黄色的石头。 “你小心。”韩方驰说。 “我没事儿,我熟。”何乐知紧紧牵着他,“你跟着我走。” 韩方驰“嗯”了声,随着天越来越黑,眼睛能看到的一切越来越不清晰。 山风一阵阵吹过来,空荡荡的山里一片沉寂,没有杂草,没有生物,这里似乎除了他们俩,再没有别的生命了。 到得一片平坦的地方,何乐知放开了他的手。 韩方驰下意识去握他,没有握住。 何乐知从包里掏出个眼罩,戴在韩方驰脸上。 “自己站一会儿好不?”何乐知手还放在他的脸上,轻声说,“你一直在我视线里,相信我吗?” “好。”韩方驰握着他的手,亲吻他手心。 “我很快回来。”何乐知说。 “嗯。”韩方驰回应他。 何乐知给韩方驰戴好眼罩,一个人走了。 韩方驰被留在原地,他能听见何乐知的脚步声,以及动作时冲锋衣布料的摩擦声。即便这些声音越来越远,可韩方驰并不担心。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任风吹着他。随着何乐知的走远,韩方驰听到了连续的几声“喀”,接着似乎听到了微弱的电流声,稍纵即逝,像是幻觉一般。 何乐知跑回来时,韩方驰说:“别跑,慢点走。” “怕你害怕。”何乐知笑着撞他身上,韩方驰抬起胳膊接住他。 “这个要摘吗?”韩方驰问。 “不能,你把眼睛也闭上。”何乐知上下扯扯,给他戴好,说,“我得带着你走一段,这里是平的,不会摔倒。你只要跟着我、相信我。” 韩方驰说:“走吧。” 韩方驰在绝对的黑暗中,被何乐知带着,不知道要去向何处。他听话地闭着眼睛,不让眼罩周围的缝隙泄露何乐知还没揭开的秘密。 何乐知似乎有点紧张,握着他的手很紧,掌心发烫。 在这段路程里,何乐知没有和他说话,耳边除了风声和他们的动作声,再没有一点杂声。韩方驰后来能感觉到踩到的不全是石头,开始有了条状的东西,但他一步也没有迟疑,没有一步犹豫。他唯一的倚仗是何乐知的手,那是他的路标,是他的眼睛。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韩方驰甚至有了一种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错觉。 他们到了一个绝对安静的、没有生命的空间里,这里时间静止,被隔绝在世界之外,只有他们俩。 “到了。”何乐知呼了口气,说。 韩方驰没去摘眼罩,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何乐知的指令。 “我时间实在有限,来不及了,它不够完美……”何乐知声音里带了点喘,攥着韩方驰的手,“但我还是想让你看看,这是我现在能做到最好的。” 韩方驰没有说话,轻轻刮刮何乐知的虎口。 何乐知手再次放在韩方驰脸上的时候,先是两只手托着他的脸,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碰。 接着把眼罩从韩方驰头上摘了下去。 韩方驰眼睛没有立即睁开,而是继续闭了几秒。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扑面而来,世界摇晃,不是人间。 这一瞬间韩方驰感到眼前的一起都不是现实,而是在一段想象里,在梦里—— 目光所及的范围里,全都是星星。 它不在天上,而是从天空中流下来,无数星河缠绕着流淌到脚边。北斗七星天上一组,面前一组,猎户座的三颗星腰带距他几步之遥,流星画着长长短短的线恒定在眼前。 风一吹起来,星星还会动,会一颗两颗地从星河里掉队,骨碌骨碌地跳下来。 韩方驰找不到天空的接口,星星绵延流下来,把他包裹其中。 “这是我去过的这些地方里,我觉得星星最多的地方之一。”何乐知在韩方驰的身旁说。 “这里离天更近,没有人,没有污染,没有光,星星不被打扰。” 他声音轻缓,和星河一样温柔。 韩方驰像是游荡在一场少年的梦里,只要他想,他就能躺在银河上。 梦里有他那时最好的朋友,是他现在的爱人。 “咱们俩第一次看流星那次,你说找不到自己,那之后我每次看星星的时候都能想起来。”何乐知看着他,对他说,“我能找到你。” 韩方驰侧过头来看他,在无数星星的照耀下,他看见何乐知的脸。 “这里星星这么多,我一下就能找到你。它们有再多颗,我知道只有一颗是我的。”何乐知笑了下,“也有一颗是你的。” 他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来,放到韩方驰手里。 韩方驰低头去看,是一颗发着光的小石头。 “你抓着我,别弄丢。”何乐知指指韩方驰手心里的小光点,对他说,“只要你不扔掉,就永远是你的。你可以揣在兜里、攥在手里,随时带在身上。” 韩方驰用拇指轻轻拨了拨掌心的它,随后虚攥着手,把它推到虎口处,抬起手,用嘴唇贴着它。 这是何乐知花了一些时间,花了他现在手里几乎所有的钱,花了一个工科男能花的全部心思,送给他的爱人一辈子忘不掉的七夕。这是他们爱开始的时间。 何乐知上次出差看到的这片山窝,三面环山,山不高,坡也相对缓。何乐知曾经坐在这里看过星星。 当他决定要和韩方驰在一起,他联系这边市网的马工,麻烦马工帮着拍了照片,测了数据。他俩关系非常不错,马工比何乐知还小,听他要用来表白的,便兴奋地一天跑过来三趟。只不过他俩还是沟通出现了误差,马工给少算了一面山,后来又重补的料。 何乐知用各种灯串、灯带、灯束、灯网,以及零散小灯和夜光石,用尽所有他能用的光点,把星星从天上借了下来。 蓝紫色的银河逼真地流向脚下,何乐知跟马工一起无数次调配电流,让它处在一个弱电状态,以免灯太亮跟天上的接不上。 何乐知前面出门的二十天,除了去河北那两天,接下来的时间就往返在这里和项目部,有时晚上直接不回去了,搭帐篷住在这儿。 口罩早用完了,高原的风把他吹得脸疼,嗓子和嘴唇都干。每天戴着马工给他的巨大的草帽,否则高原的阳光能把他的皮肤晒伤。 这里所有的星星都是何乐知一片一片铺上去的。他的脚几乎踩遍了这三面缓坡的所有地方。 “电是我从太阳借的,毕竟专业在这儿,发点电小意思。”何乐知神气地说。 “这些东西都是我的,现在是你的,这边是无人区,它们可以一直留在这儿,坏了我来出差的时候修。只要你想看,我随时能带你来看。等这边项目结束,我还可以在其他长期项目周围给你做。到我退休前,或者到我爬不动山之前,它们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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