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烨一定隐瞒了些情形,关于钟明光怎么拿捏他,怎么提条件的关键部分,他只字未提。 但钟远航逼不下去了。 “为什么去医院?”张烨困惑地问,“我要回家,小葡萄一个人在家里。” “你发烧了。”钟远航回答他。 “发烧了?没事儿,吃个药挺挺就过去了,”张烨稀里糊涂地摇头,“我要回家,你送我到小区门口就行。” 钟远航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放张烨自己一个人回去带孩子,但没有张远,张烨就不肯乖乖去医院,眼见他就要仗着发烧开始犯浑,钟远航只好先开车陪张烨回家。 张烨说得对,他们只能慢慢来。
第44章 钟远航开到张烨小区门口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张烨很快就开始在副驾驶东倒西歪地打瞌睡,头垂在脖子上像快要枯萎的狗尾巴草,随着车的行进和转弯摇来甩去,像他当年早自习睡不醒一样。 老小区的安保很松懈,或者干脆说没有安保比较准确。 没有升降杆,没有保安亭,只有一个大腹便便步履蹒跚的大爷,坐在毫不起眼的生锈的大铁门边,避着零星的雪,守着个烧着蜂窝煤的炉子烤火。 钟远航在转进狭窄的通道时放慢了行驶速度,大爷连起身都懒得起,操着浓重的口音冲着后视镜嚷嚷了句:“停车要缴费嗷!”挥挥手就让钟远航开车进去,连登记都无。 车一开进小区里面,钟远航就好像回到了那个他和张烨长大的小镇,小区里面比从外边街面儿上看还要老旧,红砖墙斑斑驳驳,上面有好些枯死的爬山虎藤蔓,楼栋之间的间隔歪歪斜斜,毫无规划,看着像不同时期建起来的居民自建房,拆又不好拆,摆在外面大喇喇得又难看,干脆围成一个小区,勉勉强强也藏在了城市不起眼的角落。 张烨在钟远航反复倒车,把不算短的车身塞进一个狭小的车位时被耸醒了,他两只眼睛烧得只能半睁开,迷迷糊糊地四下看了会儿,好像才想起自己在哪儿,现在是什么时间,什么情境。 “怎么开进来了?里面不好停车的,待会儿也不好开出去,把我放外面就行了呀?”张烨皱着眉头,不知道是难受,还是不愿意钟远航跟着他一块儿回家。 “烨子,按道理来说,我出钱给你儿子救急看病,这情分,一般朋友都能让孩子认个干爹了,”钟远航熄了火拔了钥匙,把张烨的安全带解开,“怎么你儿子还挺金贵,看一眼都不让看?” “你想当小葡萄的干爹?”张烨大概是脑子已经烧糊涂了,解读不了钟远航言语中的嘲讽,他只能维持基本的思维,以及想要满足钟远航所有要求的执著,他抹了抹视线模糊的眼睛,想也没想就答应,“也行啊,你要是喜欢小孩儿,当他亲爹也可以的。” “你……”钟远航倒是被张烨这一下给搞不会了,只能推开车门回避,下车前不那么认真地白了张烨一眼,“你还真是挺大方,不过我不是你,我没有传宗接代的需求。” 张烨想让自己当他儿子的亲爹?怎么想的? 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只是钟远航很难被这样奇怪的赠与打动,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这儿子对张烨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张烨在什么情况下“想通了”,跟什么样的女人生下了孩子?他看起来那么负责,那么在意这个小孩儿,为什么在眼下不设防的情况下,又能看起来那么真诚而轻易地对自己说出这句“当他亲爹也可以”? 张烨还能自己走路,就是走得很缓慢,雪花很快落在他头上,洒成稀薄的白白的一片。 钟远航不催他,随着他的速度,跟在后头,注意他脚下走得稳不稳,地上也有一层薄薄的雪,张烨走过的地方,留下他的脚印,钟远航就跟着踩上去,两个人走过的路,看起来就像只有一个人走过似的。 走到一颗光秃秃的树旁边,张烨突然停下来抬头看,细小的雪花落在他脸上就被偏高的体温融化成水,张烨的脸变得湿润,睫毛上也架了雪,衬得那下面的眼珠愈发的黑,黑得看不透似的。 “这树,很像你家旁边那颗,那年冬天,也是这么光秃秃的,不过没有下雪,”张烨指了指树旁边的一栋墙面剥落的旧楼,“我就住这儿,我租这套房子也是因为喜欢这棵树……” 钟远航忍不住笑:“难道不是因为便宜吗?” 这个问题纯粹是出于长久以来对张烨的怨望下的条件反射,然而问完这句话后钟远航就有些后悔了,张烨为什么这么落魄?虽然还不清楚细节,但多少都和钟明光脱不开关系。 但张烨不在意似的,看看树,又看看钟远航,“是啊,因为便宜,但是这棵树……每次看见这棵树,我都有一瞬间,就想从楼外面爬上去。” “神经病吗?”钟远航靠近张烨,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把冰凉的雪水擦开,顺带手把张烨卫衣的帽子拉起来,把他的头罩住,“进去,发烧了就别淋雪。” 张烨点点头,转身钻进黑黢黢又冷沁沁的楼道,这楼道太低矮,钟远航过道门的时候需要微微低头。 张烨领着钟远航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在全身的口袋里翻翻找找。 一直翻到上了三楼,张烨一脸愁地转过来,把头上的帽子抓掉下来,盯着钟远航的脚尖儿,“怎么办啊?我好像没带钥匙。” 是没带钥匙,张烨昨天穿的衣服都还在钟远航家的洗衣机里,他今天穿的都是钟远航的衣服,衣服有点儿大了,松垮垮地套在张烨身上,跟他平时利索精神的样子不太一样,显得懒散松弛。 钟远航产生想伸手进宽松的衣服下摆,去摸一把张烨肌肉紧窄的腰的想法。他的手微凉,而张烨的腰一定很热,留着昨晚和今早掐捏的指印,像冬天里冒着热气的枣糕。 “张远不是在家吗?五岁的孩子,开个门应该还是能办到的。”钟远航忍了又忍,才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就在这阴冷的走廊上付诸行动。 张烨听见“张远”两个字的时候有一瞬间崩紧了肩膀,眼睛从钟远航的脚尖上抬起来,迅速看了眼钟远航的脸,心虚地觑他,随即又低头下去,不明显地点头,“对啊,我迷糊了。” 张烨转身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扇斑驳掉漆的木门面前,抬手敲了敲,哑着嗓子喊了两声“小葡萄”。 钟远航亲眼看着门上被水汽泡浮起来的漆皮,随着张烨敲门的动作掉下来几块儿,这扇门上还装着一个十分不搭配的防盗门锁,给钟远航的感觉就像是破自行车装车轮锁,五块钱上保险箱。 门里面传来小孩儿由远及近的走路声,哒哒哒的频率很高,能听出来门里的小孩儿腿短,且跑得很急切,他没有着急开门,而是隔着门先开口问:“是谁啊?是不是张烨?” “对,是爸爸。”张烨回答,然后回过头来对钟远航解释,“小区安保不好,我都让小葡萄直接问名字。” 钟远航点点头,张烨还挺有安全意识。 听了张烨的回答,门发出悲惨的吱呀声后被打开,一个小黑影子从里面扑出来,拦腰把张烨抱住了,撞得张烨往后踉跄半步,后腰被钟远航一把撑住。 一瞬间,钟远航的手真的如他所愿偶然地搓到了张烨衣服里面,捏到了他腰上的皮肤。 张烨被钟远航的手冻得一哆嗦。 张远扑出来的时候很兴奋,下雪的周末,不用上学,没有随时会歇斯底里的奶奶,爸爸还一通电话就回家陪自己了,这对张远来说简直是心想事成的一天。 但他很快就看见了张烨旁边站着另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叔叔。 这个叔叔比爸爸还高出半个头,皮肤白,长得好看,穿的衣服和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张远生活中很难见到的精致体面,但叔叔脸上的表情好像并不十分开心。 这很奇怪,下雪了,所有人都应该开心。 “爸爸?”张远抱着张烨的腰,脸藏在张烨的肚子上,偷偷偏头瞟张烨身后扶着他的钟远航。 张烨抱住张远,侧开一点角度,让张远看见钟远航,“这是钟叔叔,是爸爸……最好最好的好朋友,叫人。” 张远黑漆漆的大眼珠抬起来看了张烨一眼,又怯怯地去看这个从未见过的,“爸爸最好最好的好朋友”,乖乖地叫他,“钟叔叔好,我是小葡萄。” 钟远航一时卡壳,憋了一会儿,才憋出硬邦邦的一句,“你好,我是钟远航。” 张远却没被钟远航疏离的口吻吓退缩,他对着钟远航扯开笑,像个小大人似的,突然把左手从张烨的衣服上拿开,伸过去拉着钟远航的食指摇了摇,像是要握手,“钟叔叔你和爸爸一起进来吧,外面冷呢。” 钟远航突然从张远和张烨不太相似的面孔上看出了些神态的相仿。 张烨把张远养得很像他自己。 他们似乎都擅长焐热一块儿又冷又硬的臭石头。 张烨进了家门就开始找药吃,钟远航跟在爷俩身后,听见张烨对张远说离自己远点儿,自己可能感冒了,正在发烧,张远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别被传染了。 实际上张烨发烧大概率还是因为肠道的屏障受损,随钟远航昨晚再怎么做好了准备,张烨很久没有做过了,头两次受伤发烧都是正常现象。 钟远航悄悄地叹了口气。 张远听说张烨要吃药,就开始在家里轱辘似的到处转,一会儿找烧水壶烧水,一会儿从柜子里翻杯子出来冲水清洗,又把烧好的开水小心地倒进杯子,最后把一个曲奇铁盒子从不知哪个犄角格拉找出来,放在张烨面前的桌子上。 张烨就靠在厨房的桌台边,一边看着张远做事儿,一边出声表扬他。 “你就放心这么小的小孩儿做这些事儿?”钟远航看着张远洗杯子都要搭个小凳子才能够到水池,不太赞成张烨的做法。 “我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张烨打开边缘生锈的曲奇盒子,里面是各种新旧不一的药盒,他一边翻找药片一边跟钟远航说话,不像是解释,只在平静地阐述事实,“我们家的小孩儿,得先学会自己把自己顾着,我要是把什么都帮他做好了,那我不在的时候呢?条件没那么好的孩子,要早明白怎么给自己创造条件。” 张远又拿了杯水递给钟远航,听见张烨最后两句话,仰头看着钟远航替张烨辩护,“叔叔不用担心的,我什么都做得好,”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爸爸很辛苦的。” “嗯,你很懂事。”钟远航喝了一口张远递给自己的水,不再以自己高高在上的态度指挥张烨的育儿方法。 大约张烨也是这么长大的,或许更糟,因为他连一个教自己怎么活下去的人也没有,就这么摸索着自己学着生存。 张烨吃过药就想躺下睡觉,钟远航却不同意,还是想要带张烨去医院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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