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听得认真,也听得很心惊。 “他妈现在还躺在那个什么东西里呢,就等着……”三婶说着,突然被推了一把。 话音戛然而止,三婶干笑了笑:“沈栖饿不饿啊?让厨房给你弄点东西吃?” 沈栖想再问问但看他们没有再说的意思,便压下好奇礼貌道:“谢谢三婶,我想去个卫生间。” 宅子比想象中大,沈栖绕过一个假山石,在后面的石桌坐下来。 他不怎么会和陌生人,尤其是长辈相处,这些亲眷并非真喜欢他,和善也只是因为惧怕梁喑的权利和脾气。 想到他,沈栖心脏不由得坠了一下。 梁喑做事沉稳无所不能,他说把平洲翻过来也兜得住并不夸大,这样的行事作风大概也归结于那些年的锻造。 他小臂上有一条极深极粗的疤,狰狞地几乎覆盖了小半个手臂。 沈栖想,当时一定很疼。 人人都惧怕他,又得在他面前装得很友善,有没有人真心待他呢? 沈栖不着边际地想,在这种合家团聚的家宴上,梁喑好像只有一个人,孤独又强大地撑着这个家业。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梁喑的次日,有人赔掉了26个亿找他善后。 这数百人的大家族,都靠他护着,护得住时他是神,护不住时会不会埋怨他。 还有三婶说的,他妈妈现在躺在那个什么东西里等着…… 是什么东西? 在等什么? -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好了堂哥你别说了,万一再被人听见就糟了,你还是快走吧,一会二伯问起来肯定还得骂你。” “骂就骂,我……”梁维生话音一顿,看着眼前男人冷骂:“你瞎了,别他妈挡道。” 林裕安:“小少爷何必这么暴躁呢,梁喑踹你那一脚我看见了,看来他真没把你当成亲戚啊。” “关你屁事,轮到你一个外人来笑话我?” 林裕安走近,接替梁宇扶住梁维生,“我怎么会笑话你,我是外人他这样对我就算了,我只是觉得你可怜,你也是老爷子的孙子,凭什么被处处压一头。” 梁维生猛地直腰,又立刻蜷缩着喘了两口气,“你要是想来找我诉苦就免了。” “不是,我不是来找你诉苦。”林裕安扶着他,压低声音:“我是来问问你,你想不想看到他成为全平洲的笑柄?只要你……” 假山后有一汪活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清泉。 泉水清澈毫无杂质,锦鲤游动间像是在幕布上被人操控的皮影。 沈栖蹲下来看了一会,用手机拍了照片,打算一会问问梁先生这是什么品种的鱼。 “沈栖?原来你在这儿啊。” 沈栖抬起头,一双异瞳清澈。 他蹲在那儿,像一只刚化成了人形的猫,偏偏气质冷淡,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意味。 有一瞬间,林裕安觉得他搅扰了这只漂亮猫看鱼的好心情。 “您是?” 林裕安回过神,轻咳了声:“我是林裕安。” 沈栖错愕一秒,完全没料到他居然也在家宴上,“您找梁先生?他去书房了。” “我找你。” 沈栖一听就懂了,面色当即冷了几分。 “你放心,上次那事儿我已经考虑过了,确实有点强人所难,况且偷东西总是不对的,万一被梁喑发现,我怕他也会打死你。” 沈栖语气平静:“是吗?您是为我好,还是想利用我?” 林裕安被他刺得一怔,讪笑道:“我承认,我和梁喑确实有仇,他连亲舅舅的公司都要霸占,他已经没有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了,你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沈栖没想过梁喑会对他真心,他也不需要梁喑的真心。 他只想尽快获得梁喑的承诺,一年或者两年以后许他离婚,但他相信梁喑没有林裕安说得那样坏,至少他不是没有道德底线的。 前几天晚上,他听见梁喑在打电话,他虽然不知道提高三个百分点需要削减自己多少利润,几千万、几个亿、甚至更多。 他明明可以冷眼旁观看着别人死,却愿意出高价挽救老牌企业,只因为对方需要一个生机。 他至少、至少不是林裕安说得那样坏。 “梁喑这样的人是不会对任何人心软的,你以为他现在疼你就是爱你?不要妄想着掌控他,等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一样会被他一脚踢开。” “所以呢?” 沈栖站在那儿,冷冰冰的像一株刚折下来的白梅。 林裕安:“你不信?” 沈栖不是不信,他是根本不在乎这些,梁喑爱谁都好,他根本不想要那个所谓的利用价值。 “他是他我是我,没有人可以掌控任何人,您的设想不成立。” 林裕安被他说得一怔,总觉得眼前这人的脑回路和他不太一样。 “我劝你不要心存幻想,你能给梁喑带来什么?那5%的股权?他为了股权娶你也会为了股权娶别人,到时候你还是要被扫地出门。” “怎么?你觉得我骗你?”林裕安掏出手机,走近了朝他晃了晃,“你见过梁喑对待他自己亲堂弟的样子吗?” “不用了,我不关……”沈栖准备离开,林裕安已经按下了播放键。 “堂、堂哥……” 一个娃娃脸年轻人满脸惊恐地看向镜头,另一个回过头,被梁喑一脚硬生生踹到了墙上。 他抽搐着在地上打滚,另一个虽没有挨打但也同样脸色惨白,只差当场跪下。 画面戛然而止,林裕安收起手机,“这是他二叔的儿子,对他尚且如此,你呢?” 沈栖呆了很长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林裕安已经走了。 夜色漆黑,大宅里却灯火通明。 假山石后幽静无声,不远处的院落里人声鼎沸。 沈栖轻吸了口气,一回头正好看到端碗站在那儿的梁喑,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闷棍敲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梁喑把那碗雪梨燕窝放在桌上,朝他伸手:“来。” 沈栖本能地缩了下肩膀,动了动唇,没发出声音。 “坐。” 梁喑舀了一勺燕窝递到沈栖唇边,“他们为难你没有?有人凶你的话,告诉我,给你撑腰。” “没。”沈栖含住勺子吃掉燕窝,很乖顺地笑了下:“没人为难我。” 梁喑只是随口问问,这家里的人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去为难他的人。 他一勺一勺喂得高兴,连和父亲那点儿争执的暴躁也散得一干二净。 “管家说没找到你人,我还以为是躲这儿生闷气来了。”梁喑伸手在他眼尾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很喜欢看这儿红得像哭。 沈栖皮肤薄,碰一下就留痕。 “在这儿遇见什么人了么?”梁喑又舀了一勺燕窝递到他唇边,状似无意地问:“不认识的可以不跟他们客套,没人敢说你没规矩。” 沈栖心一下收紧,闪躲开视线:“没有遇见什么人。” 梁喑指尖微顿,笑了笑:“嗯,没遇见就好。” 他给人喂了半碗燕窝,看不太爱吃便停了手,拇指一压勺子把剩下那半碗一口气喝了。 “老宅厨子都是高薪聘的,比何阿姨厨艺好,一会儿许你吃一口冷锅鱼,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沈栖微微动了动唇,摇头。 刚才林裕安给他看的视频确实有一部分冲击,让他此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梁喑。 怕,但也不是完全的怕,更多的是慌。 他一方面觉得梁喑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动怒,一方面又觉得那一脚踹得实在实打实,要犯了什么样的错才能往死里踹。 此时此刻,梁喑含着笑喂他吃东西,一点儿也看不出曾对人下那样的重手。 沈栖有点怕他的心思深沉,阴晴难定。 “小舅舅……”一颗小脑袋探进来,小心翼翼叫完他,又看向沈栖:“小舅、舅……哥哥。” 沈栖让他叫懵了,慢半拍地点头,“你好。” 梁喑朝他招手:“过来。” 小豆丁手里抓了一把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的狗尾巴草,小心翼翼地给他看,“小舅舅,编……编小狗。” 梁喑接过来,随意捡了几个狗尾巴草,在小朋友鼓掌崇拜的眼神里编了一个小狗递给他,“去吧。” “谢谢小舅舅!”小豆丁举着小狗,屁股一扭一扭跑了。 梁喑捡起桌上剩下的几根狗尾巴草,慢条斯理地拧扎半天,起身走到沈栖跟前,往他脑门上轻敲了一下。 “伸手。” 沈栖呆呆抬头,脸上全是未会意的茫然,嫩红的唇微微张开,衬着那双异瞳,交织着一种又干净又勾人的意味。 梁喑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他现在亲上去沈栖会不会哭,会不会用那双水汽浓重的眼睛无声指责他。 明明是他先用这双眼睛来勾人,在盛夏暗夜里,伸出纤细的藤蔓勾着磐石一点一点攀爬生长,肆无忌惮地缠绕。 把人缠得凡心大动,他又要装无辜扮可怜,好像揪一揪叶子都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梁喑把所有绮思压在磐石之下,低头看着他,从睫毛一路捋到嘴唇。 他看起来太无辜了,连撒谎都显得无辜。 “走吧。” “梁先生,这个,是给我的吗?”沈栖捧着小兔子,有点儿傻乎乎的。 “嗯,别的小朋友有的。”梁喑笑了笑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我们家小朋友也得有。” 沈栖怔怔盯着梁喑的背影,不知道该先震惊梁喑那双手居然会编这些小玩意儿,还是震惊梁喑给他也编了一个。 在他一脚差点把人踹死之后。 梁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林裕安有一句话说得对,根本没有人能够掌握梁喑,甚至没办法看透他。 沈栖看着掌心里的草编小兔子出神,忽然就想到了小时候过年,哥哥和妹妹都有自己喜欢的期待了很久的礼物,他什么都没有。 沈如海随口问过一次,叶婉宁在给妹妹理裙子,沈长明满不在意地说了声:“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沈栖你想要自己怎么不说?” 沈栖当时笑笑,说:爸爸我没有想要的礼物。 “还不走。”梁喑回过头看他,莞尔笑问:“等我抱你呢?” “来了。”沈栖抓住草编的小兔子,轻吸了口气压下情绪跟上。 假山石后人影闪过,沈栖心念一动,一把拽住梁喑的手,“梁先生。” 梁喑低头看他,“怎么了?” 沈栖深吸了口气,仰头迎上梁喑,“您领带乱了,我们……是夫妻,别……嗯……别人的太太都会……” 沈栖不会系领带,双手笨拙地整理了半天仍不得要领,手心慢慢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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