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个玻璃瓶就忍不住想—— 这么小的瓶子都要用这么大力气才能拽出来,那当年十六岁的靳寒到底用了多大力气来救自己? 他冲进海里时不怕吗? 精疲力尽都游不出去时不后悔吗? 为了个捡来的小孩儿搭上命真值吗? 他不是没问过靳寒这些问题,反而不厌其烦地问过很多遍。 每次靳寒都是一副烦到不行的样子看着他,说:“你要没事闲的就去吃饭。” 后来有一年过生日,靳寒喝醉了,裴溪洄废老劲把他拖到床上,要给他脱衣服时突然被他攥住手腕。靳寒睁开眼睛有些呆地看着他,嘴角勾着个傻兮兮的笑。 酒气把他的脸熏得很红,加上被裴溪洄揉乱的头发,看着就像个天真的小孩子。 他用从没有过的温柔语气和裴溪洄说:“崽崽,你不用这么辛苦,不用给我准备这么多礼物,我的愿望其实早就实现了。” 裴溪洄就问他,他的愿望是什么? 靳寒不好意思说,居然拿枕头捂住脸。 裴溪洄哈哈大笑,笑他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扑到他身上耍赖,一定要他把愿望说出来,还要录下来等明天酒醒了嘲笑他。 靳寒被闹得没办法,只好隔着枕头,在裴溪洄耳边说了一句很轻很轻的话—— “我想要一个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家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抛下我。” 裴溪洄嘴角的调笑僵住,想起别人告诉他靳寒的身世。 一个不富裕的家庭生了对双胞胎儿子,哥哥身强体壮,弟弟体弱多病。爸爸妈妈觉得是他在娘胎里抢走了弟弟的养分才导致弟弟身体这么差,所以从小就不喜欢他。 弟弟七岁时患上急性白血病,要骨髓移植,他作为罪魁祸首理所当然地成了提供者。 三年里他前前后后为弟弟捐献了七次骨髓,希冀着等弟弟的病治好后爸爸妈妈就会原谅他。可他压根没等到那一天。 医生确认不需要再抽取骨髓治疗后,他就被卖掉来换取高额的医药费。 “反正是双胞胎,卖掉一个还有一个,正好还能卖掉那个招人厌的。”这是他爸把他交给买家时当着他的面说出的话。 这件事在枫岛算不上秘密。 和他爸妈同岁的人基本都知道,靳寒发迹后他爸妈厚着脸皮来找过他很多次,每次都会被知情路人在他们面前大声谈论当年的事,话里话外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有一次正好被裴溪洄撞上,他气得骑着摩托车追了那对烂人二里地,势必要把他们的腿打断。半路被靳寒逮到带回家,心疼得抱着哥哥哭了一整宿。 他那时和靳寒发誓,会做他一辈子的家人,不管出什么事都不会抛下他。 生日那天录下来的愿望,也一直好好保存在他手机里,时不时就要翻出来听。 当时表现得信誓旦旦此生不渝的,转眼这才过去几年啊,就被他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溪洄坐在一块暗色礁石上,海水汹涌地扑上来把他的真空西装和牛仔裤浇了个透。 海风狂吼似在发怒,他手里捏着根烟,半晌没抽一口,烟雾全被风吹到他脸上。 手机里一遍遍播放那条愿望录音,他脑海中一遍遍闪过靳寒说这句话时看向他的眼神。 那是他作为靳总时从没露出过的眼神。 那么纯粹、那么满足、那么幸福……那一刻的开心变成了具象化的斑点在他深黑色的眼睛里亮闪闪地浮动着,仿佛在说有了裴溪洄就和有了全世界一样,其他的再无所求。 可他明明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却要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信任的人摧毁。 他不是没哀求过爸爸不要卖掉他,也不是没恳求过裴溪洄不要把他一个人留下。 他曾两次挣扎自救,可结局都一样。 裴溪洄关上手机,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风越来越大,礁石顶不断涌上来冰凉怒吼的白浪。他抱着自己的腿把脸埋进膝盖里蜷缩成一团,被海水浇得冷白的一只手死死抓进头发里,揪扯下好几根金发。 离开海岸前,他给靳寒发了条消息。 -哥,明天我们见一面吧,见完我就签字。 过了几分钟靳寒回他: -明天九点中心大厦,带上你的手机电脑和ipad。 裴溪洄说好,没问他为什么带这些,只要能见面不管靳寒让他做什么他都会乖乖照做。
第6章 我只想要这个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穿上他们结婚时他穿的那件定制西装,拿上手机电脑和ipad,没骑摩托,自己开车去了中心大厦。 这栋楼是靳寒的办公大楼。 三年前由他亲自选址督建,地处枫岛最繁华的市中心。楼对面就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达格夫町小河湾,后面隔着一条中央大街,是裴溪洄的得闲茶社。 裴溪洄以前有事没事就会来这栋大楼里晃荡。他喜欢这里的员工食堂,一个年纪挺小的女师傅做得一手地道的淮扬菜,难得能合他那个挑食胃。 他差不多每周都会过来吃两顿,作为交换会给小师傅带得闲的茶点——这东西在枫岛是抢手货,和裴老板亲手煮的茶一样千金难求。价最高时被炒到过上万一盒,要托关系提前预约才能吃到。 今天裴溪洄也给她带了茶点。 他有大楼里任何一层的门禁卡,整栋楼就和他第二个家一样出入自由。 但他也不会到处乱跑耽误别人干活,只会去靳寒的办公室和员工食堂。 小师傅有阵子没看见他了,乍一看立刻就皱起眉头:“怎么瘦啦?” 裴溪洄把茶点递给她,“吃不到你做的菜馋的呗。” “这还不好说,正好我前两天学了新菜,你中午留下吃饭。” “不了。” 裴溪洄抬眼看向墙上挂着的表,已经八点半了,靳寒九点过来,谈完事签完协议,估计不会让他留到吃中午饭的时间。 他看着对面戴着个高高的厨师帽的小姑娘,对方已经忙活开了要给他做菜。 “别忙了,今天不留下吃。之后我可能也过不来了,你想吃茶点了就去得闲,我让他们给你留好。你送人还是卖都行,卖的话记得看好行情再出手,别卖贱了。” 小姑娘放下手里的大勺,跑到小窗口来瞧他,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了两下:“你咋啦?吃腻啦?吃腻了你吃别的窗口呗,让他们别放你不吃的那些东西。” “没有,一辈子都吃不腻。”裴溪洄低下头,眼尾带出个苦涩的笑。 他心道我要和靳寒离婚了,门禁卡也会被收回去,到时候进都进不来,还怎么吃?再说即便进得来他也不好意思老在人跟前晃。 “我得去趟外地,朋友新弄了个茶园准备种新茶,我去给他掌掌眼。” 小姑娘一听又喜笑颜开了,“就因为这啊,那等你回来的呗,这么点事你哭丧个脸。给,我新做的桂花酥,你拿回去吃吧。” 一盒茶点换来一盒糕点,裴溪洄拿在手里一掂份量就知道里面装了不少。 小姑娘是餐厅大主厨,忙着呢,也没工夫和他多聊,糕点给他就要走。 裴溪洄叫住她:“等会儿,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啊?” 裴溪洄抓了把后脑的小揪儿,说:“靳寒他一忙起来就不顾得吃饭,得要人催,你帮我留意下他每天中午来没来。不来的话告诉我一声,我叫人去催他。” “行啊,没问题。”小姑娘答应得挺爽快,“但我的消息也不一定准啊,靳总最近也不怎么来食堂吃了,他前面五天就没来过,也没让往顶楼送。” “没来过?五天都没来?” 裴溪洄皱了下眉,这不对劲儿。 靳寒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对吃的就一个要求,简单快速。中午没应酬的话他很少会出去吃,嫌麻烦还浪费时间,都是自己下来员工食堂,或者让食堂送餐。 五天都没下来也没让送餐,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根本不在楼里。 那他那五天去干什么了? 裴溪洄拿着桃花酥,若有所思地走上楼,一路上都在想靳寒的事。到办公室门口时他拿出门禁卡在把手上一刷,发出“滴”的一声,然后就没了。 门没开,把手上的电子屏幕弹出四个字——非法闯入。 裴溪洄让这四个字弹懵了。 他以前来靳寒这里都是直接进,不用等人。靳寒会议排得很满,有时候裴溪洄过来他都没空见,让人自己去办公室吃点东西喝点水睡个午觉。 他办公室里那些电脑资料和纸质文件也从不避着裴溪洄,裴溪洄耍赖的时候经常坐在他腿上,让他用正在工作的电脑分出一半屏来给自己玩扫雷。 现在那四个大字明晃晃地顶在屏幕上,就像是隔空给了他一个耳光,提醒他亲疏有别。 也对,都要离婚了还往人办公室里闯,多少有点没边界感了。 裴溪洄自嘲笑笑,抱着那盒糕点跳到窗台上,小狗似的安安静静蹲着看朝霞。 几分钟后电梯门“叮”地一声,随后响起四五道脚步声。 他连忙蹿起来看向拐角,快走几步迎上去,靳寒出来时他习惯性地向前伸了下手。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接靳寒下班的。 一个伸手一个抱,兴致来了靳寒还会兜着屁股把他架起来放肩膀上。也不进办公室了,直接拐进休息室往床上一扔,该干嘛干嘛。 所以说习惯这东西真可怕。 也真会让人难堪。 靳寒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时,裴溪洄感觉自己脸上着了一层火。 他的手还悬在半空没收回来,靳寒已经从他旁边擦身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靳寒身后跟着的人都愣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傻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裴溪洄收回手朝他们笑笑:“都进去吧。” 几人跟在裴溪洄身后进去,一个助理一个律师一个保镖,都是之前认识的。 除此之外还有个穿格子衫的工科男,裴溪洄印象里没见过他。 但见没见过都不重要,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靳寒身上。 靳寒刚才从他旁边过时走得太快,他连个正脸都没能看到,身上的香水也换了,是他从没闻过的味道。 他没往里走太近,和其他来办事的人一样站在办公桌前面,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过去,一和靳寒对上视线,心口蓦地被揪了起来。 不是才五天没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色大衣,脸色苍白得仿若大病初愈。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几颗扣子,一只手懒懒地放在西装裤口袋里,袖口下露出一小节手背,能清晰地看到上面那层淡青色的血管瘦到浮凸出来,如落叶上的一条条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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