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尽头,江昼后背抵着座椅,背脊弯曲,双手捂着脸,许久都没有动过。 慢慢走过去,褚荀停在江昼面前,稳了下呼吸,才蹲下身子,“江昼?” 江昼没反应。 他只好伸手摸摸江昼的脑袋,嗓音放得更加轻缓:“江昼,听得见吗?” 江昼这才很慢很慢地抬起脑袋,眼眶通红,眼底没有泪,只是红。 他眼睛很干涩,懒懒地扯起嘴角笑,“你来了啊……” “你……我来迟了吗?” 江昼抬起手,手心贴到褚荀的嘴唇上。他脸上带着很淡的,近乎诡异的、平静的笑容,“什么都别说,让我靠着你休息一下,好吗?” 什么都别说。 别问。 就这样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褚荀瞳孔微微震动,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坐到江昼身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江昼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膀,闭上了眼睛,像是无意识地呢喃:“怎么就只剩下你了呢……怎么就只有你呢……” 他又说:“有你已经很好了……” 褚荀侧过头,在他发梢落下一个吻。 很浅,浅到江昼没有发觉。 手术还没有结束,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书。江昼手指颤抖,在那张纸上慎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一向很丑,不管谁骂他都没用,就是很潦草的字体。甚至被褚荀戏称为蚂蚁尸骨风。 可是签在这里的名字,规整端正,每一笔,每一划都显得格外笔直。 天色蒙蒙亮,正是破晓时分,江昼的奶奶在六点二十五分宣告了死亡。 江昼以为自己会哭,可他哭不出来,他只是站在原地,盯着白床单,死死地盯着——像要盯出一个洞。 医生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他只听见自己脑子里闪过一个声音:“血债血偿。” 他要江复临偿命。 褚荀站在他身后,觉得他背影像是小时候看的黄金圣斗士,看上去坚不可摧,实际上早已伤痕累累。 他偷偷地去看江昼的脸,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江昼没哭。 这个人不哭。 这才是最可怕的。 江昼嘴唇平直地抿成一条线,目光像一潭死水,就这样平静地盯着他奶奶的面容。 最后,他回过头说:“褚荀,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在他奶奶死后,江昼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褚荀答不上来。 起码在这种环境下,他没办法再说一些甜腻的情话,他觉得任何的话,都是对死者的一种侮辱。 所以他保持沉默。 接下来的流程很简单,办理了死亡证明以后,江昼去警察局给他奶奶销户。在他拿出那张死亡证明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他很平静,平静到让褚荀觉得他像是换了个人。 奶奶被送去火化了,江昼把她带回了老家,一个小小的盒子,承载了她的全部重量。 这也是褚荀第一次跟着江昼回老家。 跟褚荀的生长环境不同,江昼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的,满目山野,零散的农户部落其中。 奶奶死后第三天。 江昼还是没哭。 他听见有几个亲戚骂他狼心狗肺,奶奶死了眼泪都不掉,一直都是一个表情,像个木头一样。 也许他真的是狼心狗肺,他哭不出来。 很正常的吃饭,睡觉,还抽空问了一句期末成绩。在得知褚荀又一次坐上了第一的宝座,他笑着说了一句牛逼。 这场比赛是褚荀赢了。 但是褚荀也没送出去那封情书。 晚上江昼带着褚荀爬上屋顶,他的后背单薄得像一张纸,侧脸毫无血色,抬头看着天,“小时候看了一些童话书,据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星星。” 他看向褚荀,“你觉得是真的假的?” 褚荀说:“我不知道。” “你成绩那么好,你怎么会不知道?”江昼又笑了,他最近总是这样,一个很无趣的话题,他能笑好久,“如果星星不是人变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星星?” “江昼,我是理科生,我只能用很笨的方法向你解释,宇宙大爆炸是星星形成的起点,往后会有星云,原恒星,再经历核反应,最后是恒星演化,氢核聚变反应在核心中不断进行,将氢原子转化为氦原子,很漫长的时间,就会形成星星。” 褚荀的脸庞在夜色里朦胧而冷峻,像是收音机里的主播,一板一眼,很有说服力:“如果你要我解释,我只能这样告诉你。但如果你想要我哄你,那我会告诉你,星星是人变的,你在夜晚抬头看,有一颗星星总会跟着你走,那就是某个人在看着你。” 他顿了顿,欲盖弥彰似的,“我妈说,天上的星星会说话,你有什么想说的,只要你说出来,星星都会回答你。” “怎么回答?” 褚荀大概这辈子都没说过这种话哄人,沉默了许久,试探性地说:“星星不是会眨眼睛吗?它靠眨眼睛来回答你。” 江昼闭上眼,很轻地笑出声。 “褚荀,别喜欢我了,你连哄人都不会,怎么追我啊?”
第75章 我哭不出来 褚荀说:“我能学。” 他直直看向江昼的眼眸,语气坚定的重复:“我说,我能学。” “……” 江昼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卧倒在屋顶,抬头看着星空,“你这个人就是固执。” “嗯。” 褚荀说:“很多事情总得坚持一下,没做过怎么知道不行?做了没坚持,怎么知道不行?坚持了但只用了一种方法,怎么知道不行?” “你又在说什么绕口令?”江昼扭过头看他,很突兀地笑出声,“你这种人,怎么会喜欢上男人呢?” 褚荀不太认可他的说法,问:“我算什么人?” “呆子。” “你说我呆子?” 江昼目光透着一抹悲悯,脸庞在月光下有几分苍白,一层月华披身,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安静地凝视着褚荀。 褚荀想起来昨天他们一起去警察局,警察让江昼最近小心一点,江复临已经回到本市了,目前还在全力抓捕。 可是江昼没有反应,眼神空洞,后背挺得很直,像一根松一样。 奶奶是怎么病发的呢? 她在京城休养了一段时间,担心住院会花太多钱,早早地就提出来要回老家。 医生也说她的情况稳定了,可以回家了。 褚荀不放心,还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保姆,跟着她一起回了老家。 结果江复临就回来了。 他在外流亡了半年,身无分文,犹如过街老鼠,每时每刻都在躲着人群。走投无路的他把目标投向了自己的母亲,于是他在一个夜晚翻进了自家的墙。 后面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他向奶奶索要钱财,奶奶被他气得不轻,又得知他是杀了人在逃命,一怒之下和他起了争执。 最后奶奶被他推倒在地。 江复临拿着家里仅剩的钱财再次逃走。 而保姆因为太过恐慌,只拨打了救护车,忘记了报警。 等有人报警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抓捕时间。 奶奶很早之前就立下过遗嘱,死了以后,她的所有财产都归江昼。虽然她的财产只是一个破房子和几块荒废的地,但她已经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给江昼了。 褚荀埋着头,声音平静:“我们只放半个月的假,马上要回学校补习。” “哦。” “我九月份要去参加大学生物理竞赛。” “嗯。” “……我想和你在一起。” 江昼的视线落在褚荀的脸上,许久,蹦出来一句:“你要的可真多。” 他坐起身,“走吧,我们下去了。” 他自顾自地从云梯爬下去,都回屋了,好半天也没看见褚荀下来。 江昼喊:“褚荀!你摔死了吗?” 上面没回应。 江昼只好自己又顺着云梯爬上去,只见褚荀依然坐在原地没动,神色有几分局促。 “你干嘛?很晚了,睡觉吧。” 褚荀抿着唇,思考了一下,才坦白道:“其实我恐高。” “你恐高你跟着我爬上来干什么?” 褚荀说:“我怕你故意跳楼。所以就跟着上来了。刚刚还不怕,现在很害怕,我不敢动。” “……” 江昼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这么大个人居然怕高!怕高就算了,跟着他一起爬到屋顶上,被困在这里才是最好笑的。 褚荀又说:“我腿有点软。” 江昼说:“你就是活该,谁叫你一天到晚跟着我?你要是怕高,你就在楼下等着我不行吗?爬这么高,等下真把你摔死了。” 话是这么说,江昼还是朝他走过去,伸出手,表情冷淡,“牵着我下楼吧。” 褚荀把手交到他手心,屋顶的瓦片稍不注意就会被踩碎,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毁了屋顶。 这个人手心很凉。 江昼想,原来褚荀是真的恐高啊。 他牵着褚荀的手,缓慢地把人带着离开屋顶,到爬云梯了,他不可能再牵着褚荀了,只好自己先下去,在楼底下抬头看着,“你下来,不会有事的。” 褚荀脸色惨白,“我……” “下来吧,你要是摔了我一定接住你。”江昼仰起头,为了哄他,假装张开了臂膀,“你还信不过我吗?” 褚荀纠结了一下,还是顺着云梯下来了。 云梯不是很稳,踩下去会有很轻的晃动感 褚荀心跳加速,低头看向江昼。 少年长身玉立,肩宽腰细,从下而上地往上看,眉宇间有着抹不去的忧愁,就这般直勾勾地看过来。 褚荀心神一动,忽的松开了手。 他从云梯上摔下来了。 江昼瞳孔缩小,这小子怎么还真摔啊!他来不及多想,伸手去接,还好高度不算太高,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褚荀扑进他怀里,许久都没抬起头。双臂勒在他腰上,脑袋埋进他脖颈,将全身的重量沉沉地压在他肩头。 “喂!”江昼单手搂着他,另外一只手无处安放,“干什么啊!站直!” 褚荀依然紧紧抱着他,声音压低,听不出喜怒哀乐,“腿软,站不稳了。” “你都从上面下来了,你还腿软?” “嗯。腿软。”褚荀面不改色,滚烫躁动的气息近在咫尺,骨节分明的手攀爬上江昼的后背,欲盖弥彰似的加了一句,“不是故意的。” 江昼懒得跟他计较,“松开我。” “那你哭一场,哭一场就好了。江昼,你哭一场我就松手。” “……” 江昼下颌绷紧,一板一眼道:“我不想哭,我哭不出来。” 他垂眼看着褚荀,“松手吧,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万一我没接住你,你会被摔成白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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