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在狭小的房间中缓缓发酵,也沾染在贺知澄的肩头,如红线在两人之间紧紧缠绕,逃不离、挣不脱。 贺知澄没有挪开视线,与夏于淮对视,那一瞬间,他才真正清晰地看见夏于淮的眼中藏着的炙热,究竟是何种情感。 那双灰蓝色的眼有如风雪锐剑般的凌冽,望向他时却化作春水泠泠般的温柔。 贺知澄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心脏早已不受控制地刻印下夏于淮的身影。 ——他无法不对这样一个赤诚的青年心动。 “我……” 喉咙间仿佛堵着什么,想说话但又说不出来,心像一团乱麻,玫瑰的香味渗入胸腔乃至心脏,将贺知澄逐渐捏紧,难以呼吸。 但是……他真的有去爱一个人的精力和能力吗? 就算夏于淮愿意相信他,他也不相信自己。 夏于淮是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他应该有一位同样意气风发的伴侣,在阳光下并肩微笑,眼底没有一丝阴霾。可是自己的过去早已沉进了阴影里,纵然走出了一片天地,阴云却如影随形。 “我可能需要考虑……” 贺知澄唇间抖落出几个字,无法违背自己的心,他暗暗唾弃自己的可耻,狠不下心拒绝夏于淮,也不忍看见他伤心的样子,总觉得他的小调香师应该永远笑着才是。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夏于淮是“我的”呢? 夏于淮眼神微暗:“没关系,我等你。” 贺知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练习室的,还在假期,渲日的歇业时间也提前了些,客人们也基本准备散场。 夏于淮自嘲般地低声说:“用玫瑰告白是不是有点太俗套了?我下次改进。” “你别这么说……”贺知澄想拍拍夏于淮的手安慰他,却又被夏于淮僵硬地躲开。 或许他是天才般的调香师,是浪漫的艺术家,是豪门的少爷,但此时此刻,他也会像无数一样,用这种方式朝他爱的青年表达最为热烈的爱意。 贺知澄垂下眼,是啊,自己又没有给对方一个确切的答复,却又主动接近,这算什么呢? ——他还是让夏于淮难过了。 乐队的众人加上应修凌,还有营业时间被“强制”拉来的方砚行,此时正凑在角落的卡座中喝酒,看起来好像在聊天的样子,但明显心不在焉。 一见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出来,立刻齐齐闭上嘴,脖子伸得像长颈鹿,恨不得耳朵贴在他们身上听贺知澄和夏于淮究竟在聊些什么。 贺知澄冷漠地想:练习室一个人都不在,果然是早有预谋串通好的。 沉默了一阵,夏于淮开口又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有些垂头丧气:“b市那边在下雪,飞机延误了,落地又遇上堵车,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结果演出都只听了一半,事情被我搞砸了。” 贺知澄轻轻摇头:“怎么会,你来就是惊喜了。” 这回聊天的内容倒是终于正常,虽然有些突兀,但贺知澄也想赶紧找个话题绕开刚才的尴尬,索性便顺着他的话往下,仿佛只是朋友间的关心一般。 他温和地问夏于淮,但话语间依旧无法避免地透露着几分僵硬:“你喝酒了吗?住的酒店离这里近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说罢贺知澄又有些懊恼地闭上嘴,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有点像是在逼问了。 夏于淮将失落掩盖得很好,只是贺知澄太熟悉他,依旧能感觉到他的语气沉沉:“啊、嗯,没关系……我助理帮我订好了,就在江边不远的地方,走过去就行。” 贺知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点点头。 偷听的一众人没能听到什么爆点问题,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就差把“你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写在脸上了。 虽然能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但贺知澄也收下了玫瑰抱在怀里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夏于淮尴尬地轻咳一声:“不是他们出的主意,是我自己请他们帮的忙。” 卡座里一群人齐齐点头:“没错,我们也没早知道多少,只是帮忙清下场。” 贺知澄对这群人温柔不起来,懒得计较地点点头:“我先回去了,明天有事不在。” 夏于淮一瞬间很紧张:“你要去哪?” 贺知澄后知后觉,今天刚刚被告白,明天就宣称有事,实在有找借口疏远的嫌疑,他有些尴尬地开口解释:“我是去扫墓,不是有意避开你……” 他一开始也不知道夏于淮要来,便将行程安排在明天。 听见这话,一帮人坐直了身子,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之前不知道你要来,这次又错过机会了……明明你都来江岚看我两次了,我却都没能带你好好逛逛,抱歉。” 贺知澄和夏于淮都很忙碌,如今已是假期的末尾,时间实在紧迫,说不定还得一起回b市。 但就算只能待一两天,夏于淮却还是为见他来了江岚。或许之前贺知澄还可以单纯当作他只是想来旅游,为了寻找灵感观看他们的演出,现在却不能再这样轻易淡然。 夏于淮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贺知澄被今晚发生的事搅得神思不属,抱着花便直接告辞了。 众人谁也没敢拦,看出贺知澄明显没有聊下去的心情,目送着他远去,夏于淮没急着走,被一帮人拉着坐了下来。 分明他们先前也只见过一面,算不上太熟,但是一旦有了帮忙策划告白这种革命情谊,突然间便有理由亲近起来。 “怎么样?他答应了?”陈驰涛问。 夏于淮摇摇头:“他说……他要考虑一下。没关系,我愿意等他。” 戴鹏一反常态地没有发表自己的恋爱心得,而是叹了口气说:“橙子他不是想拒绝你……他只是有心结。” 宋新恒点点头:“我觉得小橙子也对你有意思。” 夏于淮疑惑地抬头:“心结?” 应修凌喝了口酒,今天他安静得令平时疲于伺.候这位祖宗的方砚行十分震惊,此时才悠悠开口。 “和他父亲的事有关,你应该知道他父亲是谁吧?” 夏于淮点点头。 贺知澄之前便说过他的父亲是因病去世的知名歌唱家贺彦华,虽然没有具体说过是因为什么病去世,但想来他说明天要去扫墓,应该也是给父亲扫墓。 应修凌淡淡点了点头:“具体我们也不方便多说,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不过前些年贺知澄的状态很不好,还请你不要责怪他。” “当然。” 戴鹏重新拾起情感导师的工作,开始安慰夏于淮:“你还是很有希望的,我们之前替你打探过小橙子的态度了,还是很有戏的!” 夏于淮却没有放松,依旧蹙着眉,思考着:贺知澄到底有什么心结?他的心结居然和父亲的病有关? 他回想起贺知澄看见乐谱时的模样,分明是欣喜而怀念的,完全没看出有心结的样子,是什么让他会在感情上顾虑这么多? * 另一边,寒风凛冽的街道上,贺知澄独自走着。 渲日离他家不算远,但坐公交也得有几站车程,还未到末班车的时间,他却执着地选择步行,想被寒风狠狠地吹清醒。 半长的头发被夜里刀削般的烈风吹得凌乱,明明贺知澄抱着一捧盛放的玫瑰,却颓废狼狈地不像平时随性又淡定的他。 贺知澄把帽子口罩戴得严实,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厚实的大衣里,然而却细细地裹着那捧玫瑰,不让海风侵扰到美丽的花朵。 路过的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对他投以同情的眼神,多半是把他当成了告白失败被拒绝的那个。 谁也不会想到真相竟然是反过来的。 风将玫瑰的香味吹散,卷向江畔粼粼的波光。 回到家,江岚一还没有歇下,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见他抱着一捧玫瑰进来,打趣道:“歌迷给你送的?不是?那就是有人跟你告白了?” 贺知澄一僵,江岚一作为律师经验老道,三言两语就通过他的表情判断出结果。 “那怎么还垂头丧气的?你没答应?为什么?” 贺知澄垂下眸,扯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我害怕辜负他,却又不忍心拒绝他……听上去像渣男一样吧?” 江岚一沉默下来,半晌才说:“我知道……因为当年的事情,你始终没有放下。我也没能尽到我的责任,保护你、陪伴你长大,也没有资格说什么,但是……” 她走过去,轻轻揽住贺知澄,如同孩童时那样,温柔地拍着贺知澄的后背。 可是现在,她却需要踮起脚尖才能触碰到贺知澄的肩头了。 “不是这样的……” 贺知澄微微红了眼眶,曾经雷厉风行的母亲在自己眼中高挑而强大,只能艰难地追逐着她的脚步。但还没等时光反应过来,一恍然,自己已经比母亲高这么多了。 “孩子,去追求爱是可以被允许的。” 江岚一轻声说。
第65章 冬日的清晨尚且在睡梦之中,天光半亮不亮,昏沉地压下暗云,贺知澄独自一人开车前往郊外的公墓。 墓园建在山上,山中湿润,贺知澄到时正好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江岚的冬日本就阴冷,此时湿冷的气息更是如附骨之疽一样直往骨头缝里钻。 灰蒙蒙的雨幕中,贺知澄撑着一把黑伞,站在被雨模糊的墓碑前。 墓园里十分空旷,四下并没有什么人,远远的可以听见不知是哪家的亲人发出痛苦的哭嚎声,又被雨幕沉沉压下,但贺知澄独自一人站在墓碑前,平静到漠然。 墓碑上的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经过处理后,显得贺彦华依旧十分年轻,但表情中依旧透露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颓废,和许多人记忆中在舞台上意气风发的音乐才子并不相同。 贺知澄扯了扯嘴角:“好久没来,也没带什么东西,等会走之前我去给你烧点纸,你别嫌弃。” “哦对,我还拿到了你的乐谱,你需要的话我回头烧给你,不过你这么久没有摸过琴,会不会都有些手生了?不然把琴也一起烧给你吧?我刚换了弦,还能用。” 他垂下眼,淡淡笑了两声,尾音又无力地垂下去,消散在风中。 似是有些无奈,又像是在讽刺地自嘲。 “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你的乐谱,那一刻我觉得欣喜又怀念。感觉到自己的情绪的瞬间,我觉得很庆幸。” “庆幸我或许走出来了,我越来越少想起对我来说痛苦的那段过去了,但是……” 贺知澄握着伞柄的手暗暗捏紧,指尖冰冷泛白。 “他对我告白的一瞬间,我发现我害怕了,我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从阴影中走出来,没有勇气去触摸阳光。” 风渐渐变大,他微微低着头,从伞沿外飘来的水滴自鬓边的发丝上垂下,飘飘然从眼角滑过,像冰冷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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