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件事在苏和额乐心里已经压了很久了,或者可以说成,从他们俩一开始在一起,这就一直是苏和额乐心里的一个顾虑。 难道真的要周安吉为了和自己的这份爱情,自私地将他留在内蒙古吗? 周安吉这么优秀,明明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他是一只即将遨游世界的自由鸟,苏和额乐羡慕他,却没办法成为他。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去鼓励他、帮助他到达那个理想世界。 尽管最后能陪在周安吉身边的人可能不是自己,苏和额乐也心甘情愿。 他沉默地叹息了一声,心里因为周安吉的质问哑了火,本来两个人都挺开心的晚上,他不该在这时候提这件事的。 沉默了良久之后,他还是没忍心把心里已经过了好几遍的话说出来,只好拍了拍周安吉的背,轻轻说了句:“先睡吧,我们明天再说。” 给他一点时间,不说周安吉,连他自己也需要从这件意味着离别的事里逃避一下。 周安吉没说话了,却动了动身体从他臂弯里拱了出来,起床拿着自己的枕头睡到了另一张床上去。 背对着苏和额乐,不想理人。 这晚仿佛又回到了周安吉刚来内蒙不久的时候,两人霸占着相隔几米的两张床,一起睁眼沉默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苏和额乐也没有立刻出门去放羊。 他洗漱完后做好了早饭,然后走过来蹲在周安吉的床边,温柔地叫他起床。 周安吉仍保持着昨晚睡觉的姿势没动,苏和额乐先是揉了揉他的头发,再贴过去亲了口他的脸,凑近他耳边说:“该起床了,宝贝儿。” 周安吉平时不赖床,说起就起。 可这天一直假装着闭眼没理他,苏和额乐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还生气呢。” 苏和额乐知道他在赌气,蹲在他旁边哄了哄,而后又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趴在周安吉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睡。 周安吉装不像的,眼球一直裹在眼皮里咕噜噜地转动,惹得睫毛也跟着轻轻地颤。 苏和额乐看得细致,周安吉弯弯上翘的眼睫上还挂着早晨困倦引来的泪花,像极了草原上早晨带着露珠的青草尖儿,短促地颤动一下就要掉下来。 忽地,周安吉睁开眼,眼睫抬上去,直愣愣地看了他十几秒,然后说:“我不喜欢北京,阿乐。” 苏和额乐被对方说得轻微怔了一下,然后掀开被子把他拉起来,将他的衣服递过去:“先起床再说。” 周安吉这天早上没像昨晚那样任性了,规规矩矩地换好衣服后进卫生间洗漱,然后坐在餐桌旁安安静静地夹起饼子开始吃。 苏和额乐给他倒了一碗奶茶递过去,他也乖乖地端着碗边吹气边喝。 可就是不说话。 除了那句“我不喜欢北京”,一大早起床后就没说过别的。 苏和额乐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奶茶,然后坐定在他旁边,深呼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道:“阿吉,我们谈一谈。” 周安吉没抬头,仍自顾自地吃着饼,嘴里嚼着东西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谈吧。” 看到对方这漫不经心的态度,苏和额乐也没生气,沉着声音说了句:“你先吃完我们再谈。” 周安吉把剩下的饼一口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然后正襟危坐地看着苏和额乐的眼睛,向他昂了昂头。 苏和额乐盯了他几秒,之后又把视线移开了,眼神聚焦在远处的某个点上:“我很不想让你走,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可你注定是要回到北京去的,我不该用我的自私来捆绑住你。” “可这是我自愿的!”周安吉有些激动地回答他。 苏和额乐握上了他的手:“阿吉,你先听我说完。” “你研究生还有一年才毕业,我不知道你的导师给了你多久的假期,但至少在九月份之前,你肯定是要回去的。”苏和额乐笑了笑,“总不可能为了我连毕业证书也不要了吧?” 周安吉没反驳:“当然。” 苏和额乐继续说:“你成绩这么优秀,后面还可以继续深造读博。但内蒙古没有合适你的大学,你应该留在北京,或者你不喜欢北京的话,你也有能力可以申请去海外。” “可那就离你太远了。”周安吉的声音越来越弱,后来几乎听不见了,“北京就已经很远了。” 周安吉望着苏和额乐有些强颜欢笑的脸,心里也一千个一万个知道他说的“不愿意”是真的,语气中没表现出来的难过也是真的。 继续读博深造这件事其实一直都在周安吉的计划之中,计划早在他刚上研一的时候。 这不单单是为了和那个不怎么爱他的家庭做对抗,周安吉成绩优异,他本身就是读书的这块料。 关乎自己一生的发展,这不是他可以任性的,甚至于这本来该是周安吉一直都很坚定要做的事,犹豫都不应该犹豫。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在内蒙古这个地方,他遇见了苏和额乐。 权衡于理想和爱情之间的决定,永远都是难以抉择的。 如果选择了爱情,那他的理想可能就葬送在这里了。 可如果选择了理想,爱情会随之葬送吗? 如果现在问出口,苏和额乐给他的答案肯定是不会。 然而话说出来,言语中还是带着止不住的委屈:“可我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呆在一起,有什么错?” 苏和额乐早就能够预见到周安吉的委屈,他自己心里的悲伤一点儿都不比周安吉的少。 他爱周安吉,所以他同样害怕自己的爱会成为周安吉人生当中一道越不过去的坎儿,他不愿意周安吉为了自己留在草原。 爱情应该是相互成全,而不是自私地占有。 可苏和额乐也见不得周安吉委屈难过,尤其是这种委屈还是自己带给他的。 他放低了一点身体,把座位上快一整个蔫儿下去的周安吉搂在了怀里,用温热的指腹把他眼角的泪水擦擦干净:“当然没错,可想想我们家阿吉能够拿到博士学位,我骄傲都还来不及呢!” 周安吉吸了吸鼻子,从他的怀里抬起头问:“那你跟我一起去北京吗?” “我……”苏和额乐顿了一下,“阿吉,我暂时还……” 他耳朵紧贴着的心脏仍在咚咚作响,周安吉贴着那一处,仿佛从中听见了苏和额乐沉默和拒绝的缘由,连通着一并撕扯自己的心脏,把他好不容易愈合好的皮肉又撕得粉碎。 其实事情的关键根本就不在于北京还是内蒙古。 不管是在哪座城市,只要他俩能在一起都是好的。 周安吉也没那么幼稚,他一开始选择来内蒙古散心,尽管一踏上这里的土地就爱上了这个地方,但也没办法就这样随心所欲地任自己一生都扎根在这里。 所以不管是昨晚也好,今早也好,他生气、不理人所在乎的点,都是苏和额乐会不会跟他一起走。 周安吉在书里读,在诗里也读,爱情总是美好而短暂的,可他不想自己的爱情也像这样跟着他的心一起留在了内蒙古。 他必须得走,可苏和额乐却不愿离开,或者说没办法离开。 所以这其实就是周安吉一开始预料到的那样,来到内蒙古之后他确确实实治愈了心中埋藏了二十几年的那个源于家庭的痛苦,而代价就是,要用另一个更大的痛苦来换。 这个效率极低、愚蠢且笨拙的方法,带着某种意料之中,甚至是他自己的纵容,真实地发生在了周安吉这个高材生身上。 “为什么不行?”周安吉从苏和额乐的怀里挣脱了出来,“我可以等你到夏季转场结束,可以等你去白云鄂博辞职,就算我们都去了北京,我也可以随时陪你回来看娜仁额吉。” “为什么不可以!”周安吉几乎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苏和额乐的手,声音里近乎某种乞求,“你的能力这么强,就算离开内蒙到了北京,也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 等他焦急着一股脑说完,噙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苏和额乐,沉默了一会儿后,声音又变得小了:“对吧?阿乐。” 苏和额乐始终没说话,更没说出周安吉想听到的那句“对的”。 他努力张开了嘴,干燥的嘴唇因为缺水粘在一起,开口说话时竟然撕扯出了一丝鲜血,无声地沿着嘴唇纹路的沟壑蔓延。 “你不要为了我留在内蒙古,阿吉。” “我是个没被长生天原谅的人,我不能离开这里,可你不是。” 作者有话说 1、斯乐难常:出自曹丕《与朝歌令吴质书》。
第42章 不敢爱海 其实对于苏和额乐的蒙古包为什么会选择建在这片野草原上,周安吉一开始就疑惑过。 后来也简单地把这件事理解成了,苏和额乐喜欢安静,不爱和这里的游客们打交道。 可事实并非如此。 当年苏和额乐的父亲出事时,他匆匆从外地赶回来也没见上最后一面。 后来就直接病倒在了父亲的病房前。 那一病就是好几个月,医生说他是由于心结所致,让他对于父亲的去世要放宽心、学着接受。 在苏和额乐病好之后,整个人也跟着瘦了一大圈儿。 那时候父亲的身后事已经打理得差不多了,骨灰选择了埋在乌兰察布一片人迹罕至的草原上,由父亲的表弟,也就是住在附近的乌日嘎大叔帮忙照看。 母亲和大哥为了宽慰苏和额乐,建议他养好身体之后继续跟着朋友去游历,放松放松心情。 可苏和额乐这次死活也不愿意去了。 他好像就在一夜间忽然长大了一样,觉得自己已经快26岁了,不该再像之前那样任性,是时候像父亲和大哥一样承担起这个家庭的重担了。 母亲和大哥尊重他的决定,也知道一个至亲之人忽然离世这件事没那么好接受,那时候母亲和大哥也自顾不暇,一家三口都没办法让自己轻松从悲恸里脱身。 于是三年前,苏和额乐凭借自己的高学历在离乌兰察布不远的白云鄂博找到了一份专业对口的高薪工作。 没过多久,他又跑回乌兰察布,用自己赚的钱在埋葬父亲的那附近建了一座蒙古包,他说守护父亲的活儿应该交给他这个当儿子的,不该麻烦乌日嘎大叔。 还说每年冬夏两次转场的时候,会回来帮母亲的忙。 因此时间过去三年,苏和额乐一直辗转于乌兰察布和白云鄂博两地,从没说过什么要再离开内蒙古的话。 这三年间,母亲一直住在那片房屋连片的热闹居民区,周围的亲戚朋友相互帮扶,日复一日地过着和之前没什么差别的生活。 大哥结了婚,离开了蒙古包,和嫂子一起住进了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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