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寅察觉丰霆意图,心里冷哼一声。 他难道是什么杀狗狂魔?时时刻刻都要发疯。 虽然他确实不是第一次同狗吵架。 四年前,离港前一天,他也同狗起过冲突,很巧,也是丰霆的狗。 那时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家,每天都被一种类似凌迟的恐惧所折磨,时间越近,他越愤怒,晚上几乎睡不着觉。 那天也是一样,他一大早起床,背着骑马套装打算去马术俱乐部跑跑马排遣心中怒火。 丰霆正好遛狗回来,两个人在日出金光灿烂前庭碰面,喷泉水柱哗啦啦从丘比特雕像肚脐眼流出,两个长相气质均佳的年轻男人站在爱神两侧,画面多么梦幻恬静,谁能知道他们其实是仇人一对。 沈宝寅原本都不想理他。但丰霆好像看不见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愤恨鄙视,见他气冲冲走过来,竟然伫立原地不让路。 沈宝寅只好停下来,瞥一眼他脚边毛发蓬松的白色小狗,指桑骂槐:“好狗不挡道。” 丰霆没有生气,而是温和地问他去哪里。 沈宝寅不耐烦同他多话,反手从背包侧袋里抽出一根白色的细长羊皮鞭子,一马鞭甩过来。 丰霆一惊,侧身偏头躲过大半鞭身,但那条马鞭足有一米长,他躲得不及时,被鞭尾扫在赤裸小臂上,皮肤瞬间显示一条深红鞭痕。 沈宝寅也是一惊,想不到自己下手这么重,不过他马上又想,谁叫丰霆没话找话拦他路,活该。 挨了打,丰霆没有说话,狗倒是叫了几句,张牙舞爪想扑上来咬沈宝寅。 这条狗是前几天被丰霆捡回来,野性难驯,丰霆让它吃饱饭,它才勉强听丰霆号令而已。沈宝寅从来没喂过它,还挥鞭朝它衣食父母,当然得不到好态度。 沈宝寅本来没想搭理,听到它吠也只是退了几步,谁知道这真是只护主之犬,居然猛地凑上来,用爪子狠狠挠了他的裤脚一下,还咬了他一口他的右脚鞋面。 沈宝寅当即吓了一跳,往后退去。 他的腿上没传来痛感,料到大概只是裤子被抓烂了,脚上是双皮鞋,头层牛皮,柔韧坚硬,小狗的牙齿很短,咬合力低,也并没有受伤。 原本就一肚子火气,这下算是被彻底引燃,沈宝寅下意识挥动手中马鞭。 却见丰霆动作比他还快,一只手在半空中接住他的鞭子,另只手则勒住了牵引绳。 这只小狗体型小重量轻,不仅被控制住了行动,甚至差点儿就要被丰霆拎起来。 “阿寅,你没事吧?” 鞭子在空中就被抓住,已经卸去大部分劲力,可沈宝寅是用足全力的,哪里那么轻易就能化解,于是在丰霆松手以后,沈宝寅清晰地看见,丰霆的手心明显留下一条鞭痕,此刻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前后不到一分钟,丰霆已经挨了他两鞭子。 沈宝寅真想不通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想出门去散散心,不妨碍任何人,为什么莫名其妙又同人起冲突,又变成他犯错。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此刻不但不再心虚,反而恼火不已,左侧太阳穴的静脉突突地跳的很快。 因为这次是狗先想要伤他,他才会动手。 甚至他现在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责怪丰霆了。 沈宝寅倒是有心想找点茬,可是丰霆一边拦狗一边还要抽空防他的画面实在有点滑稽,让他心内的火气不由得平息了一些。 忍不住甚至想要幸灾乐祸:刚才知道躲,现在怎么不知道,以为自己少林寺十八铜人转世,钢刀不入? 因为小狗胡闹一通,路在这时终于被丰霆让出来,沈宝寅瞪丰霆一眼,算他识相,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大步离开。 中午沈宝寅骑完马,心情畅快许多,他一路飙车回来,本打算径直驶进家门口,却发现那只蠢狗在大门前面的草地上刨坑,坑里头模模糊糊,似乎有个小玩意儿,不知道是食物还是玩偶之类的,看不太清楚。 他坐在驾驶室,不耐烦地按了两下喇叭。 那只狗吓了一跳,即刻往旁边逃走了。 沈宝寅被逗笑了,骂了句“傻狗”,开车驰进大门。 谁料下一秒,车子突然像压到什么异物,轮胎顿挫了一下。 随即传来一声细微闷响。 透过挡风玻璃,沈宝寅清楚地看到,那只原本应该远远躲开的狗,不知道为什么被他撞了,身体像是一条飞出去的白色抹布,重重砸到了不远处的铁门上,发出一声响,然后轻飘飘跌落在地,再没有发出声响。丰霆的狗? 怎么会突然出现到他车底下! 为什么一动不动,死了? 有没有这样脆弱? 沈宝寅一开始不太信,他的车速很低,而且没有肇事的经验,实在评估不出这样的力道是否可以致一条幼小生命死亡。 他迅速熄火,打开车门,屏息凝神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用马鞭翻看检查一下,不多时,确认是真死了,一股惴惴不安从心底里弥漫上来。 丰霆的狗被他撞死了。 显然他不是故意的。 可丰霆会信吗? 他中午的时候可是对这条狗表现出了极大的厌恶,这下好了,如今瓜田李下,解释都解释不清!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想怪这条狗,好端端的,跑到他车底下来干什么。 沈宝寅又走回车旁,蹲下来看了看,车盘底下躺着一段灰扑扑的肉骨头,不知道谁丢给它玩儿的,可能是他开车经过草坪的时候不小心带了过来,小狗为了保护食物,义无反顾追了上来,酿成了这场可怜的悲剧。 沈宝寅的脑海浮现出丰霆生气厌恶时的模样。 丰霆的表情通常不太大,可只是微微皱起眉毛,浅色眼珠轻轻扫一眼,就让你觉得自己犯下世上最严重错误。 但丰霆凭什么是那个审判别人的人? 其实沈宝寅的心里依旧地惶然和不好受,可是凭着对丰霆的不服气,他强迫自己不要表露出懊悔的情绪。 强打精神,以防被丰霆找麻烦,他去做了些预防手段。 他先是找来一条毛毯,把这条歹命的狗包了起来。 后院的草坪是个好地方,一处泥土松软的花坛,他亲手拿花匠的锄头挖了一个坑,边挖边在心中默念对不住,戚戚然把狗埋了下去。 接着,趁丰霆没回来,沈宝寅一鼓作气开车去跑马地附近的赛狗俱乐部买了两只狗。 死了一只,那他双倍赔偿好了。 不看品种,不看血统,他只有一个要求:“挑两只最贵最靓的!” 如此严阵以待,倒不是因为他害怕有人朝他兴师问罪,他从出生落地到今天,就没真正怕过谁。 但丰霆,不知道为什么,在沈宝寅心里,总是趋向于避免同丰霆发生交集,不管好的坏的。 沈宝寅后来分析过,可能是一见到丰霆,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热脸贴他冷屁股的蠢事。有了那段过往,不论他在丰霆面前再趾高气昂,心理上总觉得矮了一头。 他不愿意让自己矮一头,干脆躲着这个人。 丰霆是下午回来,同翘首以待的沈宝寅在前庭游泳池边偶遇。 沈宝寅用若无其事的语气提起这件事,说完故作镇定抬眼,悄悄观察丰霆神情。 不料撞上丰霆冰冷的审视目光。 沈宝寅被吓了一跳,匆忙又低下头,余光瞥见丰霆原本紧攥着的拳头正在缓缓松开。 大约几秒钟后,头顶传来丰霆声音:“我知道了。” 非常平静,平静得不同寻常。 可丰霆方才的脸色,沈宝寅只匆匆看一眼就明白,丰霆一定是酝酿了一肚子的怒火要朝他发泄,但不知道为什么,同他对视了一眼,很多本来脱口而出的谴责好像被死死忍住了。 沈宝寅无暇分析他心情转变的原因,故作镇定抬头,咽了咽口水,说:“我把狗埋在后院,如果你想看,我带你去。” 丰霆说:“我不想看。” 沈宝寅被噎了噎,恼火自己做的准备全无用武之地,亏他还挖了一个大坑,累得气喘吁吁。 过了会儿,又怀疑丰霆其实是不相信他的说辞,心里认定是他故意弄死那只狗,才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神思恍惚间,喃喃强调:“我真的是无意。” 轻声细语模样,好像心里很悔恨。 其实心里愈发埋怨丰霆,养了狗为什么不看好!又怪那个给了小狗骨头的人,不知道狗都护食吗,怎么能大剌剌放在车子的必经之处,真是其心可诛!怪来怪去,最后忍不住也怪了自己,生了两只不管事的眼睛,连只小狗也看不见,不如挖了省事。 丰霆不作声,朝他走过来。 沈宝寅疑心他要打自己,但强撑着,没有躲开。 然而丰霆只是在他面前蹲下来,提起他的裤脚左右看了看他小腿皮肤。 沈宝寅在他蹲下来的一瞬间下意识撤了撤脚,但没成功,还是被丰霆抓住了脚踝,两截细腻干净的脚踝,阳光下像某种打发后的奶油,白得晃眼。 身旁就是碧蓝色水池,水波荡漾,他低头紧张地看向丰霆,余光瞥见水面两人倒影,不合时宜地想着:丰霆这么单膝跪在地上,真像是求婚。 丰霆未来新娘还未见到这个场景,倒让他看见了。 愣了好一会儿,沈宝寅匆匆撇开视线。 接着,他反应过来丰霆大概是在查看他身上有无咬痕,丰霆果然不信那只狗是被他开车不小心撞死,这是在他身上寻找同狗搏斗过的痕迹。 沈宝寅高高吊起一口气,怒火简直要冲破胸口,然而他一动不动,只是嘲讽地望着丰霆的头顶。 看完腿,丰霆不发一言,又站起来抓住他手翻来覆去检查。 丰霆手掌大他一号,沈宝寅恍然一瞥,觉得但凡丰霆稍微用点力或许就能捏断他的手腕。 该害怕的,因为丰霆看上去真的很生气。 但此时沈宝寅的畏惧被冤枉气闷给淹没了,一点也不怵他,只是冷冷斜睨着对方。 心里则想着:好了,从前他同丰霆只是互不搭理,至少没有相看两厌。如今这个家里,质疑他,不信他的人,又多了一个。 想到这里,沈宝寅马上从他的禁锢里挣脱出来。 他并不知道丰霆满不满意检查的结果,也不想再解释了,抿着嘴巴,不再说话。 丰霆叹了口气,说:“上午你跑得太快,我都忘记问你,有没有受伤?” 沈宝寅愣了愣,转头,傻傻望着他。 丰霆在此刻又说:“我无闲养另只狗。” 说完这句还不够,又道:“其实一只狗而已,你实在觉得受到冒犯,可以告诉我,我把它送到其他地方去养,何必要它的命。” 虽然在指责,可是比起一开始的伤心愤怒,现在看来,丰霆脸上的失望貌似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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