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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信童

时间:2024-09-06 18:00:03  状态:完结  作者:康塞日记

  这句话,是实话,况争的视野比他还差,他都看不太分明,况争一定也是。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总算他无愧于心。

  沈宝寅已经在这座公寓楼下站了三个钟头,脚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盒。

  其实况争的律师来找过钟沿一次,希望钟沿可以签下谅解书,当时,遭到了钟沿的拒绝。

  听律师回报的意思,钟沿的态度是非常坚决的。

  钟沿十分地以父亲犯罪为耻,可是他的父亲在死前中了那么多枪,几乎是被虐待致死。

  钟沿认为,无论他父亲所犯何罪,都由法律来制裁,而不应该死于报复性地虐杀。他无法释怀,因此不能签署这份谅解书。

  钟沿这条路,几乎是堵死了,沈宝寅本不该再来找他。

  可丰霆在警署受审,他简直坐立难安,左右无法帮得上忙,不如找点事做。即使钟沿再不待见他,即使希望渺茫,试一试又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在离开了申港后,钟沿去了一家小写字楼做文员。

  他是做文秘出身,计算机和数据业务都做得很好,因此在新公司十分地受到看重,薪水待遇都还不错。

  虽然讲终究比不上当初做少爷的日子,可他自己看得十分开,在租住的老旧公寓也过得十分好。

  今日他的心情还不错,直到在家楼下看见沈宝寅。

  两个年轻人隔着雨幕对视,都看不透对方眼里的东西。

  强迫自己忽视檐下的沈宝寅,钟沿闷头向楼内走去,擦身而过的时候,沈宝寅喊住了他。

  “钟沿,我们谈谈。”

  他只装作没听到,一股脑地往前走。

  进到楼里,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他走得飞快,沈宝寅的脚步声在后头也没停过。

  “其实你都知道,你爸是罪有应得。他绑架了我,勒索我,朝我开枪,我朋友是为了阻止你爸继续犯罪才朝他射击,你明明都知道!”

  沈宝寅这段时间身体底子匮了,呼吸道疾病也并未痊愈,即使是空着手爬楼都要累晕了,别提匆匆忙忙之下他左右手还各提了两个礼品盒。他累得气喘吁吁,苍白的嘴唇因缺氧而泛着殷红的色泽。

  钟沿默不作声,继续地向前走。

  见他不为所动,沈宝寅咬牙跟上,“你真的是想维护法制公平?我看你分明是对我有意见!况争是我的朋友,因此你迁怒于他。我承认,我曾经对你是不太客气,我向你道歉,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你有什么不甘心,全跟我讲,我愿意补偿你!”

  钟沿突然在两层楼间的平台上站住了,他身后的楼道墙面是镂空的花砖,外头有昏暗的光透进来,落在他身上,叫人愈加地看不清神色。他转过头,讲:“我没有不甘心,对你也没有意见。”

  沈宝寅见自己方才的冷嘲热讽奏了效,钟沿果然停下来辩解,立马又往上迈了几阶台阶,放缓语调讲:“我知道,我方才是乱讲,否则你怎么肯停下来。你不要介意,你体力太好,我追你不上。”

  钟沿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有些一言难尽。

  少顷,钟沿重又开口:“字,我不会签,理由我已同你的律师讲过。再说,你的那位朋友本就是个亡命之徒,落到这个地步,也算为本埠市民除害。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讲完,他退后了几步,竟然是又匆匆地朝楼上走去。

  沈宝寅简直傻眼了,还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结果钟沿依旧地油盐不进。

  他实在爬不动了,双眼赤红,右手抓着木质的楼梯扶手,胸腔剧烈地起伏呼吸,抬起头对着钟沿的背影吼道:“你站住,你不是想不通你爸为什么会中那么多枪吗?你不是觉得况争的手段太残忍吗?我现在告诉你,他之所以中那么多枪,不是谁想要虐杀他,而是现场朝你爸开枪的人有两个。一个况争,一个丰霆。他们都是为了救我……你我之间或许有过龃龉,可是丰霆待你不薄,他如今落了难,你知道他不该受这个罪,他是无辜的。我求你,帮帮忙……”

  钟沿疾行的背影猛然一晃,像是被人当着后背擂了一记重拳。

  他回过了头来,由于感到慌张或者是意外,声调甚至变了音:“你说什么,霆总怎么会牵连在里头?!”

第106章 清清楚楚只得我们(9)

  铁门发出了嘎吱一声响,朝里头打开了。

  沈宝寅原本安静地坐在铁椅上,听见了这动静,连忙匆匆起身,伸长了脖子往外头望。

  走廊上有人走动的声音,影影绰绰地,他看见了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包围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往他这个方向走来。

  还没瞧见丰霆呢,沈宝寅的眼眶就忍不住地发红,鼻腔也酸得有些堵塞,想到丰霆看了他这副神情一定会难过,他连忙抬手揉了两把脸,深呼吸了几口气。

  可他哪里瞒得过丰霆的双眼,一坐下来,才打量了他两眼,丰霆便发现了,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地轻声讲:“早就叫你不要来,病还没好透,又哭鼻子。你这个身体跟了你真不知遭了多少罪。”

  沈宝寅的一双眼睛从丰霆进入房间便粘在了他的身上,丰霆瘦了,也憔悴了。是啊,身上背着命案进来这种地方,哪里有过得好的。身上的囚服也不合身,丰霆手长腿长,那身衣服硬生生短了一大截。

  沈宝寅的心里绞着疼,不住地替他难受,本来喉咙就有些哽咽,瞧见丰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更难受了。

  可他不敢难过,反而强打起精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忙讲:“哪里就有那么脆弱。前天我去复查,医生都讲我恢复得很好,不必再吃药,也不必再去医院。”

  丰霆停顿几秒钟,讲:“昨天早晨我妈来过。”

  沈宝寅笑容一僵,轻声讲:“这种事,早也知道瞒不住。”

  丰霆点头,道:“我猜你们两个也应当已经见过面。”昨日,他妈妈在警署哭得肝肠寸断,以致昏厥,最后是被两个警察合力抬出探访室送去医院。

  他担忧了大半日,直到被警察通知他妈妈平安无事,已经返家去了才放下心。而既然知道了他是为救沈宝寅而被迫杀人才被监禁,那么他妈妈恢复精神以后会去找谁,不言而喻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沈宝寅苦笑了一声,道:“是,她来问我,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害得你连杀人这种事也敢做。”

  丰霆竟然也笑了,道:“你要是真有这么好的厨艺可以做出迷魂汤,当初也不必给我下药了。”

  昨日,是沈宝寅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骂到狗血淋头还不敢回嘴,那种体验太难得,以至于到今天他都还没怎么回过神。

  可此刻,瞧见丰霆还有心思风轻云淡地去开亲妈的玩笑,他心里头浓云似的忧愁和负罪感倒是被吹散了一些。

  他还是难过,可至少露出了一丝笑靥,甚至有点啼笑皆非的意思。

  昨日骂完他,丰姗突然又冷静下来,从随身携带的皮包内拿出一沓厚文件甩到他身上,说里头是她的全部身家,现在全交由他支配。

  沈宝寅正愕然不已,丰姗迅速地吩咐他即刻就去联系律政司的话事人以及此次负责审判法庭的法官,并警告他,今天丰霆会落到这个田地,全是拜他沈宝寅所赐,要求他即使是散尽家财,也要保证丰霆可以无罪释放。如果沈宝寅做不到,丰霆入狱那天,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沈宝寅以命相偿。

  她讲得那么轻松,好像香港是由沈宝寅一个人做主似的。说实话,沈宝寅倒是想去送钱,倒是想以身相替,可是也要有人肯给他机会。

  早在况争被定罪以后,他就设法四处去活动,可惜他大把金钱和礼物撒出去,旧金山湾区的楼都送了几栋,好不容易有机会经人引荐见到了几个可以左右此案的人,可几乎每个人都讳莫如深,叫他不要踩湿自家鞋。

  只有一个人还肯解释,透露讲,本埠黑帮鼎立,此起彼伏,打压不止,上面本来就一直苦于抓不住这些黑帮头目的把柄,而况争作为本埠的一大毒瘤,好不容易落网,当然要杀鸡儆猴。何况一哥特地发了话,要“从严处置”,没人敢犯忌讳。

  至此,沈宝寅才彻底死了这条向上贿赂的心。

  现在回想起来,况争和他们兄弟两个真就是互相拖后腿。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况争不会马失前蹄;如果不是况争,丰霆这个案子也不会铁桶一般毫无沈宝寅转圜的余地。

  可是到底是谁拖累谁更多一些,如今看来,当真乱麻一团,理还乱了。

  探视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已经过了将近五分钟,这两个人,却不紧不慢地在讲家常话。挨着门口远远监视着嫌犯的警察不由得神色十分地古怪,心里忍不住想,这兄弟两个,真不知是嚣张还是迟钝,在这样的环境里还可以谈笑风生。

  再仔细一瞧,他又哑然了,两个男人里更年轻秀气的那个,面色紧绷,明显是在忍着泪意,身材更高大的那个,侧脸带着款款的温柔笑意,可是垂在腿上戴着手铐的双拳,攥得那样地紧。

  这两个人,哪里是不在意将要到来的判决,哪里是不担心忧虑,故作轻松罢了。

  他的心里忍不住一震,轻视的视线也忍不住收了起来。

  那头,两个人还在继续地谈话。

  沈宝寅讲:“钟沿的谅解书你应该看过了,有了那个,我们又多了一重保障。”

  丰霆点点头,说:“无论钟完立为人如何,对钟沿从来都极尽爱护。钟沿能签这个字,非常不容易,你一定费了很大功夫。”

  沈宝寅摇摇头:“我倒没怎么费力,最主要还是你当初提携过他。”忍不住又一笑,“这是不是就叫好人有好报,看来人真的要多做善事。”

  丰霆不准他妄自菲薄,讲:“授人以渔是做好事,你修桥铺路做慈善、积极招工替市民提供工作岗位也是做好事。阿寅,别总把自己往坏处想,你的嘴巴有时是不饶人,可是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有一点,不容易叫人欺负。”

  突然受到了夸奖,虽然是在警署这样一个不适宜的场所里,沈宝寅先是呆了呆,随后,突然地,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偷偷笑了笑。

  丰霆淡色的瞳孔有暖意,瞧着他,瞧不够似的瞧,片刻后,温声道:“阿寅,庭审那天,你就不来了,好不好?”

  沈宝寅的笑容瞬间收敛起来,下意识地拒绝:“我要去,为什么不准我来。”

  丰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瞧着他这神色,沈宝寅这时才后知后觉懂了,脸色空白了一瞬间。是啊,丰霆怎么会想让他看到自己受审的一面。

  假如结果好,那当然普天同庆,假如结果不好,那么他将要亲眼看着丰霆去坐牢。

  他还没从这个虽是生离,却如死别的可怖想象中回过神,丰霆倒是即刻恢复了常色,笑着讲:“怕你当庭哭鼻子,”他把双手一同抬起来,手铐霎时间哗啦作响,“我可没办法替你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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