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在上海的一个小银行上班,想赚钱,就得吸引有钱人把钱通过我存到银行来,别人都做不成,但是我就做得成,阿寅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宝寅说:“为什么?” “你想一想嘛,你为什么那么快就能融入公司,爸爸就是为什么能成功。” 沈宝寅诚实地说:“因我是你唯一的儿子,我有钱,我很大方,我姓沈,每个人都要卖我面子。”沈振东哑然。 “但是我没有狐假虎威啊,我经常都请大家吃下午茶,职员都爱和我谈天,还有女仔夸我好看,争着来和我做朋友,我听你话,一个也没往公司外面带过。” 这做派,正经不到一分钟就开始不着调,又有点像他原来的儿子了。 沈振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是因为爸爸真诚,而且付出不求回报。虽然那个时候穷,但是给客户送礼物,我从来只送高级货。送完礼就要开始推荐我们银行理财产品了,有些老板不愿意听,部分业务员会把礼物再带走,有的呢,还会一直缠着人家装可怜。爸爸从来不做这样丢脸穷酸的事情,人家不要听,我说些吉祥话就走,过几天再来,依旧带着礼物,有时候还给他们免费帮着做点事情。你要记住,任何时候,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来往两次,有几个慧眼识珠的老板觉得我这个人讲义气,而且态度好,就信任我,把钱放到我这里。爸爸就是这样,从小小的业务员到经理,再到总经理,一步一步在上海滩立稳脚跟。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八岁,银行里从来没有我那么年轻的总经理。” 难怪他爸说他像他,沈宝寅若有所思,除了比他爸年轻时更加有钱,送礼更加大方,他确实和沈振东很像。 他们有一脉相承的处世原则,都不习惯冰冷严肃的管理法则,更喜欢在规则之下讲人情味,凭借人际关系做事。 “我是你儿子,像你多正常。哦,我才知道,爸爸你怎么一直都在偷偷监视我?我请人吃饭你都知道,那我做了很多项目你知不知道?” 这是在讨奖励了,沈振东伸手过来捏捏儿子粉嫩天真的脸,明明二十多岁,长相还似十多岁,像个不谙世事学生哥。 “你第一次独立上班,爸爸怎么能不担心,你的每个项目爸爸都看过,这段时间你是真的踏实学到了真功夫。看到你做得好,爸爸不知多么骄傲,就连你大哥也同我夸奖你。” 丰霆会说他好话? 沈宝寅立马问:“他说我什么?” 一提起家里另外的人语气就这么冲,沈振东不高兴地皱眉:“你以为阿霆同你一样幼稚喜欢告状。他说你和员工相处亲密,中午吃饭也吃得很好,从不迟到早退,干劲十足。” 沈宝寅没作声。 半真半假,真不知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沈振东瞧他似笑非笑模样,纳闷了:“你对你大哥到底有什么意见,对不认识的人都彬彬有礼,对他那么冷淡。” 要怪就怪丰霆从丰姗肚里爬出。沈宝寅敷衍说:“他长得太高,你知道了,我最讨厌高栋栋。” 沈振东气笑了,“阿霆外公是葡萄牙籍,当年被选做大头兵来到澳门,后来辗转才来到香港,这样的基因能矮到哪里去!谁叫你不好好吃饭,二十多岁,还没爸爸长得高!” 沈宝寅说:“他有妈养,我没妈养,要是我妈咪还在,我也能长得又高又强壮!” 亲儿子就是亲儿子,踩起痛点来又狠又准,沈振东一下子萎靡了。 今日春和景明,从挡风玻璃看出去,道路尽头是通天高的双子星大厦,那么巍峨,富丽堂皇,谁也不知道,大厦的主人,张皇半天,正低声下气打商量似的哄儿子:“阿寅,这么多年我跟你已经说过很多遍。是,爸爸是对不起你妈咪,可无论如何,这不关你小妈的事,你干嘛总这样对待他们母子两个,没有风度。” 第一句就偏颇地护短,沈宝寅冷冷抱起双手,一个抗拒的姿势。 不用猜,他大概都能猜到沈振东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爸爸心里有愧,你也知道爸爸心里有愧,所以这些年你肆意妄为,因为知道干什么爸爸都不敢管你。好,爸爸欠你的,爸爸认了。但是你小妈没有罪啊,哪次看到你她不是毕恭毕敬,就连那年你小姨不小心害她摔倒流产,除了生气讲过几句气话,她气头过了,再也没抱怨过半句,还来同我说项,讲你小姨肯定也吓坏了,然后自己一个人偷偷流眼泪。做太子也没有你这么尊贵的了。可你在家里什么时候正眼看过她?你妈咪在的时候,对乞丐都和颜悦色,你就算不拿你小妈当长辈看,至少要当个人看。爸爸老了,只有两个心愿,第一是家庭和睦,第二就是看你结婚生子。你看哪个幸福的人心里会满怀仇恨?你就完成爸爸这个心愿吧,别记恨你小妈了,好不好?那样哪天闭眼了我至少能告诉你妈咪,我犯了很多错,至少没把儿子养坏。” 好催人泪下的道理,好恶毒的逻辑。 明明是丰姗和你悖德的婚姻造成了两个家庭的不幸,现在却好像变成了我阻碍了这个家庭的幸福。 沈宝寅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微笑,他现在甚至已经不会再为爸爸自私的道理而诧异心寒了,因为知道沈振东的心早就长偏。车这时停了。 “爸爸,你有句话说对了,我和你确实很像。我们都固执己见,以前就不能说服对方,现在也免了,你想安生,我也想安生,所以咱们这个家就这么凑合过下去吧。” “阿寅……” 沈宝寅在三叔绕过来开车门之前,率先自己打开车门抬腿下车,落地后,本是个往前迈步的姿势,刚抬起一只脚,突然原地顿了顿,转过身来,两只手撑在车顶上,微微弯腰微笑着看向车内的沈振东。 “爸爸。”他微笑着喊了一声。 阳光落在他脸上,在他下眼睑投下一片黑色的睫毛阴影,遮住了两道冰冷目光。 “你是我老子,怎么骂我都是应该的。但是,以后再想教训我的时候,我不许你再提我妈咪!她要是看到你为了维护那个狐狸精这么往我头上扣不孝的帽子,我却连一声都不敢吭,半夜都得托梦骂我孬种,不配做她儿子!” 沈振东脸色一白,接着大骂:“你怎么变得嘴巴这么坏,对爸爸这么不客气!不要以为你妈咪是你永远的免死金牌,别说你现在才二十多岁,就是四五十,爸爸照样收拾你!” 说完扬起一个巴掌。 沈振东不一定会被他气死,但真的会下车给他一巴掌。沈宝寅大惊失色,赶紧把门一甩,把沈振东关在车里,对着窗户里头说:“来啊,在公司大门口打我,让你所有职工看看你是怎么对你亲儿子!” 转过头,沈宝寅不再看沈振东的表情,迈着两条被西装裤包裹得又直又长的腿飞快往公司大门走去。 走出十多米,也没听见身后传来车门开关的声音,疑惑地转头一看,三叔早就把门拉开,沉默地站在一边,沈振东抱着手臂坐在里头,愤怒地瞪着他跑走的方向。 什么意思,等人去哄? 沈宝寅站在原地犹豫几秒钟,想了想又走回去,谨慎地站在一个沈振东不能在三秒内抵达的位置。 沈振东的神色比之前缓和一些,但还是非常生气,“怎么又返回来?” 我不回来你该气死了,沈宝寅说:“爸爸,你先说,你绝对不会在这里打我。” 沈振东气笑了,拿手指点点他,过了会儿,说:“不打你,你长到这么大,爸爸什么时候对你动过手,你每次只是生病发烧爸爸都心疼死了。” 沈宝寅放了心,赶紧走上去,露出一个温顺愧疚的笑容,慢慢伸出手扶沈振东下车:“爸爸,我不应该和你吵架。” 最可恨也是沈宝寅,最可怜的也是沈宝寅。 儿女前世债,沈振东叹了口气,摸了摸沈宝寅的后脑勺,说:“你啊你,什么时候能够长大。” 沈宝寅惊讶地说:“我还要长多大?你在我这个年纪,已经过关去上海打拼。要是你高兴,我即刻就可以领个老婆回来给你尽孝。” 沈振东眉毛倒竖,忍不住又想发火,张了张嘴,转头一想,阿寅二十岁,婚事,也确实能提上日程。 想到这里忍不住头疼,他儿子的名声实在太臭!最近确实好了很多,不再频繁登上八卦周刊,但又在外面随便认个未婚妻。 一打听,是个北女,照片是美,但是无工作无学历,五六年前沈宝寅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认识,养她到今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花市和奢侈品店能看见她身影。 若是他有二个三个亲生儿子,沈宝寅娶个娇滴滴无内涵只有好相貌女孩回家他也许会同意。可沈家只有沈宝寅这个独子,脾气时好时坏,能力时强时弱,这便突出女主人的重要性。 俗话说母好旺三代,沈宝寅在外面怎样胡闹他不管,但沈家是一定要娶个知书达理能鞭策沈宝寅的睿智女主人进门。 不过这些顾虑他暂时不要跟沈宝寅讨论,他儿子是全港闻名花花太岁,居然能和个普通女人相处这么久,恐怕对这个女人感情很深。原本他们父子情谊便薄,沈宝寅又爱逆反,贸然阻止,说不定明日沈宝寅便在外大办婚礼,第二年领个孙回家问他祖父好。 沈宝寅不懂老父亲的忧愁,他是第一次以正式高层身份参加股东会,心里高兴极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就这么喜一阵忧一阵,已经进到公司里面。 第46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1) 股东大会听上去严肃,实际并不循规蹈矩,一张可容纳十几人坐的大圆桌,身价亿万的股东各自挑位置坐下,边饮茶边谈工作,好似亲戚聚会。 这种模式起自二十年前。 那时申港员工加上清洁工人也才两百多号人,管理起来比较简单,和现在全球几万家糖厂,随便一个种植园就有上万名员工的巨大规模不可同日而语,但喝茶聊天的会议模式却保留至今。 恐怕登到报纸上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这样大的一个集团,那么多重大决策竟然是这么随意的场合下做出。 沈振东来得不早不晚,集团共有九个大股东,进会议室的时候已经到了四五号人。会议室很开阔,四角各摆了一人高的发财树盆栽,右面一扇大落地窗可以俯瞰半个港岛,会议室正中央一张黑色核桃木开放长桌,桌面正中一尊苍山虬立的沉香木摆件。 典型中式茶室。 股东们三三两两散坐长桌四周,面前摆了精致下午茶,见沈振东进来,纷纷起身相迎。 “沈生,快来,我新得一块劳力士,你眼光最好,来帮我看看!” 先说话的是钟完立,有个弥勒佛的身材,头脸却是瘦的。 只看着那双丹凤眼,沈宝寅一眼认出来,这是钟沿父亲,申港股份占比前三的董事会成员之一,地位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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