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澄从家中的储物间里,找到了一把木吉他。 那是属于他的父亲贺彦华的吉他,自从父亲生病之后,就再也未曾用过了。 木吉他被放在琴盒中,并没有落上多少灰尘,只是琴弦已然陈旧。夜里,他细心地给吉他换好弦,擦拭琴身,抱着吉他走了出去。 江岚一看见贺知澄怀里的吉他,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怎么突然想起找这把吉他了?” 贺知澄轻声道:“我前些日子意外得到了父亲以前的乐谱,想弹给您听。” 他将夏于淮送给他的乐谱带回江岚,此时却并没有拿出,因为旋律已经被牢牢记在心里。 随着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江岚一的眼睛里也闪烁着一层泪光。 “这首曲子,是当年我和你爸去法国旅游的时候他创作的。”一曲落幕,江岚一怀念地说。 “那时他背着这把吉他,给街头艺术家伴奏,又突然来了兴致,创作出了这首曲子,弹唱的时候有人当场便说要买下乐谱……”江岚一想起年轻时愉快的回忆,嘴角弯了弯。 白鸽翩翩而起,河岸边背着吉他的青年对着心上人坦率歌唱,人们听不懂语言,却被曲调感染,为异国的旅人送上祝福,欢快而热闹。 “没想到这份乐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你手里。” 同样的吉他,同样的旋律,贺知澄弹奏的风格和父亲却也不尽相同。 毕竟琴老了、弦换了、人也变了,听的人也不再是同样的心境了,怎么会相同呢? “妈,我想了想,乐谱还是给你保管吧。” 贺知澄从行李箱里找到了这份父亲亲自手写的乐谱交给江岚一,江岚一看见乐谱,确实是贺彦华手写的笔记,有些惊奇:“这乐谱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也觉得很巧。”贺知澄回想起夏于淮为他过生日那天,弯了唇角,却又是一顿。 想起那天在酒吧里,乐队的朋友头头是道的分析,他就觉得一阵头疼。 他最开始只是觉得夏于淮有意思,忍不住逗他,不知不觉亲近了起来,本以为已经和他是很好的朋友,结果他们却说夏于淮真的喜欢自己? 贺知澄忍不住想,该不会真的是他们cp滤镜入脑了吧?其实小鱼根本没这么想……他们艺术家就是表达感情热烈了一点,有什么问题吗? 他潜意识回避着那个可能。 就在贺知澄出神的时候,江岚一抚摸着纸上熟悉的字迹,惆怅地叹了口气,望向贺知澄。 她试探地问道:“这次回来几天?要去……看看你爸爸吗?” 贺知澄回过神来,原本上扬的嘴角淡淡放了下去,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嗯,天冷,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您歇着吧。” 江岚一看见儿子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江岚一除夕还在路上奔波,早早便歇下了。充作背景音的电视声消失,孤独感如阴影中潜藏的潮水般,抓住时机涌上。 不过贺知澄对这种感觉已经十分习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蜷起膝盖,看着指针逐渐转动,窗外远远地似乎能听到远郊的烟花声,似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指针由59转向0的那个瞬间。 忽然,一条小鱼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 他接起电话,下一秒,时针跳动着离开属于旧岁的最后一格。 “新年快乐!” 夏于淮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他那边背景音似乎有些嘈杂,或许仍在什么宴会上。 毕竟夏家的少爷总是很忙碌的,贺知澄回到江岚之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维持着联络,夏于淮偶尔会消失一段时间,大抵就是去参加什么宴会了,回来便会和贺知澄吐槽,他和哥哥都只想和最亲近的家人过个好年,可惜总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 但此时他却第一个给贺知澄送来了祝福。 贺知澄轻声应声:“嗯,新年快乐。” 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嘴角已经悄然翘起。 对贺知澄而言,冬日似乎总是灰蒙蒙的,无论是自己的生日还是年节,每一个时间的跨越似乎只是数字的变化,日光照常升起,并没有任何特别。 毕竟纪念意义是由人去赋予的,如果没有一个浪漫而在乎仪式感的人牵住他的手,筋疲力尽的旅人怎么会注意到慢下脚步看看生活呢? 所幸,他遇见了一个小调香师,此后的冬日,似乎连纯洁无瑕的新雪也附上了色彩。 * 戴鹏将演出定在了大年初五,当作喜迎财神的好兆头。 “今年第一场演出,好好干!” 宋新恒吐槽:“这年头财神都听摇滚了?” “给他老人家来点新鲜的!”陈驰涛哈哈大笑。 应修凌依旧坐在角落不引人注目的位置上,早早来喝酒了,还一个劲扯着方砚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方砚行早早来上班,于是收获了贺知澄的同情。 “这才初五就得来兼职,戴老板也太不做人了。” 方砚行摇摇头:“只是懒得待在家里,正好今天来听你们演出,还有钱拿,是我赚了才是。” 贺知澄笑了笑,回到后台准备演出去了。 渲日是民间乐队,表演也算不上正式,并没有准备服装。贺知澄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薄外套,也并没有系上拉链,唯有围巾是纯白色的,是夏于淮送他的那条。 渲日店面不大,暖气开得很足,贺知澄解下围巾放在一旁,可以看见外套里是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脖颈修长,分明一身常服,但优越的比例却像是即将走上T台的模特,被众人轮番打趣现在小橙子越来越有明星的气质了。 他照例戴着帽子和口罩,虽然是一身不引人注目的黑色,但颈间挂着一条银色的细链,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亮得勾.人。 终于,演出正式开场,分明还在假期,但环视一圈,店里居然坐满了大半,其中熟客居多,都十分期待地望着舞台,等待着他们的演出。 “新年快乐!”陈驰涛握着话筒站在台上大喊一声,“好久不见朋友们!” 台下掌声热烈,他一边与观众互动,一边丝毫不乱地弹着前奏。 贺知澄依旧慵懒地站在舞台角落的阴影中,这首歌不是他的主场,他抽空扫了一眼台下,没有看见夏于淮的身影。 虽然觉得是预料之中,但心中仍有几分浅淡的失落,被震耳的音乐麻痹,察觉不出几分情绪。 “下一首——新歌,《错逢》。” 新歌是第一次演出,中间还有一段高难度的贝斯solo,贺知澄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沉浸在乐曲中。 “或许我们的相遇叫作错逢 我却等你直至日光燃到尽头……” 贺知澄垂下眼,轻轻哼唱着和声的部分。 这首歌的词是戴鹏和陈驰涛一起完成的,先前其他成员还吐槽他又夹带私货,真站在舞台上演唱的时候,还未意识到,却已然沉浸其中。 仿佛自己当真也成了歌中那人,在等待中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胀得人心口发疼,即便是错误,也只想见到心中思念之人。 “重逢在熟悉的街口 骤然回头 选择牵住你的手——” 即将进入间奏,贺知澄蓄起力量,猛拨琴弦—— 下一瞬,从门口传来一声堪称响亮的撞击声,木制的小挂牌顺着力道飞起又落下,撞在门上的玻璃上。 不过传到被音乐声笼罩的舞台上,也只剩下细微的动静,却冥冥之中错乱了心跳的频率。 贺知澄抬头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一个高挑的身影戴着帽子,裹着厚厚的外套看不清身形,怀中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贺知澄却瞳孔紧缩,他瞬间便认出—— 那是夏于淮! 夏于淮刚一推开门,便猛地抬头朝向舞台的方向,径直望进贺知澄眼里。 同一时间,舞台的灯光骤然熄灭,只留下一盏聚光灯落在贺知澄头上。 一点灯光映在他眼中,宛若流星降临,恰好落在那一泓海水里。 那一霎那,人声鼎沸、灯光煌然,也不过看见那双亮着光的灰蓝色眼眸,仿佛潮汐涨落、星河流转,光与暗的交错间,也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时间停滞在这一瞬间,变得像岁月洪荒般悠长,放映机中的胶卷一帧帧倒放,四周的人群模糊不清,贝斯声也悠长,融化在朦胧的玻璃糖纸里。 客人们聚精会神地欣赏着演出,并没有什么人留意刚刚的小插曲,也未曾注意到阴影中多了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客人。 在吧台待命的方砚行奇怪地瞥了一眼这个气喘吁吁的客人,等他走近才认出这是夏于淮,反应很快地将他领到了角落的卡座里。 夏于淮的到来宛如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汇入河流,但是对贺知澄而言,却像是一滴水落入煮沸的油锅中,一时间,心脏噼里啪啦地齐声响,蹦跳着炸起了烟花。 无数次练习形成了肌肉记忆,贺知澄不至于弹错音符,心脏却比鼓点更快更烈。 一颗种子在胸口生根发芽,流入血液,融进四肢百骸,某种蓬勃而富有生机的情感让指尖燃起温暖的火,弦上都仿佛吹了春风。 ——他还是来了。 一瞬间好像旷野来风,将一切酸苦愁痛都吹尽,散开尘雾,照见天光乍破。
第64章 贺知澄恍惚身在流光溢彩的梦中,都记不清演出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跟着乐队的大家走下舞台,下意识往练习室的方向走去。 可不知不觉间,身旁的伙伴们纷纷不见了踪影,就连往常早该凑上来的应修凌也不见踪影,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他推开练习室的门,四下寂静无声,唯独前方站着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咔哒。” 门被风轻轻合上,有意或无意。 贺知澄这才意识到几分怪异,仿佛漂浮在云间的魂魄终于恍然清醒,只见面前的人转过身,先前他抱在怀里的东西终于显露了真容——是一捧玫瑰花。 夏于淮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注意到贺知澄放在玫瑰花上的视线,便把原本打算说的话咽下,直截了当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虽然这个时机有些仓促……但是我想在这里告诉你——” 他猛地凑近一步,望进贺知澄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郑重。 “贺知澄,我喜欢你。” 下一瞬,他将玫瑰塞到贺知澄手里,动作克制又温柔。 贺知澄怔愣地接过,虽然夏于淮来得匆匆,但是怀中的玫瑰显然被保护的很好,只是精致的包装纸上有几道褶皱,花瓣悠然地卷曲,是浓稠至靡艳的红,绸缎一般,盛放在最好的时刻。 夏于淮刚来不久,大衣上还沾着夜的苍茫,寒风薄凉而尖锐的气息尚未来得及褪却,便已经被玫瑰馥郁的芬芳扰乱,几近柔和与缱绻,如缠绕着玫瑰花枝的霜铁长剑,锋锐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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