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丰霆常常面无表情,沈宝寅又非常委屈,也很难回忆起丰霆当时心情究竟如何。 沈宝寅只记得自己听到丰霆这句凉飕飕的话心里气死了,方才受到关心的些微感动立即烟消云散,真是恨不得上去抽他一巴掌,因为丰霆根本没有相信他,只是不怪他而已。 可是想到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狗的的确确是死在他车下,现在还要去打狗主人,嚣张得太不像话了,这巴掌最终也只是微微颤抖着,死死停留在在身侧。 他心里气闷极了,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好把脚边装了两只奶狗的狗笼用脚尖朝丰霆的方向轻轻一踢,在两只小狗惊慌失措呜咽声中放了句狠话。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是你的狗先朝我吼叫,还咬了我!是它自己跑到我车底下来,你真那么喜欢狗,我送两只够赔了吧!不喜欢你就丢掉。” 说完转身踢踢踏踏负气走了。 有限的耐心,空洞的慈悲,翻脸不认人——沈宝寅明确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很不像个俗世好人。 他也常常勒令自己,要冷酷就冷酷到底,不要反覆无常。 可总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因为他哪里就真的是那么坏的人,于是常常演变成这样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局面。 对方当然有不接受他给的枣的权利,所以徒留他一个人颜面尽失。 回想当初,沈宝寅立马被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裹挟住,呼吸都感到有些不畅快。 其实当时吵完架他立马就觉得买这两只狗是错误决定,是脑子进水,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即刻就回头把两只狗拎回来。 几年过去,发现果然不错,这个家里所有活物都养不熟,都同他有仇! 第0014章 瞒住了上帝让你到身边(3) 客厅灯火通明,有人等着呢。 沈宝寅到这刻重新想起是为何会同丰霆走在一起。 他下意识看丰霆一眼,用略带谴责的眼神,圆圆眼角,黑白分明瞳仁,因怨愤形成一个尖刻的弧度。 如果丰霆今晚没来找他,他绝不会主动回家讨骂。 他心安理得转头埋怨起丰霆的多事,全然忘记了,忘记丰霆不久前才任劳任怨送了他的女朋友回家。 丰霆面色平淡,并未被他怨恨目光中伤,反而温和笑了笑,有点安抚的意思。 沈宝寅转回头,慢吞吞往屋里进。 沈振东在沙发上看报纸,瞧见沈宝寅进来,很大声地哼了一声。 沈宝寅垂着头过去认错:“爸爸,我回来了。” 沈振东道:“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沈宝寅正要张嘴,沈振东看了一眼丰霆,说:“你来说,这个不孝子嘴里没一句真话。” 沈宝寅干笑了一声。 丰霆道:“阿寅是去给我取生日礼物。” 沈振东和沈宝寅俱是一愣。 沈振东是惊喜,他一直心知肚明沈宝寅不喜欢丰霆,岂止不喜欢,甚至是漠视,所以还以为自己听错,臭小子会为丰霆准备礼物? 百年以后,这份家业毕竟是兄弟俩接手,所以这十年来,他一直致力于弥合这俩兄弟的关系。 但总是不能如愿。 丰姗希望丰霆接受精英教育,念书期间除了年节,一年到头都让他在学校寄宿,几乎不能回家。 丰霆不是他亲儿子,继子都不算——丰霆坚持不更名,不入家谱,他没有勉强。 这个孩子非常尊重他,但从小到大都不同他亲昵,所以即使他觉得丰姗的教育理念太过严苛,也不好说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丰霆念大学,时间自由,常常可以回家,沈宝寅又被送去寄宿,正好就读于丰霆的中学。 这也是丰姗的主意,说:“阿霆已经为阿寅试过了,他做小学生的时候在最差的学校读书,基础不好,但从这个中学读完书出来都那样优秀,说明这个学校造人才。阿寅当然也要读最好的学校。” 都是为了孩子好,他感谢都来不及,虽然怕沈宝寅身娇体贵受不了军事化私立学校的苦,也只能含泪送进封闭学校。 两个人的成长痕迹一致,但因为差了五岁,又有学习节奏的差异,明明在一个家里居住,见面的时间却寥寥。 都见不到面,谈何培养感情,所以十年过去,都好似陌生人。 “阿寅,你大哥说的是真的?”下午的时候听到他说今日是丰霆生辰还一脸不知情。 沈宝寅心里古怪极了,不知道为什么丰霆要编个这样的理由,好像自己同他感情多好。他心里实在忍不住想骂人,但沈振东一直看着他,只好乖乖点点头,敷衍道:“早就准备好了,放在半山的公寓里忘记拿。” “哦,爸爸能不能看一下呢。” 沈宝寅迟疑了两秒钟,丰霆道:“他是个冒失鬼,到了公寓楼下才想起礼物早就带来放到他自己房间,我们就马上回来了。” “这样啊,那就算了,看到你们兄弟和睦爸爸就开心了。好了,太晚了,上楼睡觉去吧。” 沈宝寅走前,丰霆在后,刚要上楼,被沈振东在后面叫住:“阿霆,你妈妈让你回来以后去楼上找她一趟,有话要和你谈。” 丰霆的脚步顿了顿,接着点点头,说:“好,我就去。” 沈宝寅回屋后洗了个澡,今晚费了太多唇舌,和沈振东争执,和丰姗互讽,又和丰霆吵嘴,还去救了个人,他实在太累了,坐在热气腾腾的浴缸内,本来只想眯一会儿,没一会儿头一歪睡着了,一点点从浴缸边缘滑下去,呛了两口水,差点溺死。 边咳嗽边爬出浴缸,胡乱拿浴巾擦了下身体,衣服也没穿,径直上了床。盛夏,床品是丝绸薄被,沈宝寅只盖了腹部和髋部,抱着胸口侧着身体闭上眼。 很久他都没睡着,想起傍晚那顿不欢而散的晚餐,睁开眼,长长叹了口气。 说实话,比起时时刻刻钟意扮柔弱的丰姗,他其实更烦和稀泥的沈振东。 他一直知道他的爸爸是个极端自私的理想主义者。 在沈振东的想象中,家庭的关系应该是如此:和儿子父慈子孝,和妻子举案齐眉,一家人必然要团圆平安,相亲相爱。 在他婚后,确实也迎来了这样理想的生活,妻子漂亮能干,儿子可爱聪颖,哪个香港男人不羡慕他? 可这样的家庭关系只可能发生在亲生父母同亲生孩子之间,不,即使是亲生的父母同孩子,也绝不可能毫无摩擦。沈振东早出晚归,即使休假,要么和朋友打高尔夫,要么海钓,总之参与沈宝寅教育的机会少之又少,最多晚上回家时把沈宝寅抱起来转几圈以显示父子亲昵。 他常常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即使沈宝寅童年时那样乖巧,也把黎梅君气哭过多次。 亲子关系不是套公式,不是死了一个母亲,换一个新的,就能组成一个同样的和睦家庭。 可沈振东意识不到问题,只一味硬生生强迫沈宝寅和丰姗最好像木偶演员往他理想的家庭生活里面套,沈宝寅怎么可能配合,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偏偏沈振东又不擅长处理家庭纷争,但凡家庭成员发生让他头疼的矛盾,要么各打五十大板,要么低声下气拿金钱和各种好处搪塞过去,只求天下太平。 而至于这份和平到底是粉饰还是真实,和平之下又藏了多少隐忍不发的委屈和痛苦,他全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沈宝寅早就决定不再为沈振东时有时无的父爱和虚伪的关心而伤心,所以他并没惆怅太久就重新闭上眼睡觉。 屋内没拉窗帘,他不喜欢黑暗的环境。 月光如水,薄纱似的笼罩在床上,沈宝寅柔韧的腰身在单薄的被子下起伏,他没有普通男人那样的粗关节,两条腿修长而白皙,非常漂亮,又不至于到女人那样太过纤细,膝关节略微屈曲起来,关节面的皮肤是粉红色,睡觉的姿势乖巧得像婴儿。 丰霆是在夜半过来,他与沈宝寅房间只间隔一堵墙,两间房外面都有露台,轻轻一翻就能暗通款曲,当年沈振东是为了培养他们兄弟感情,没料到亲情变奸情。 借着月光,丰霆在床边静静地瞧沈宝寅的睡颜。 丰姗已经很久没与他谈心。 上一次,是在他十三岁时,一个大雨夜。 那晚八点,窗外突然雷声轰鸣,他如往常般拿出家里所有的碗放到屋顶的破洞下,做完这些后,突然看见玄关处有把十二骨的粉色雨伞,想到可能是丰姗早上去上班时没带伞,准备去她上班的化妆品公司接她。 走到二楼的楼梯间时,透过窗户,他不经意看见楼下马路边,丰姗从一辆轿车上走下来,脚步很快,他正要喊“妈妈”,又看见驾驶座跑下来一个男人,他抓住了丰姗,将伞罩在她头顶,表情为难地说了句什么。 凄风苦雨中,丰姗面色苍白将他的手甩开,转身走进雨里,没走两步,被那个男人从身后拉入怀里。 男人把碍事的伞扔了,朝她说了两句话,边说边举起四根手指,表情严肃,似乎是在做保证。 等到男人说完话,丰姗没再挣扎,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漫天大雨,一道闪电撕破天际,也撕破了丰霆平静清苦的生活。 他是在男人低头吻他母亲的时候转身上楼,把雨伞往沙发上一丢,沉默地回了房间。 可能是母子同心,也有可能是丰姗回到家看到了那把随意丢在沙发上的伞,几天后,丰姗主动找到他坦陈,说自己目前正在和一个男人拍拖,那个男人和她一样,有一个儿子,只是比他稍微小一点。 “妈咪很爱他,阿霆,你是怎样想,如果妈咪嫁给他,你就可以上好学校,以后做人上人,以后我们再也不住在屋村,不用在下雨天拿碗接水,不用隔三岔五就修水管修灯泡,我们再也不受苦,我们去住大房子,你知不知道,你本来也应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看着丰姗面带羞涩的笑容,丰霆一时没说话。 丰姗说叫他以后再不吃苦,其实他从不觉得自己苦,只觉得妈妈苦。 一个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单独带着一个幼子生活在鱼龙混杂的旧城区,谁都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苦楚和磨难,但丰霆知道。 屋顶坏了,水管坏了,整个家里就没几件好家具,但丰霆知道不会永远坏,他终有一天会长大,会有出息,会让妈妈扬眉吐气。 他能吃苦,愿意等。 但他不能一厢情愿让丰姗等他长大。丰姗的面前,现在就有唾手可得的幸福。 他爱丰姗,一如丰姗爱他。 所以即使他不希望家里多出别人,不喜欢那个有豪车的阿叔,不喜欢妈妈口里那个即将与他见面的娇生惯养的弟弟,但他点了头。 “好,我会好好和他们相处。” 时隔十年,他已经长大,丰姗也再看不出当年粗糙磨砺过的痕迹,她的手指保养得像二十岁的少女,戴着鸽子蛋大的红宝石,说:“儿子,今天,你和沈宝寅走得太近了。他要任性,要变坏,你让他去,为什么要追上去,他不是你的亲弟弟,只要妈妈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就不需要讨好他,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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