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抬眼看了时间,打算十分钟后再发过去,骚扰也得是进退有度的,不然容易招人烦。 “少爷,贺先生让你接电话——”刘姨敲他的门。 “和他说我死了。”贺远川漫不经心地答。 贺远川不会接的,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向贺临低过头,贺临每年回来都是带着愤怒走,哪怕皮带在身上抽断了,贺远川也绝不会服软。从前是,这次也是。 所以刘姨也没有再执着,不知对电话那边说了什么,脚步声远了。 他又看了眼时间,还剩八分钟,百无聊赖,索性拿起试卷看。 正面,反面,他举着张试卷,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心里飞快地列出式子与解题思路。 今年清野中学进的这批卷子质量不太好,纸张粗糙且油墨味劣质,题目难度不高,连笔也懒得掏,一遍看完各题心里都有个数。 从很小的时候,贺远川就发现自己学起东西很快,记忆力也牢固,在身边同学因为数理化薅秃鬓角头发时,一看题目他的脑海里会自动回放出课堂老师说的公式与原理。 但这项技能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毕竟扮演一个扶不上墙的废材,才是对贺临最好的回报。 八分钟到了,贺远川点开对话框,将第四张照片发过去。 这次消息如石沉大海,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复。 贺远川等了许久,期间接了次乔稚柏的电话。 乔稚柏应该是在外面玩,旁边听得到刘俊和王杉在起哄,不时有啤酒瓶碰撞的叮当声。 “家里没啥情况吧,出来玩?” 手机听筒里有音乐的喧嚣吵闹声,估计是在街头那家开了有些年份的ktv。 “没,不去。” “猜你也不会来。”乔稚柏在那边叹了口气,“没事就行,我放心了。” 贺远川“嗯”了声,正准备挂,听见乔稚柏说:“孙子阳说要喊程澈来玩呢。” 贺远川重新将手机拿起来,声音淡淡的: “他头上有伤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帮子人,我都听见声儿了,还不够玩?” 乔稚柏说知道知道,那边几个人隔着话筒要和贺远川打招呼,乔稚柏嚷嚷: “别挤了,哎哎我手机——说就是了抢我手机干嘛,他又没聋,听得见!” 王杉和刘俊他们几个在那边扯着嗓子喊“川哥——”,明显是喝大了。 乔稚柏捂着话筒,又说: “所以你们俩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搞的一身伤啊?怎么问都不告诉我,说实话,你有时候真的让我感到心寒,咱俩兄弟这么多年,现在你有小秘密了。” 语气很夸张,一听就是喝了点,伤春悲秋呢。 “我上哪有小秘密,”贺远川说:“挂了,好好玩吧。” 耳膜被炸得疼,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扯过刚才的试卷看。 十分钟还短吗,这都嫌烦,下次隔二十分钟吧。 躺了会,他闭着眼把手机摸过来,确定并没有误触静音。 睁眼调到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二十多分钟前发的那道第四题。 这人睡着了吗? 贺远川突然又想起了今天早晨的程澈。 他醒的早,一睁眼,就看见对面躺着的那个人正蜷缩在里侧那片小角落,紧贴着墙,被子被压在身子下面,面正对着他,闭着眼。 头上明明缠着绷带,表情却宁静,甚至称得上乖巧。 那人睡得很沉,呼吸又长又缓,身上穿着他那件印着logo的家居服。 家居服有些大,穿在那人的身上略有些松垮,领子边斜斜地耷拉在锁骨上,露出光洁的肩头。 风时不时掀起纱帘的一角,从缝隙里挤进一道金灿灿的光。 这道光随风而动,爬上程澈的额,再到眉峰,再到眼睫。 爬到眼尾时,程澈终于蹙了蹙眉,但没醒。 贺远川盯着那人皱起的眉又一寸寸地缓下去,随后便整个人往里边又贴了贴,似乎是想要躲阳光,也或许是想躲他。 也不怕着凉的? 他没急着起床,躺在那看了好一会,才伸手,拽着那人身下压着的被子,慢慢地往他这边拖了些。 随后才站起身,轻步走到窗边,将那抹轻飘飘拂动的纱帘往里侧塞,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第28章 春梦 程澈没回消息, 握着手机就那样睡着了。 这晚他做了一个非常混乱且难以言喻的梦。梦里先是暴怒的程赴,再是痛苦的傅萍,爷爷还没死,胡翠兰还再遭受暴力。 之后开始下雨, 他躲在房间床边的夹缝里, 听着邻居哥哥一家的说话声,随后楼下铁门便被敲响了。 是邻居阿姨要来给他送菜吗?他起身要去开门, 脚刚踏出去, 敲门声却越来越大,随后震耳欲聋, 外面的人没了耐心, 喊: “程赴——他妈的还债!” 他弯腰往房间走,关了小台灯,雨太大,从房间的四面八方溢进家里,滴落到床上,书桌摊开的书,再到自己的身上。 越来越大,越漏越多, 最后雨水像倾斜而下彻底浇透了他。 黑压压的屋顶像是要吃人, 衣服粘腻地贴在身上, 浑身是汗与雨水混杂在一起,快要不能呼吸。 场景突然变换,身边是连排的红棚子, 雨不再下了, 身上的衣服也是干燥的,一抬眼, 贺远川在街对面正被几个人推搡,有矮个儿,胖子,还有王虎和张决。 酒瓶子就要再次落下,程澈发了疯似的往前跑,摩托从身边擦肩而过,要赶不上了,那瓶酒朝着贺远川的后脑勺去了。 不要——不能——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一头栽到地上,喉头发紧,快要窒息的临界点,世界乍然明亮。 他红着双眼睛抬头,身处的场景又变了,自己躺在一张双人床上,窗户边的纱帘轻飘飘地拂动。 安宁,平静。这里像乔稚柏的家,但布局又有些出入,旁边躺着一个人,眉眼熟悉,是仍在熟睡的贺远川。 下一秒,贺远川醒了,他张嘴说了什么话,没有声音,只有那张唇上下轻动,嘴边微微扬起,温柔的,安全无害的。 和所有人看见的贺远川都不一样的贺远川。 在说什么?程澈怔怔看着,什么都听不见。他突然特别想知道答案。 这里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碎掉的酒瓶与玻璃,只有痒痒爬上眼角的小飞虫,告诉他“受伤了要先问问自己疼不疼”。 他疼。 于是他慢慢地爬起来,凑过去,俯下身,落在那人的怀抱中,对着柔软的答案,贴了上去,想要读懂听不清的话语。 好像不是烦…… 原来是一见到你,因为感到太过温暖,而惶恐到想要逃跑的心啊。 - 醒来后已是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 程澈面色古怪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也没动。他低头看了眼,又面色古怪地叹了口气。 一直坐了得有二十分钟,他才僵硬地从床上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弹起,慢吞吞地从衣柜里拿了套衣服,去了旁边的卫生间。 清野中学虽是师资力量有限,但该教的的也都教了。青春期嘛,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很正常。 只是梦里的对象不大正常。 他就着水龙头搓洗衣服,越洗越心烦,搓完后他拿着回了房间,找根衣架挂在了窗户边上。 直男会这样吗?贺远川会这样吗? 应该不会吧,他说他不是。 程澈心烦意乱,掏出手机看,微信栏有新消息,他点开看。 消息来自昨晚,是贺远川拍的照片,第四题。 他看了眼试卷编号,从自己的那摞试卷里找出这一张,正面反面拍完,正准备发过去,顶部时间显示才早晨六点多。 这个点,他应该还在睡吧? 他又把手机揣回去,从门口取了黑色鸭舌帽戴上,小心避开伤口,又从猫粮口袋里用塑料袋装了些猫粮,装完密封好,拎着一兜子猫粮下楼。 院子里静悄悄的,江河和江蔓都没起床。打架的那天晚上钥匙丢了,他得去配副钥匙,不然出行不方便。 程赴的房间门也关着,没锁,估计又是一夜没回,他把铁门虚掩上,拎着塑料袋去找赵庆。 昨晚刚下过雨,地面上还有些潮湿,带着青石板也滑溜溜的,走起路来要小心。巷子里没有人,赵庆开门还得一会,通常早上七点多会从里拉开小卖部的卷轴门。 墙边有几只小猫,都是眼熟的,玳瑁,狸花,还有一只新小猫,个头小小的跟在玳瑁后面。 程澈往树荫下的干燥地上倒了点猫粮,剩余的攥起来还有一小拳头,他把塑料袋团紧塞进口袋。 时间还早,拐口不远的有俩家包子铺,他在常去的那家顿了下,还是去了另一家。 这两家他爱换着吃,吃到在店主快对他感到十分熟悉的节点巧妙停止,再改吃另一家。 坐在包子铺吃了两个刚出炉的包子,喝了碗八宝粥,吃完付了钱,他返回乌海巷。 赵庆果然开门了,一边拉卷闸门一边回头看他:“这么早,上哪去的?” “吃了个早饭。” 见程澈站那没动,赵庆说:“哦,来看小猫啊?” “啊。”程澈说,一直看赵庆将卷闸门支上去了,才跟过去,帮着开了灯。 “你奶奶回去了?”赵庆把货架往外搬,程澈从他手里接过,很自然地搬了出去。 “差不多吧,”程澈把货架摆放好,“反正是走了。” “也好,”赵庆点头,叹口气,“你别当回事,听见没,好好读书,大人的事别往心里去,随便他们。” “嗯。”程澈低头应,“我知道。” 猫包里空间不算小,两侧都是镂空的纱网,闷不着,但即便如此,一只猫在里面待太久也还是会难受。 他蹲在那给拉链拉开,赵庆在玻璃柜后打开了电视,坐在靠椅上说:“昨晚你李婶要给它放出来,它害怕。” “嗯,”程澈说:“它胆子小呢。” “我看这猫长胖了些,你喂它吃的那是啥呀,猫粮啊?要我说,就家里的肉汤拌点饭喂喂得了。” 程澈没吭声,赵庆又说:“你爸能给你多少钱啊,省着点用,留点心,以后上大学开销大着呢,你指望她给你啊?” 身后的声音拐了个弯,程澈猜赵庆是在拿下巴指自己的家。 他眉头皱了点,说:“不指望,她凭啥给我。” “哟,没在哪还护上了。”赵庆哼了声,“你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看着是乖巧懂事,心里有主意的很呢。” 黑白花的腿明显好多了,这会看见程澈,胆子大了些,从包里爬出来,去蹭程澈的手。 程澈对赵庆笑笑,打马虎眼:“哪有什么主意。” 他在那摸会猫,等黑白花把猫粮吃完了,活动了一会,才把猫装进包里,抱起来说:“叔,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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