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断气管?”我一惊,又从吴盛连手中接过证据照。这回有了心理准备,已经不再害怕,只是死死盯着照片不放。 “你看这道伤口,再看这个。”吴盛连将另一张照片放在我面前。 这是张局部取证照,只留一个脖子上伤口的特写。可那件外套那片衣领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是老爸临死前穿的那件衣服。 我的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堵住,双手紧紧握住照片,眼泪“扑簌扑簌”就掉了下来。 “这桩案件同你爸爸一样,都成了悬案。但验尸报告说明,脖子上的致命伤为一种三叉戟折刀所致。它对刃口的要求很高,只能到黑市上定做,多用于搏击界和帮派仇杀。”吴盛连看我一眼,将两张相片一齐摆到桌上:“还没看出来吗?你爸爸和他们的伤口,不论从长短、深浅,还是吃重的程度来看,都属于被同一类凶器所伤。” 我猛地抬起头:“你是说,是这把刀杀死爸爸的?” 吴盛连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不一定是同一把,但一定是同一批。我怀疑是帮派间的仇杀。” “一个月前……福建……江防码头……”我喃喃自语道,只感到太阳穴剧烈跳动着,心里有点发虚,仿佛下楼一脚踏空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恍惚间,脑海中堆放着千万张错乱的拼图,终于全都凑齐到了一起,那鬼魅的画面直叫我生生地打了寒噤,通体的冷,仿佛来到了八寒地狱的入口。 不知怎的,最后命运兜兜转转,竟会带我到这儿来…… 我的双眼模糊起来,好像天与地都在摇。 “阿花,阿花……”听见吴盛连断断续续地叫唤声传入耳际,我这才清醒过来,背脊上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背。 我昏昏沉沉地抬起头,看着吴盛连问道:“一个月前?是几号?” 他想了想:“四号。我记得很清楚,案发没过一个礼拜,你就来和我谈阿强复职的事儿。” 我的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只觉得耳边有无数只飞虫在嗡嗡作响。 吴盛连将脑袋凑过来,意味深长地问道:“阿花,你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恍然若失地摇了摇头。 吴盛连眯起了眼:“好,先撇开你爸爸的案子不谈……”他将照片重新甩在我面前:“搞这么大动作,还能归为悬案,从此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除了这个人,还能有谁?”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木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吴盛连冷笑:“其实我早就怀疑了,只是一直没有证据。” 我一把将照片扔还给他:“那就先把证据找来!”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给蒙昏头了!”吴盛连跳起来瞪圆眼睛指住我,周围的同事已经纷纷开始向我们行注目礼。 他狠狠地拽着我,压低声音道:“你现在搞不搞得清楚状况?!”他拍打着手上的照片:“这个人,和杀你爸爸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我面无表情:“那又怎么样?” 吴盛连愣住,过了很久,才仰面叹了口气:“阿花,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处境?”他瞪着我,声色俱厉:“你身边简直是如狼似虎!他是你的杀父仇……” “你胡说!”我像被割了一刀,痛得无处可躲,只能失声尖叫起来。一旁的人都停了碗筷看着我。 吴盛连却恢复了平静:“我胡说?那好,我会找证据,证明我不是在胡说。” 眼泪渐渐干了,绷得我面孔发紧,我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眼前金星乱冒。 过了很久,我才捂住发木的面颊,低声对吴盛连说道:“我根本就不相信。利罡要杀爸爸,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为什么还搞这么多花样,把他骗到汕头去?再说,杀人动机是什么?以利罡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只怕要动一个人,爸爸还不够格。” 吴盛连盯着我冷笑:“哼,阿强是不够格。他的女儿总够格了吧。” 我皱紧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对这个人到底了解多少?”吴盛连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要骗你,又怎么会让你看到他毒辣的一面!想想和你一样环境下长大的女孩子,她们偷窃,你没有;她们K粉,你没有;她们卖身,你也没有;为什么?因为你已经有一个混蛋老爸,你就更加不能再混蛋!你老爸一天不死,你就把自己撇得干净。他要要你心甘情愿入了他的蛊,不过是一个局一场戏的事情!” 我呆了半晌,动也不能动。好似看到前面有一张血盆大口,天罗地网地朝我扑过来,只剩下濒临崩溃般的茫然。 过了很久,我才勉强抬起头,带着一股近乎神经质的固执说道:“吴大,你不就恨在我身上蚀了老本吗?你不就为了报复我们,要把这笔账十倍讨回来吗?才编得出这种故事!告诉你,我不信,我一个字也不信!” 吴盛连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你,简直是没救了!” 他气急攻心,猛地站起来,将桌上的不锈钢盘狠命往地上一掷,恨恨地对我叫道:“你就等着跟那个黑社会一起死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扬长而去。 我本能地想追上去再同他争个清楚,刚站起身,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太疲惫,膝头一软,整个人就扑了出去,直挺挺地摔倒在过道上。一旁餐车上的不锈钢餐具全哗啦啦地倒了下来,砸在我身上。 我却惘然置若,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心中只有深深绝望。命运总是在跟我们开玩笑,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原来人生最大的悲剧不是得不到,而是差一点就要得到。 命运,实在对我太不公平。 同事七七八八地围上来,将我扶起。我踉跄着到洗手间去洗衣服上的菜渍,这才想起来,还要回去换张明睿的班,我头痛欲裂。 “哇!你吃一顿饭,打翻泔水钵头啦?身上怎么全是……”张明睿一看到我,就叫了起来。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朝他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下班。 “班向花。”正当我想叫张明睿帮我请假的时候,看见关晴从办公区搭电梯下来,身后跟着田浩威,若有其事地喊住我。 真是祸不单行,我简直要仰天长啸了。好事儿没我的份,坏事儿今天全找上门了。 果然,关晴一改常态,走过来煞有介事地对我说道:“我收到客人的投诉,说你态度恶劣,并且同他有过肢体冲撞,我是来处理这件事的。” “肢体冲撞?没有啊,那天我也在,可以作证。”还没等我开口,张明睿先冲口喊了出来。 “没有?”田浩威眯起眼睛,指住眼袋下的瘀青:“这是什么?” “你回大厅里去。万一来了客人怎么办?”关晴想支开张明睿。 “不用了。”我一把推开田浩威,朝更衣室走去:“你要投诉就投诉吧!”我转过头,淡淡地对关晴说了一句:“我下午要请假。” 关晴满意地笑了:“好吧,我会报上去的。最后怎么个处理结果,我想你也应该知道。” “辞退我嘛。我知道。”我别过头,只感到很累。 “不行!”田浩威大声嚷嚷道:“哪有辞职这么简单的事?你要向我道歉!顾客就是上帝,你要向顾客道歉!” 他今天找上门,刚撞在我的炮口上,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我忍无可忍,一股子浊气全涌了上来,终于找到可以发泄的地方。 我指住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上帝?这个世界,只要有几张臭钱,谁都能当上帝!你以为自己多有钱?你家充其也只住了套江景别墅!有本事叫你老爸给你买辆布加迪威龙试试看!哈,你不过是个无聊,成天只知道伸手朝家里要钱,看不起女人又不如女人的败家子!幼稚,找遍整本字典,除了幼稚两个字以外,没有更适合你的形容词了!你他妈也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败家子你懂不懂?!” 田浩威气地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叫道:“班向花,你看不起我!我知道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还唆使景姗也看不起我!”他霍的一下指住张明睿,咬牙切齿:“你们宁可看得起一个同性恋,都看不起我!” 我冷冷地望着他:“你有什么能叫人看得起?你自己流血流汗赚过一分钱吗?你知道尊重景姗吗……同性恋有什么可自卑的?你才自卑呢。” 田浩威气得跳脚:“我自卑?我爸爸是柏裕园的董事长,多少夜总会娱乐公司是他名下的产业,生意一直同锦绣天成都搭得上线……我……我……”他歇斯底里叫道:“你们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不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实在,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虽然卖相难看,但我们没有自卑感。”我一口气说道。 “我不会让你们瞧不起的,一定不会!”田浩威狠狠说道:“我要让景姗后悔同我分手!” 我看着他:“那你就拿出行动来,光说有什么用?” 田浩威气急败坏地指住关晴,一脸懊悔:“我今天是干嘛来了?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叫这个女人一通电话来就合演了这么出戏!早知道对付你没那么容易,我死都不会像扮小丑一样任你嘲弄!” 他瞪着我,过了很久,才蹦出几个字:“班向花,算你狠!” 田浩威转身就恨恨地往店外走去,一脚踢在门口的纸篓上,皮鞋卡在桶口处拔不出来,狼狈地挣扎了几下,才得以脱身。 关晴的脸色顿时难看得不得了。她死都想不到田浩威会是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自家拆自家的台。 这场闹剧,我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径直走到关晴面前:“怎么样,我能走了吗?” 关晴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我回到更衣室,机械般地拿起大衣,背起包,走出店门。 寒风凛冽,我也并不觉得冷,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在人行道上走了很久。 其实,我不知道我要上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请假,只是累了,死了,绝望了,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去做。 穿过十字路口,本能地向远望去,锦绣天成巨大的路牌广告遮住了我的视线。那是即将在沣林湾投资的的高档物业。一直不认识上面印着的宣传字:Amour eternel,大概是英文。有回和利罡开车经过这儿,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他也不知道,只要卖得好,管那帮老外怎么搞。 仰面看了很久,眼睛有点刺痛,猛地低头吸进一口冷风,胃部又重新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可这次不那么幸运,我顿时抱住路边的树干,张口就呕吐出来。直吐得眼泪直流,连胃里的黄水都贡献得干干净净方才罢休。 听见身旁有人过来问我:“姑娘,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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