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天气已经不似刚开学时炎热,但正中午还是有大太阳,程澈顺着店铺檐下走,鼻子有点不通,吸了吸。 今天的天气比前几天要闷热,空气流转不动。 药房没什么人,只有个老板在,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程澈从货架上拿了盒清热解毒感冒药,又从架台上拿了嗓子含片。 拿着东西去柜台,他掏出手机付钱,老板说了个金额,他嗯了声扫码。 叮一声,付款界面跳转出来,程澈低着头输入数字,输了第一个后,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下。 程澈抬头,说:“抱歉啊,少点东西,稍等。” 他折返回货架,从边上的架子底部又拿了两盒东西,不大,回去一起付了钱。 拎着东西出来时,天有些阴,也不像刚开始那会闷热,起风了。 程澈抬头往天上看,太阳躲进乌云后面,他收回目光,要下雨了。 他得快点。 加快脚步回到教室,看了眼墙上时间,一点多了,教室和楼道里都没有人,很安静。 呼吸间感觉鼻塞更严重了,程澈去水房装了瓶水,配着吃了点感冒药。 程澈没有午睡的习惯,但还是打算回教室趴着睡会,下午有课,尽管是假期前最后一个下午,但课还是要认真听的。 这世上没有不努力就能获得的道理,付出与收获在某种程度上呈现能量守恒。从傅萍离开家的那一天起,程澈每个夜晚都是抱着书入睡的。 傅萍离开的头两年,程赴还没有把江蔓母女带回来,那会程赴经常一个招呼都不打,去外地写生,留他一个人和一些钱在家,当时也还是住在那栋老弄堂楼里。 老城建筑,邻里两家挨的近。这家在卧室打个喷嚏,那家隔着窗户坐马桶上都听得到。 晚上两层楼里连灯都不怎么亮,院子中间突兀的铁水管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绣,晚上程澈就缩在房间里,贴着墙壁听隔壁家的声音。 他不是不懂规矩,他只是作为一个孩子,感到很孤单。 六点隔壁哥哥放学回家,通常六点半邻居阿姨喊吃饭,七点喊孩子写作业。 他就抱着书,隔着墙,守着自己窥探的秘密,和那个哥哥一起写作业,书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宁静的东西。 有时楼下铁门会被人敲响,邻居阿姨是个很淳朴的小镇典型中年女人,心好,是个善人。她知道程澈一个人在家,会送点做好的菜过来。 程澈就会绕过那根伫立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去开门,头也像那根水龙头,昂的高高的,露出甜甜的笑,笑着说谢谢阿姨。 没有人会喜欢愁眉苦脸的小孩。 那是程澈记忆中第二好吃的菜,肉不用焯水,盐也放的够,邻居阿姨的菜和她的人一样,清淡,朴实,像家。 程澈记忆里第一好吃的菜是傅萍做的,但是傅萍做的菜浓油赤酱,也和她的人一样,烫着大波浪卷,穿着一身波点裙和小高跟,很漂亮。 从小身边的人都说他长得像傅萍。一双桃花眼,笑着能将人勾进去。 程澈习惯做什么事都一个人。有时放学回家迟了,除了门口的赵庆会喊他,邻居阿姨的丈夫工地上干活,看见他也会喊,肩上搭着条毛巾:“小澈,刚回来呢。” 他就弯着眼睛说是呢。 后来,邻居阿姨的丈夫不慎工地上高坠,邻居阿姨像一朵枯败的花,一天天急速衰颓下去。很快那家人就搬走了,逃也似的逃离一砖一瓦的回忆,才能将这辈子给活下去。 再后来,江蔓带着江河来了,院子里那盏老灯被江蔓换了盏新的,一开整个院子都亮堂。 他并不喜欢这个小病秧子,话也不会说,绷着张脸,程澈走哪她跟到哪。 程澈给跟烦了,说,你别跟着我。 江河还是一步步跟着,甩也甩不掉,小尾巴一样。 几次下来,他才发现小病秧子耳朵听不见,换季时他又感冒,烧的浑身发烫。江蔓不知道,他也不会说,自己窝在被窝里闷汗。 迷迷糊糊中听见房门被人拧开了,他眯开眼,江河听不见,一举一动动静都大,她不知道自己把程澈吵醒了。 程澈看着她因为不够高,踮起脚尖去够门把手,进来后又把门关上,绕过老凳子,绕过地上的鞋。 最后把手放在他的鼻子上,摸摸看有没有呼吸,接着是几颗潮湿的眼泪,砸到他的脸上,顺着滚烫发红的起伏下落。痒痒的。 在江河的世界里,发烧是件特别可怕的事情,因为发烧剥夺了她的听力,她怕程澈死。 程澈趴在那儿,周围人声慢慢多了起来,他听见有人说:“让一下。” 程澈睁开眼,从桌上坐起来,刚醒适应不了强光,皱着眉眯着,看清来人后他起身让座。 窗外刮来阵风,带些微甜的土腥味,他抬头看了眼,乌云更浓了,天这会阴沉得不像是下午,更像是傍晚。 乔稚柏去上厕所了,贺远川一个人回来的,经过他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没多久就打了上课铃,程澈看了眼钟,两点多了,他趴着睡了快一个小时。 乔稚柏火急火燎地从后门窜进来,一把揪住秦祎拖出去,自己泥鳅一样地拱进座位。 老师点名骂了乔稚柏,说他像贼,班级里一片笑声,程澈也笑了,哄笑中耳边有人说话,不算清晰。 他偏过头,听见贺远川问: “你发烧了?”
第12章 乌云 程澈愣了下,这才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确实不正常,烫,耳朵也烫。 他没立刻回答,心说,关你什么事儿,你怎么这么爱关别人的事儿? 再张嘴是带刺的,压着声音:“死不了。” 按理说两人算是正式撕破脸了,撕破脸就要有撕破脸的态度。 贺远川看了他一会,直到快把程澈给看毛了,才把头转回去。 搞什么。 他们俩很熟吗?明明中午才刚打一架,这人还恶劣地要挟他帮着补课——给一个每天猪羔子般昏天黑地睡觉的人。 下午是地理课,连堂上,上到一半,有老师敲门进来,抱了几摞厚卷子发了,说是假期作业,七天假回来的第一节 课就收。 班里哀嚎声一片。 这种课本来就比较废脑子,好一会卷子终于发完了,地理老师为了赶进度,争分夺秒地朝下讲,下面除了前几排在苦着脸听,剩余的都在开小差。 程澈撑着脑袋尽力听,这块的内容他提前看过,老师讲的知识点在脑子里再重新架构一遍就可以了。 外面雨将下未下,偶尔炸几个雷,班里人多,阴雨天空气不流通,闷的很。 雷打的突兀,一响班里就和炸窝一样躁动,地理老师是个老头,个子不高,有点像魔法电影里的小精灵。 底下一吵,地理老师就拍讲台,说:“干什么干什么呢,外星来的都没听过打雷是吧?再吵吵给扔外面去了啊,听个够!” 等班里安静了点,地理老师把手里粉笔往讲台上一扔,意有所指:“国庆回来就年级章测了,我看这一个个上课,头埋在桌洞里当鸵鸟的,到时候能给我考几分。” 头埋在桌洞里当鸵鸟的刘俊和王杉他们几个,上午才被英语老师指出去罚站,下午几个人又在后排把牌掏出来了。 “谁再偷牌谁孙子啊,孙子阳,我他妈话还没说完呢,手里牌放下!”刘俊咬着牙说,说完就感觉脑袋热,耳朵也热,好像是被骂了。 班里的闷味混合着门外飘来的若隐若现的土腥味,一打雷周围就闹哄哄的,程澈的眉不自觉地蹙着,身体往一块缩。 他感到冷,同时也觉得心烦意乱。鼻子呼不上气,他就微微张开嘴吸气。 他们这边的窗户没开,严丝合缝地关着。 余光看见贺远川坐着,书本下盖着个发亮的东西,应该是在玩手机。虽然没听课,但也出奇地没有睡觉。 刘俊他们几个嫌热,往这边看了眼,趁着地理老头转过身在黑板上写字,压低嗓子朝斜前方喊:“乔稚柏,好热,开点窗——” 乔稚柏听见了,朝后比了个OK,伸手要去开窗。 这窗户很宽,他和贺远川的位置刚好顺着一人半面窗,从哪边都能推得开。 手刚贴上窗户,就听见身后坐着的贺远川说:“别开。” 乔稚柏手停住,回头问:“怎么了?” 他认为贺远川应该是有什么十分重要的理由。 这扇窗平时基本都是大开着,能从外向教室里吹点风,今天回来看见窗户关着,他还奇怪,以为是做值日的哪位顺手给关上了。 “冷。”贺远川头没抬。 “你冷?”乔稚柏震惊了,确认般又问一遍:“今天三十二度。你冷?” “嗯。”贺远川答得干脆,手在书下划着手机屏,不知道在刷什么。 乔稚柏想把手里的书扣他头上。 贺远川不知道犯哪门子神经,乔稚柏没招了,正愁怎么和刘俊他们说,贺远川手向后一扒拉,给虚掩着的后门打开了。 风从后门进来,吹向正对着门的几个大男生。刘俊他们几个无所谓是开窗还是开门,反正横竖有风就行,不热就完事,况且门开着风还大些呢。 吹进来的风驱散了班里闷着的空气,程澈感到头脑短暂地获得了清明。 他和贺远川的课桌离后门稍有些距离,风斜着进来,倒是吹不到他。 程澈抬眸看了眼贺远川,这人在很专心地玩手机,书被压着胳膊下面,不知道翻的是哪一页,反正不是老师说的这页,看着是很后面的内容。 隔着裤口袋的手机震动了下,程澈没管。 身边的贺远川摁灭屏幕收了手机,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书和笔,划拉出一片区域,准备趴下去睡了。 刚趴下去,胳膊就被人拍了拍。 他不耐地转过头,见程澈端着一张烧红了的脸,看着有能一头栽地上去的疲惫,脸上却挂着笑,声音不大:“起来,听课。” 笑里有三分的情真意切。 贺远川盯着这张红脸。 哦,搞了半天,在这等着他呢。 地理老师的声音拉大了些,正讲到几类重要气候形成的原因:“地中海气候——啊,和本人的发型是一个名字,但!” 底下学生笑,有嘴贫地接话:“老师你是地全海!” 笑声更大了,淹没了地理老头的控诉。 贺远川看着程澈,说:“你管我。” 周围人声嘈杂,程澈提高了点音量,说:“既然叫我帮你补课,我就当你想好好学,那上课就得好好听。单纯靠我补,补到下辈子你都还得高考,因为考不上。” 贺远川盯着他看,好半天才说:“听不懂,头疼。” 程澈说:“多听两天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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