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来到里屋口,江父推开门:“淑华,你看谁回来了?” 躺在床上的江母坐起身,见到江遇同样惊喜又激动,连忙掀了被子便要下床,被江遇拦了:“妈,你躺着吧,我就回来看看你。” “哎呀我没什么要躺的,就是有点没力,不想起床而已,你回来了,我浑身都有劲。”江母摆手仍要下床,一边套棉袄一边问:“你咋个不提前打个招呼啊?咋个回来的?路上顺利哇?” “想回来就回来了,提前说你又要杀鸡,搞得太复杂了,我打了个车,路上顺利的。” 江母点头,套好棉袄和棉鞋,一边朝外走一边抱怨:“你起码该给你姐说一声,喊她来县车站接你,把你送回来,你姐现在月子也坐完了,就算她不方便,你姐夫可以来啊,哪有让你自己打车回来的。” 江遇只当没听见。 分别小一个月,江母似乎瘦了一点,但精神还是不错的,江遇稍安下心。他向母亲提起去医院的事,母亲果然很抗拒。 “我就那么不舒服了一次,有什么好上医院的?”江母说。 江遇却坚持:“你现在这个年纪,小病小痛都要引起重视,更何况姐姐说你上回胸痛得很厉害。” “你听她乱说!哦,好的不盼,天天盼老娘进医院,安的什么心?”江母又开始骂骂咧咧,她话音一转,问江遇:“她这回是不是又问你要钱了?” 江遇皱眉:“没有,妈你不要这么想姐姐,让人寒心。” 江母闻言,声音立刻尖锐起来:“她还寒心?我才要寒心!自己住在县城,哦,把老娘赶回农村,她这个白眼狼……” 江遇心烦地闭上眼,他又后悔了,明知道自己妈心眼偏,越替姐说话越激她发飙咒骂,自己怎么就没忍住。 今天时间太迟,没有提前准备,杀鸡炖汤是来不及的,江母想挖两颗新鲜白菜,再整点莴笋和胡萝卜,晚上烧排骨。江遇不想母亲忙活,干脆脱了自己的鞋袜换上父亲的塑料凉拖,挽起袖子直接去了地里。 这些活他小时候也干,但干得不多,江母一个人足以撑起全部,江霞也常在地里忙活,并不怎么用得上他,江母那时对他唯一的盼望就是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如今他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回到地里,掰扯着饱满新嫩的白菜,脑子里想起的竟然不是扎根在此的母亲,而是远在县城的姐姐。 他又想起母亲宣布不让姐姐读高中那天,他在屋檐下的阴凉里坐着,看姐姐在被太阳烤得滚烫的地里一边弯腰扯豌豆尖,一边抹眼泪。他那时还太小,并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而等他真正明白的时候又已经太迟了。 江父手艺很好,排骨烧得入味软糯,糖醋莲白也甜酸下饭,江母胃口不错,肉菜都吃了不少,大白米饭动得不太多,但也属正常。江遇见状,心再安了两分。饭后江母又兴致勃勃地给江遇铺床,和心心念念的儿子摆了好一会儿龙门阵,关心够了他的生活起居,顺便抱怨燕市水土民风半点不养人,借机将月前在燕市遭遇的那些“黑心歹人”全又痛骂一遍,这才满足地回房歇下。 江遇躺在硬实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今年新弹的棉花被,他盯着屋顶角落那永远扫不干净的蜘蛛网,不太睡得着。大学期间兰殊曾意兴盎然地嚷嚷着要来江遇的老家玩,江遇记得他飞扬爽朗的面庞,那双明亮又期待的眼睛。他轻易便能想象兰殊来到这里,对田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非要亲自尝试挖菜喂鸡,又乖巧地向他父母问好,忙前忙后想要帮忙的样子,他甚至可以断定,烧柴生火必然是兰殊此间最爱的“游戏”。可兰殊到底还是没有来。 第二天一大早,江遇不顾母亲反对,坚持带她搭乘最早一班公交去了云寿县医院。与医生沟通情况后,趁着母亲做检查的间隙,江遇给江霞发了微信。 没一会儿,他便在电梯口接到了匆忙赶来的江霞。 “弟,”江霞还在喘气,她粗硬的头发有些乱,也没来得及整理,“妈怎么样了?不是胸骨痛吗?怎么要看消化道……” 江遇扶住江霞的肩,她刚出月子,又在哺乳期,身体仍然不算好,江遇把江霞扶到检验科外的椅子坐下:“没什么,姐,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前,她这次胸痛你发现得及时,医生只是有些怀疑,说做个消化道造影看看。” 姐姐手上的皮肤很糙,指节粗大,是很典型的农家妇女的手。东挂的朝阳照进医院走廊,江遇侧头看向身旁的姐姐,江霞身材微胖,皮肤黝黑松弛,站不直也坐不直,她常年操劳,脖子有较严重的前倾,顶起个不小的富贵包,两鬓新长的白发与月初染的黑发对比鲜明,江霞比他大三岁,今年也不过33,可看上去却起码40有余。 人的命运向来无常,事实上江遇也不知道,如果江霞当年继续上学,生活会比现在这种家庭和睦平淡安稳的状态更好还是更不好。可当他看着眼前的江霞,不自觉想起自己在燕市见过的那些女性,她们自信而美丽,身着精致的职业装,高昂明媚的面庞,笑容得体又大方。 江遇很难不认为自己将永远亏欠江霞。
第37章 你不懂 比选进行得很快,毕竟只是走个流程对付内部审计,一周不到就有了结果,金科中选意料之中。挂断李律师的电话,兰殊给江遇发去微信:【比选结果出了,恭喜!】 直待他等得百无聊赖,才终于收到江遇的回应:【谢谢小殊,费心了。】 兰殊连忙打字:【小事儿一桩,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大概还要两个星期。】 兰殊一愣,不待他回复,又见江遇发来:【前期尽调你放心,李律师很专业。】 兰殊的手指在键盘上空悬了小会儿,他觉得索然,江遇回老家待这么久必定有紧要事,但他此刻却不想问了。 江遇看着手里的CT片子和诊断书。 几天前他将母亲带去县医院,消化道造影的结果初判为食管肿瘤,县医院设备硬件都不够好,医生建议去市里。于是第二天他便和江霞一道将母亲转去了锦市最好的锦大附属医院。再次胃镜,活检,做增强CT,PET-CT,今天终于拿到结果。 食管癌,前纵膈大转移灶,并淋巴结广泛转移。 情况不乐观,这是医生的原话。而不知是否为了应验医生的谶语,入院后江母的病情急转直下,短短几天消瘦了一圈,每顿饭吃得越来越少,直至现在,江母的状态大不如前。江遇通过人脉辗转向医院高层打通了关系,对于母亲的治疗院方也给予了足够的重视。最终治疗方案已是专家会诊的结果:不具备手术条件,建议化疗加免疫药。食管癌晚期,治疗效果谁也不敢保证。 “没有别的治疗方法了吗?最前沿的,最先进的,什么质子重离子,什么基因治疗,这些能试试吗?”江遇问。 医生摇头:“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你母亲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再适用了。”接着,又在江遇的追问下把所有治疗方法的利弊、限制和原理结合江母的病况细细讲了一遍。锦大附属医院在全国排名前三,已经囊括了国内最先进最科学的医疗资源,要不是院领导直接招呼,医务繁忙的医生也没工夫如此耐心地对待病患家属。 江遇依旧没有点头,他再次运用人脉,联络燕市与申市肿瘤专家,将母亲的病例与片子发过去,得到的结论几乎没有区别。 江遇从燕市回来时就已经预想过各种情况,然而当这最坏的一种真实发生,他依然难以接受。今天医生再次将家属叫到诊室,询问他们的治疗意见,催促尽快做决定:“越早干预,对病人越好,不建议你们继续犹豫了。”江遇坐在诊室木质的独椅上垂眸说不出话,只觉得头皮发胀,眼皮直跳,大脑却始终缓不过来,他仍在想有没有新的解决办法。 出国?境外就医?或者再打听打听中医? 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右肩,江遇听江霞对医生道:“麻烦您了主任,我们就这么治。” 医生并未着急点头,而是再次看向坐着的江遇。 江霞捏了捏江遇的肩膀:“妈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就在这儿治,我和你姐夫也好随时照顾她。” 江遇沉默许久,终于朝医生道:“麻烦您了。” 兰殊带着会计师、律师和资产评估师在红岭地产的会议室驻扎了一个多星期。第一次搞尽职调查,兰殊起先没什么头绪,等收到各方发来的尽调清单后便大体懂了,一项一项对照着查呗,无需太高的技术含量,经验很重要。桌上资料堆成小山高,重大债权债务、担保状况、合同签订情况、税收税务、诉讼仲裁行政处罚……要关注的点既多且杂,但很长见识。尽调一趟,地产项目的运作模式也基本摸清了。 项目和预估的没什么出入,红岭展现的诚意很足,工作虽然繁琐细碎,但推进得有条不紊。最后一天收完尾,兰殊爽快做东,请所有人吃饭。如今他的身份已不是秘密,这种和凌风集团二公子联络感情的机会自然没人会错过。 席间宾主尽欢,李律师带着团队的小助理来敬酒,兰殊端着茶起身。 “实在不好意思,我酒量不行,所以只能……” “没事没事,您随意!”李律师连连说着,一口将酒干了。 喝了酒,兰殊与他聊起接下来的工作:“等尽调报告出来我们就上报过会,接着就是合同的事了,到时候还得辛苦你们。” 李律师忙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二公子您太客气了,您放心我们肯定竭尽全力维护咱们凌风资本和凌风地产的利益!” 兰殊笑:“交给你们,我很放心……就是不知道你们江律师,他接下来会参与吗?” “会的会的,”李律师答,“合同最终都会给江律过,谈判期间他也会远程参与。” “远程啊……”兰殊淡道,他垂眸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们江律师什么时候回燕市?有和你说起过吗?” 李律师闻言有些紧张:“大概还要一两个星期吧,我昨天和他通话他说月底前能回来……二少,是我们的服务有什么地方不到位吗?您尽管提。” “啊,没有没有,”兰殊连忙解释,“李律师你们特别好,你们这段时间都用心了,也辛苦了。我随口问问而已。” 李律师松了口气,正准备告辞回座位,又听兰殊问道:“那江律师回云寿是什么事啊?方便告知吗?” 李律师知道江遇和兰殊的关系,略忖觉得没什么不可说,说了还更能争取理解,于是答:“是江律师的家事,他母亲病了。” “病了??严重吗?” “好像是癌症,哎,现在社会环境变化,老年人患癌的概率也提高了不少……” 兰殊后面没太听得进去,抽一两分的神应对饭局,余下思绪都集中在李律师的话里。直至散场,他回到家,思来想去终于还是拨通了江遇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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