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洄无可辩驳,眼泪越来越多,边哭边说:“我只是……我很担心你……我预感到会出事。” 靳寒特别想给他一巴掌。 但他即便气疯了都不会这样做,转手一拳砸在车门上,防弹的铁皮瞬间凹进去一个大坑。 裴溪洄被那一声闷响吓得尖叫,反应过来后又哭着去拉哥哥的手。 “哥你不要这样……你打我好了别伤害自己……我真的知道错了……” 靳寒失控时是控制不住力道的,拳头拿下来,五根指节全破了,变成五个血圈。 裴溪洄要疼死了。 他无助地抱着哥哥的手,眼泪像雨滴般聚集在下巴上,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狗。 靳寒掰开他攥着自己的手,黑沉的眼珠静静注视着他。 “小洄。”他轻声叫道。 裴溪洄大气都不敢出,紧抿着唇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靳寒告诉他:“你想知道我在哪儿,在干什么,可以,你在我身上装百八十个定位器,或者干脆给我戴个脚环,都行,都可以,都随你,但我昨天和你说过什么?” “对不起哥哥我——” “我昨天和你说过什么,重复一遍!” “不许来东岸!要乖,要听话……”裴溪洄颤抖着复述。 “听话听话,我说的那些话你全他妈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靳寒第一次用这样的声量吼他。 他以前再生气再伤心都没对裴溪洄吼过。 小孩子犯错后,第一反应是害怕。 害怕被大人发现,害怕被大人惩罚,害怕自己小小的尊严遭到羞辱。 最害怕的,就是大人对自己失望。 靳寒也做过这样犯错后害怕的孩子,知道那样的感觉有多绝望,所以每次裴溪洄犯错后他都不会疾言厉色,而是慢慢引导他认识自己的错误,以后不要再犯就好。 但他一次次的耐心引导换来的却是裴溪洄的变本加厉。 “我说没说过他们的目标是你?” 靳寒问他:“我说这句话时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听到了……”裴溪洄低头抹着泪。 “那你听哪儿去了?” 靳寒伸手捧住他一侧脸颊,拇指一揩,裴溪洄垂在睫毛上的泪全滴到他手上。 “你和我耍心眼装两个定位器,没关系。我不让你来你非要来,也没关系。但你来了最起码告诉我一声,我让人去接你,你站在我身边有什么意外我能第一时间护住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对面伸出来一口冷枪,然后你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给我挡!” “那红点就瞄在你心脏上,我晚一秒你就死了,你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嗯?裴溪洄,你今年二十三了,遇事能不能动动脑子!” “那哥你呢!”裴溪洄像悲恸的小兽般低吼一声,更多的泪被震落下来,他问靳寒:“你冲过来把我扑倒时有时间去动脑子吗?” “我刚到这里,就看到那个人要对你开枪,我什么都来不及想,我都……我都吓死了……” 他到现在都在怕,都没缓过来。 他不敢想刚才如果刚才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反应慢些会怎么样。 “我们的心情不是一样的吗?” 他泪眼迷蒙地望着哥哥,想要抱抱他,亲亲他,可每次伸出去的手都被靳寒躲开。 然后他就不再伸手了,垂下头来,眼泪不要钱般往下砸。 靳寒并没有因为他的泪水心软。 他尽量和颜悦色地问裴溪洄:“小时候我教你的第一条规矩是什么?” 裴溪洄扬起头来,低声回答:“万事安全第一,以我为先。” “所以你当我在和你讲笑话吗?” 靳寒一只手握住他的后颈,不是掐,而是像以前那样宠爱地捏捏他。 “你没看见我身边那么多人吗?用得着你冲过来?还是你觉得你牺牲自己救下我我就能活了?” 他的手掌那么宽阔,掌心那么温热,如同一把有温度的锁扣住脖颈,裴溪洄就像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终于找到归宿,不管不顾地扑进哥哥怀里,同时说话不过脑子地把内心独白和盘托出。 “可你身边再多人都没我快啊!” “他们再忠心在生死面前也会本能犹豫,即便是大豹都会有迟疑,但是我不会,我会第一个冲上去,子弹真射过来了只有我能最快帮哥挡——” 话还没说完,裴溪洄就感觉肩膀传来剧痛。 靳寒一只大掌如同铁钳般攥住他的肩膀,朝后狠拧一圈,“砰”地一下给他面朝前按在车门上,单手抽出自己的皮带,照着他的屁股狠狠甩了一记! “啊!!!” 裴溪洄眼前一黑,失声惨叫,额头上渗出一层豆大的汗珠,红扑扑的脸蛋瞬间变得惨白扭曲,从未体会过的疼痛像是尖锐的电流、又像生锈的钝刀,狠狠割开他的皮肉。 腰以下疼得没知觉了。 如果此时扒开他的裤子,就能看到一道鲜红鲜红的皮带凛子印在肿起的地方。 裴溪洄一开始呆呆地眨着眼睛没反应过来,半分钟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哥……” 他用了天大的力气只喊出这么猫叫似的一声,额头抵在车门上,温热的眼泪顺着铁皮往下淌。 “我说那么多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靳寒冷眼看着他,不知是无奈还是无力地苦笑一声。 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他把裴溪洄抱起来,放到汽车后座上,转身返回码头找人算账。 裴溪洄扭身想追出来:“哥我跟你——” 耳边响起“铛!”地一声闷响,靳寒把皮带砸在他脚边。 “我看你敢出来。” 他从车座下抽出两把枪,对巷口招手。 急得上蹿下跳的大豹立刻跑过来,心疼得红了眼,没敢往车里看。 “把人都调回来。”靳寒命令他。 大豹:“哪个区的人啊?” “每个区!所有人!有多少算多少全给我调回来看着他!另外……”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顿,用力闭了下眼睛,呼出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全是破碎的红斑,声音也变得略微柔软:“你去趟药店,买冰袋、退烧药、酒精纱布,消肿药膏。” 裴溪洄趴在后座上,脸埋在胳膊里一动不动,听到哥哥这话,实在实在憋不住了,委屈地抽了两下鼻子。 很小很小的两声。
第43章 今晚回家睡 这不是靳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裴溪洄动手。 很小的时候还有一次,那段记忆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灰色的。 裴溪洄小时候很乖又很倔。 大方向上他很好糊弄,给什么吃什么,让穿什么穿什么,说搬家就跟着走,只要哥哥陪在身边,他就是吃糠咽菜都是乐呵的。 但在某些小事上,他会有自己不可理喻的执拗。 比如靳寒带他出去逛庙会,临出门前他一跤摔进泥坑里,变小脏猪了。 靳寒给他洗澡、洗衣服,拿新衣服给他换。 本来就晚了,他还添乱,就不换,非穿原来那件。 靳寒说原来的脏了,洗了,他说那是他自己选的,脏了也要穿。 靳寒就打开衣柜让他再选一件。 他又不选了,说不管选哪件都和原来那件不一样。 “你故意找事是吧?”靳寒懒得搭理他,拿过新衣服就往他头上套。 结果他光着屁股跑进院子里,说什么都不穿,哥哥一靠近他就扯着嗓子哭喊。 小孩子的哭声是很尖锐的。 再可爱的孩子都一样。 尤其当他因为一件小事就扯着嗓子哭闹起来,还把自己哭到小脸通红喘不过气,甚至躺在地上打滚,真的会让人想上去给他一脚。 要搁别人家这一脚早就成全他了。 眼看要出门了你因为一件衣服耍什么耍? 但靳寒没打他也没骂他,而是反思刚才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弟弟这么抗拒。 一件衣服真的至于吗? 是不是心情不好在无理取闹? 可非要逼着他穿上新衣服会不会让他觉得小小的自尊心不被尊重呢? 或许自己选的就是会有特殊的意义? 靳寒性子独,又强势刚硬,骨子里有些封建大家长的霸道和专横。 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一个孩子拉扯着另一个孩子过活,性格稍微软一点早就被人整死了。 但他的“霸道和专横”却并不会让裴溪洄反感。 因为他不懂的、无法理解的事,就会去问、去学,而不是一味地逼迫弟弟服从。 他和房东阿姨借用了十分钟的电脑,上网查:小孩子出门前为什么执意要穿自己选的衣服? 然后他了解到一个词,叫秩序敏感期。 那天的最后,裴溪洄还是穿上了自己选的衣服出门——靳寒在院子里架上火,把衣服烤干了。 逛庙会时,他发现弟弟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靠。 那么矮一个小胖墩儿,皮球似的屁颠屁颠跟在他旁边,有时他走快了弟弟得小跑着追他,追上了就张开双手抱住他的腿,亲热地蹭蹭。 靳寒问他:“干嘛呢?” 裴溪洄脸蛋红红,不太好意思地说:“亲子装。” 原来他挑的那件衣服有个圆圆的娃娃领,和靳寒带领子的衬衫放在一起像是亲子装。 “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哥哥的宝宝啦!” 靳寒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那你早说啊,我换一件没有领子的衣服不就好了。” 裴溪洄闻言眼睛瞪得大大的,手里还举着个小猪棉花糖,他舍不得吃,每次都只用虎牙咬一点点,拍着小手崇拜道:“还可以这样吗?哥哥好聪明!” 靳寒睨他一眼,让他把右手举起来。 裴溪洄不知道为什么要举手但哥哥让他举他就举,伸出圆手递上去。 靳寒一口干掉了他的小猪棉花糖。 成长的代价对裴溪洄来说太惨痛了。 靳寒用一个棉花糖教会了他,仅次于“安全第一以他为先”的第二条规矩:有需求就说出来,哭和打滚并不能解决问题。咱们家条件确实有限,但能给的我都会想办法给你。 除了这两条之外,他很少真正严格地去约束裴溪洄什么。 他的教育理念只有八个字:野蛮生长,给予尊重。 不会因为弟弟是小孩子就剥夺他的人权,家里大事小情都由两个人商量着决定,比如这周可以改善伙食,是吃清蒸鱼还是玫瑰鸡呢? 兄弟两人各投一票,平票就听弟弟的。 长兄如父,事必躬亲。 他养育裴溪洄十八年,也教导裴溪洄十八年,他的孩子身上处处都是他的影子,大到为人处世,小到一言一行,甚至连骨子里的善良与坚韧都和他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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