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兰殊不甚在意,“那不就是个过场,辉哥都说了,收并购的项目,只有交给你们才放心。” 江遇于是不再谦虚,笑着给身旁的兰殊斟了点红酒,他现在对兰殊的酒量和酒品有了全新且清晰的认识,没敢多倒:“那就多谢兰小少爷了。” 兰殊看着伸过来的那双稳稳端着瓶底,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抿唇眨了眨眼,忽而又不自在起来。 他不爱江遇这种哪怕玩笑般的恭谦,他觉得以他们的关系是连这些也不必要有的。江遇想要什么,告诉他就行了,他都会努力去替他办。 但他没说话,没好意思。他总觉得江遇和他之间隔了一层,8年前,在一切没发生的时候,这层是没有的。但现在有了。他们还是很熟稔的,但没有以前那么……用什么词形容好呢?兰殊把脑子里一干出现的,亲密、亲近、亲热、亲……哎呀,这些词汇统统扫开,兀自思忖半天,最终还是勉强用上熟稔,嗯,他们没有以前那么,那么的熟稔了。 多年老友的聚会不必如商务饭局般讲究规矩,大家吃喝都随意,大部分时间用在了忆往昔。回看如今,赵子成的目光从在座各人的脸上掠过,终于啧啧叹道:“时间啊,真是把杀猪刀,想我当初一个英俊倜傥的阳光少年,现在一天到晚在人堆里滚,满脑子都是房子和钱。” 大家都颇为感慨,林逸说:“那么多年了,谁能不变呢?” 周妮妮道:“兰殊就没变。” 兰殊一愣,他在朋友们齐聚而来的目光中自忖,觉得自己其实还是有一些变化的,至少应该比大学时更成熟了一些。酒量也上涨了那么一点点。 但其他人好像并没有这么认为。 杨晚溪也说:“确实,小殊还和以前一样。” “什么一样?”兰殊不解。 “嗯……”杨晚溪想了想,“一样热心,一样细心,一样开朗。” “一样单纯。”江遇道。 兰殊眼睛瞥向江遇,很想反驳,他知道江遇说他单纯就是在说他根本不懂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就是在说他还是之前的那只金丝雀。 “嗐,”赵子成笑,“兰兰又没吃过生活的苦,不用变。” 于是兰殊没法反驳了。 明天也是工作日,饭后大家没有再二轮,各自散去。 杨晚溪带着暄暄坐在网约车的后排,暄暄晚餐时吃得多,又兴奋,这会儿终于开始犯困,躺在妈妈的怀里打瞌睡。杨晚溪也很累,工作很累,见朋友也很累,一切的情绪输出对她而言都是消耗。育儿嫂休假,她一会儿回家还得给暄暄洗澡,冲牛奶,哄睡,还得洗衣服烘衣服,还得收拾自己。一想到这些,她的疲乏感便更重了。现下意识也终于开始迷糊…… “妈妈。”她忽然听到暄暄的声音。 怀中的女儿睁开了眼,不解又期盼地看着她,“我真的不能让凌叔叔当我的爸爸吗?” 杨晚溪哭笑不得,她想了想,避开长篇大论的道理,转而问道:“你为什么想凌叔叔当你的爸爸?”她以为暄暄会再次提及凌砚的“好”,陪她逛商场,给她买玩具,还长得高。暄暄的亲爹长得也不矮,但凌砚超过1米9的个头让林暄暄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惊叹大呼。 “我觉得,凌叔叔很孤单。”林暄暄说。 “……嗯?”杨晚溪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暄暄认真地想了想,答:“不知道,他让我去选玩具,我选好了,回头看他,他那么高,一个人站在那里,我就觉得他很孤单。”说完,暄暄陷入沉默。小朋友总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哪怕是问问题,有时也并不是为了答案,而仅仅是满足一时兴起的倾诉欲罢了。 杨晚溪觉得暄暄大概并不完全理解孤单的意思,可能以为只要是一个人,那么就是孤单。但因为女儿囫囵的形容,她脑子里却想起凌砚欣长挺拔,不怒自威的背影,他似乎,的确,总是一个人。
第35章 夜话 兰殊与林逸回到家洗了澡,保姆已经上门把次卧给收拾出来,床单被套也换了新的。兰殊哀叹,为没法再和林逸抵足夜谈而遗憾,却不想林逸从次卧抱出被子,径直往主卧去了。 兰殊眨巴眼,林逸朝他勾起唇角:“怎么你不乐意?” “乐意乐意,”兰殊嘿嘿一笑,也不管自己此刻表情是不是显得猥琐,只高兴地钻进被窝,“你干嘛要把被子抱过来啊,我这被子够大。” “大哥,我是个gay啊,昨晚那是迫不得已。”林逸瞥他一眼,“咱俩还是男男授受不亲好一点。” 兰殊“哦”了一声:“那你都授受不亲了今晚为什么要和我睡?” “有事儿问你。”林逸铺好自己的被子,也跟着上了床。 “嗯?什么事儿啊?”兰殊问。 林逸转过脸:“你和江遇究竟怎么了?” “……”兰殊眨巴眼,“你怎么又问这个?” 林逸眯起眼,借着床头灯那淡黄色的光仔细端详状似茫然的兰殊:“你俩怪怪的。” 兰殊笑得有些心虚:“哪里怪了。” “说不上来,老觉得你对着他特别不自然,有点虚,就跟对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林逸撇嘴,“他呢,也差不多,对你有点端着,客套……啧,不过他现在确实比以前端着点,这也正常,都是岁月的磨砺。所以主要还是你比较怪。” “哈?我,我对他我能亏什么心?”兰殊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梗着脖子说完还不忘“哈哈”两声。 林逸挑眉,又盯了兰殊几秒,而后干脆地转身:“不说拉倒。” 兰殊松了口气。但见林逸竟然起身抱着被子准备走人,连忙拉住一角:“你走什么啊,听不到八卦就翻脸啊?” “对啊。”林逸答得理所当然。 兰殊一噎,但没放手:“哎呀,我也有话想问你呢,你别走了别走了。” 林逸觉得好笑:“你还真是心中有大爱一点儿不介怀啊,你就不担心我占你便宜?” “你又看不上我你占我什么便宜?”兰殊不耐烦道,“赶紧的。” 林逸于是重新上床:“谁说看不上你了,你这种多金大方温柔又长得好看的男人,我们最喜欢。” 兰殊听得一乐:“嘿,原来我在你眼里那么好呢。” “还行,”林逸道,“说吧,想问我什么?” 等林逸躺好,兰殊才开口:“你最近感情生活怎么样了啊?” 林逸挑眉:“就这?我今天吃饭不都说过了么,没进展。” 兰殊翻身趴在床上,侧头对林逸道:“先前晚溪和妮妮在,我不好多说。那个崔志斌死了,你知道这事吗?” 林逸垂下眸:“你在美国都听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哦,也对,听说他是因为吸毒过量死的,”兰殊皱眉,“早先就因为吸毒被行政拘留,又被学校开除,本来还保研了的。啧,想说他活该,但又忍不住觉得唏嘘。” 林逸半晌没说话,正当兰殊以为他睡着了,才又听他开口:“他其实挺不容易的。” “嗯?”兰殊侧头,他有些惊讶,“我以为你肯定恨死他了。” 林逸没接这话,只顿了顿,说:“他一个人从北疆的一个小镇考到锦大,你可以想象他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又是个gay,他们那儿几乎所有人都有宗教信仰的,他比我活得更压抑。” 床头的台灯还亮着,林逸两手枕着后脑勺,抬眼望向天花板:“来了锦大,宿舍的室友呢,都是南方的城里人,生活习惯,兴趣爱好,包括信仰都不一样,他们有意无意地排挤他,让他格格不入。他能怎么办?只能继续读书呗。每天端着个玻璃杯泡在课堂和图书馆。他其实也没觉得自己读了书,有了好文凭好工作就能怎么样,他很丧的,你们也都看得出来,他始终觉得这个世界早就不要他了,他就是个被抛弃的异类。”林逸的表情很平静,声音却低了下去。 “你知道他的艾滋是怎么得的么?”林逸问兰殊。 兰殊不答。 “不是滥交,”林逸淡笑,“是黑市卖血。他那会儿大二,想换一台好一点的电脑。没想到这么倒霉。” “……这样啊……”兰殊讷道,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意料之外的。 “嗯,”林逸终于叹了口气,“他死那天,给我打了个电话。” “啊?”兰殊缓了缓才反应过来,“所以他的死不是……” 林逸没答,只接着道:“他电话早被我拉黑了,他用了个新号码,我接起来之后他半天没说话,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能马上知道是他。所以我也不说话了,我也没挂电话,我就想晓得他还想干嘛,我还开了录音……就不放给你听了啊。他后来终于说话了,也没说别的,大概就是道歉,说他当初做错了事,其实一直在后悔。他说他其实一直不想伤害我,所以我们上床他都戴了套,也很小心,茶杯餐具从来不和我共用,我有点洁癖嘛,所以当时还觉得正好。可人如果压抑得太久,总有那么一刻理性不起作用,失控了就容易犯错。他说当时赵子成踹他,他真希望赵子成能把他踹死算了。他说他从那天开始就没想要好好过了,吸毒,吸呗,麻木一刻是一刻,但他没再出去乱搞,总还是不想再害人了……他最后给我说,他实在是活不动了,他早废了,也没人还想得起他,就想着,最后再给我打个电话,也不是故意要打扰我,就是觉得,还欠我一声对不起。” 兰殊安静听着。 “嗐,要是我真的被感染了,我肯定不会放过他,不把他送进监狱我也不用活了……但是吧,啧,我现在,我说实话,你别骂我。我现在真不恨他了,虽然当初的确被吓得够呛,还害赵子成那个二货陪我一块儿吃阻断药,周妮妮到现在都不爽我。” “啊?周妮妮有吗?”兰殊疑惑,“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俩今天吃饭不还聊了几句么。哎不过人家因为这个事不爽你也能理解。” “我有不理解?”林逸瞪他一眼,将话题拉回来,“我现在只觉得崔志斌很可怜,命运有时候的确不太公平。” 林逸说完,又缓缓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将压在心底的郁结一并呼了出来。世事难料,他不觉得自己是圣人,但面对这样一个与自己有关的“他人”的不幸,免不了跟着难受。 他想起那个暴雨的夜,逃离酒店时看到的崔志斌的眼睛,那种绝望中迸发的好像抓住了希望的光,那个报复的快感与凌虐的深情交织的,苍白而颓败的笑。林逸猜想这将是他这一辈子的阴影。但也没办法了。于是他又叹了口气。 “是挺惨的。”兰殊说。 林逸闻言觉得挺稀奇,他笑:“你这怎么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不像你的风格啊兰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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